73 潮汐鎖定·解

潮汐鎖定·解

2014年3月，京南大學。

林恙然背着書包，站在校門口久久伫立。

她可是逃課專門跑過來的，就是想來瞧瞧傳說中的京南大學長什麽樣子。

踏進校園，鮮豔的橫幅扯得老大——“祝複試同學金榜題名”。

林恙然站在一塊指引牌前，喃喃：“天文學院研究生複試考試報到處。”

來得還真是時候，居然能瞧見考研複試。

林恙然從教學樓窗前路過，從茂密的梧桐樹枝裏窺探着裏面的場景。

講臺的正中央，站着一個瘦高的男生，一身正裝舉着話筒，侃侃而談。

林恙然不小心瞧入了迷，在考場周圍逗留太久，被工作人員轟走了。

她邊走邊欣賞着校園內的美景，不知不覺就逛到了物理學院。

林恙然手指勾着書包，瞧見一個男生抱着一沓複習資料，興奮地跑出來。

她趕緊上前攔住他，直勾勾地盯着他懷裏的資料。

林恙然清了清嗓子，咧開嘴笑道：“學長，我明年也想考京南，你能不能把你的資料賣給我呀？”

男生上下打量了她一番，朝臺階後撤了半步，似乎并不太想給。

林恙然看出他的不便，本想道個謝就去盯別人的。

男生忽然舉起手揮了揮，視線再次落到林恙然身上，些許歉疚地，“學妹不好意思啊，我朋友來找我了，先走了。”

“诶。”

林恙然哀哀嘆了一聲，咂咂嘴，“不賣就不賣嘛。”

半秒後，林恙然重整旗鼓，打算又物色新的複習資料。

但視線卻被教學樓旁的貓吸引了，是只小貍花。

她小跑着過去，蹲下身瞧着它慵懶地曬太陽。

林恙然彎了彎眉眼，輕喃：“貓貓，你也算是我學長了，我會努力争取一次上岸。”

話音未落，耳畔傳來熟悉的聲音。

林恙然捂着胸口回頭，竟是剛才的男生。

他将那沓複習資料遞到她跟前，滿臉不情願地，“學妹，送你了。”

“送我？”

林恙然站起身，面對這突如其來的天降餡餅，她指了指自己，又問：“真的送我？”

男生白了一眼，不耐煩地，“聽不懂人話。”

“聽得懂聽得懂，”林恙然接過資料，輕彎嘴角，“謝謝學長！那個我要不請你吃個飯？”

“不用了，我還要去趕火車呢。”

望着他離開的背影，林恙然話不過腦地，“那祝你一路順風。”

低頭捧着那沓資料，林恙然臉都快笑爛了，她望向貍花貓，“貓貓學長，我肯定會來做你學妹的！”

坐了一晚硬座，林恙然腰酸背痛。

她拖着疲憊的身軀回到寝室，将電腦翻出來，點開經常閑逛的物理論壇。

這個物理論壇，還是當年何暄給自己推的。

不過時過境遷，他可能都快忘了，但林恙然已經把這裏當成了自己的小天地。

當時取網名的時候，林恙然可謂是絞盡腦汁。

才想出1又2/3這個名字，其實真正的意思是5/3，她的生日。

緩了一會兒，林恙然望着桌上的那沓資料，開始敲擊鍵盤。

1又2/3發帖：有沒有人想考京南，材料物理，等一個有緣人~我們可以互幫互助，加油打氣（^.^）

可是等啊等啊，這條帖子已然石沉大海。

算了，還是自己獨自努力吧。

林恙然剛想合上電腦，那條帖子下方卻出現了一條回複。

20：可以加我，雖然已經上岸，也不是一個方向，但本科材料物理。

林恙然興奮地點開這個名為20的人的聊天框，思來想去想發的話輸了又删。

終于，她只打出一個禮貌的hi~

那人回複的倒挺快：你好，有什麽問題都可以問我。可以加我微信：13xxx

1又2/3：謝謝你！作為回報，你要是找不到人聊天也可以找我。

後來，林恙然加上了他的微信，偶爾不懂的難題便拍成照片請教他。

不過他這個人神秘得很，他們的聊天除了聊題和知識點外，再也沒有其他。

林恙然覺得他太過神秘，她很是好奇，将論壇裏他的主頁翻了個遍。

結果這人一條帖子都沒發過，他的主頁裏只有兩條信息。

京南大學|不需要你認識我，我會把青春融進祖國的江河。

果然夠神秘，林恙然心血來潮給他改了個備注：神秘。

備考的日子太過枯燥，林恙然每次找何暄訴苦，他都無法理解，因為他保研還放棄了，甚至工作offer這個時候都已經到手了。

林恙然漸漸地也就不跟他講這些事了。

她找上了考過研的二十。

本以為就這樣按部就班，只要熬到冬天就好了。

但丁淑華癌症的噩耗就這樣傳來，林恙然那段時間即使捧起書也看不進去。

2014年7月，潼遠市人民醫院。

丁淑華躺在病床上，面色蒼白，心電監護儀上呈一條直線。

醫生正在接力做着心髒按壓。

林恙然愣站在病床旁，周遭一切嘈雜都暫停了，巨大的耳鳴聲傳來。

明明知道這一天會來，但是真正到來的時候，林恙然卻一滴淚都掉不出來。

不知過了多久，丁淑意走到病床前，她理了理丁淑華淩亂的發絲，聲線止不住的顫抖，說：“醫生，你讓她走吧，我們放棄搶救。”

話罷，丁淑意接過醫生遞來的筆，強裝鎮定地簽字。

“這裏簽上你和病人的關系。”

丁淑意微怔，筆畫因情緒崩潰歪歪斜斜的。

停筆的那刻，她聽見醫生在宣告——

“病人家屬簽字放棄搶救，死亡時間15點28分。”

搶救儀器一件件往外搬，丁淑意蹲在床邊，懷裏緊緊抱着已經哭到昏厥的丁延，她湊到丁淑華耳邊，輕喃：“妹妹，你安心走吧，我會替你照顧好目目的。”

從醫院出來後，林恙然昂起頭望着灰蒙蒙的天，她掏出手機給何暄打電話。

電話嘟的一聲後，傳來正在通話中的提示。

林恙然放下手機，輕嘆一聲，“在忙嗎？”

在微信聯系人裏翻了好久，林恙然不想把崩潰的情緒扔給蒲迩跟方榆子她們。

她翻到了那個備注為神秘的人，她已經很久都沒有跟他聊過天了。

不知是什麽心理作祟，林恙然坐在醫院門前的花壇邊，撥通了他的電話。

電話接通的那刻，林恙然的心漏了一拍，她還以為他不會接的。

“喂？”

電話那頭的嗓音清亮，如同夏日的晚風般拂來。

“二十，我小姨走了，我再也沒有小姨了。”

林恙然強忍着淚，卻在說這話時還是哭了。

“你擡頭。”

林恙然聽話照做。

他又說：“你看見什麽了？”

“烏雲。”

“要下雨了，我知道你很難過，天也在難過。”

“你有聽過一個說法嗎？去世的人都會變成天上的一顆星星，她會在天上保佑着你，所以活着的人得用力的活。”

他頓了頓，又添了句，“我也會一直陪着你。”

二十溫柔的聲音，就像那陣拂面而過的清風，擦幹了林恙然的淚。

送完丁淑華最後一程，林恙然回到學校。

她考研的進程落下了很多，但低落的情緒根本不支持她學習。

她能預料到，她考砸了。

當成績出來的那刻，林恙然甚至不敢告訴任何人，包括神秘。

但紙是包不住火的，周圍的人還是知道了。

所有的人都在安慰她，除了何暄。

何暄挑了挑眉，淡淡地，“恙恙，你不适合讀書。”

很奇怪，分明是大雪紛飛的冬日，林恙然的心卻下滿了冰雹。

她自嘲一笑，“何暄，你是這樣想我的嗎？所以，你一直認為我考不上是嗎？”

“恙恙，做人有的時候得承認自己的平庸。”

“平庸？”林恙然冷哼一聲，“我是平庸，沒考上很好的大學，所以我才想考研，我想圓一個十八歲的夢都不行嗎？”

“所以呢？結果呢，你失敗了。”

“我這次失敗了，不代表我下次也會。”

林恙然瞪了何暄一眼，拿上背包跑了。

她一直以為何暄一直都是天之驕子，看人多多少少有些傲氣，但林恙然從沒想過他會在自己最難過的時候潑一盆冷水。

吵架越來越頻繁，冷戰越來越長。

林恙然漸漸認為當初的堅持或許就是個錯誤，但她還是固執地想給過去一個機會，她想再試試。

畢竟五年的暗戀和三年的感情，她割舍不掉。

直到接到蒲迩的那通捉奸電話，林恙然才恍然夢醒。

她的堅持就是個笑話。

林恙然抱着一瓶酒，坐在酒吧喝得酩酊大醉。

蒲迩和方榆子将她拖到酒店，輪番守着她。

林恙然抱着酒瓶子，盤腿坐在地上，手機上的字都開始天旋地轉。

她撥通了一個電話，聽到聲音後，她立馬站到床上，“二十！我給你說個大事，我分手了！”

蒲迩見狀奪過她的手機，連連道歉，“不好意思啊，我朋友喝醉了。”

電話就這樣被匆忙挂斷。

林恙然奮力推搡着方榆子，帶着哭腔說：“把電話給我，我要挨個打電話，我要跟所有人說老娘恢複單身了！”

蒲迩将手機扔得遠遠的，“你要說等你清醒一點好吧。”

“芋頭嗚嗚嗚，”林恙然抱住方榆子，癱坐在床上，哀嚎道：“你們說為什麽，我喜歡了他八年，最後的下場是，他出軌了。”

方榆子拿起紙擦了擦林恙然的淚，“說明他不是好人，是他不珍惜你。”

林恙然扁着嘴，靠在方榆子身上，“那我還能遇到好人嗎？”

蒲迩也坐上床，靠在林恙然身上，“肯定可以呀。”

“騙人。”

“沒騙。”

“……”

*

分手的痛苦期并未持續多久，林恙然便走了出來，她還忙着畢業和二戰呢。

二戰的關系，林恙然跟二十的聯系漸漸多了起來。

他們從物理難題聊到人生大事，每天感覺都不盡興。

學習的時候，林恙然總是很期待能碰上不會做的題，這樣就能找他聊天了。

時間就這樣走到了2015年6月，畢業典禮。

林恙然穿着學士服，拿着手機正跟室友和老師拍照。

“恙恙！”

好熟悉的聲音。

林恙然從交談中回過頭，瞧見蒲迩跟方榆子捧着三束花，站在綠茵場。

她鼻頭猛然一酸，扶着學士帽走過去，激動得話都說不完整了，“你們怎麽來了？”

“不是說好的，我們要一起畢業嗎？”

蒲迩假意皺眉，将那束花遞給林恙然。

方榆子指了指身後的背包，“我們連學士服都帶了。”

林恙然抱着那捧花，啜着淚，“你們跑這麽遠來找我。”

話罷，她張開懷抱，将兩人摟進懷裏。

可還沒感動兩秒鐘，林恙然便聽見方榆子嫌棄地啧了一聲。

她說：“他怎麽也來了？”

蒲迩松開懷抱，撒開腿，“他還敢來！”

林恙然回過頭，順着蒲迩的路線望過去，何暄揣着手站在不遠處。

方榆子擋在自己跟前，嘀咕道：“他還有臉來。”

林恙然怔在原地，只見蒲迩指着他的鼻子罵罵咧咧，沒多久他便灰溜溜地離開了。

蒲迩眉頭緊鎖走回來，吐槽道：“真不要臉，幹出那種事，還想來看你，惡心。”

話罷，一個外賣小哥單手抓着一束花跑過來，“請問，你們誰是林恙然啊？”

“我就是。”

林恙然疑惑地看着他手裏的花，竟是粉色的郁金香。

“這是你的快遞。”

小哥将花遞給她。

林恙然接過後，微微颔首道謝。

蒲迩滿臉八卦，問：“恙恙，這花誰送的？”

林恙然恹恹地眨了眨眼，冷聲：“除了那個渣男還能是誰。”

話罷，她走到操場入口，将郁金香扔進垃圾桶，走時還碎了一嘴，“誰要你的花。”

畢業如期而至，林恙然搬回了家。

開啓朝八晚九的生活，生怕自己趕不上考研進度。

不知道是什麽原因，林恙然已經快一個月聯系不上二十了。

遇到難題的時候，林恙然總是把他的聊天界面翻找出來，臉貼在書本上頻頻嘆氣，猜測道：“是不是最近在忙？也沒把我删掉啊。”

要不打個電話問問，不行太冒昧了，他們不過只是網友。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大概是深秋了吧。

林恙然甚至都快忘了二十這個人。

一大早林恙然從床上爬起來，邊刷牙邊刷手機。

一個備注為神秘的人發了條消息過來，她愣了愣，心想：“這人誰啊？”

點開聊天界面的時候，林恙然放下拿牙刷的手，激動地跳了兩下。

居然是二十發來的消息，他還沒忘了自己。

神秘：1又2/3，這段時間很抱歉沒有回複你的消息，因為我在找尋一個答案，現而今我尋到了，以後你的每一條消息我都不會落下。你不會的題還是可以發我，希望能幫到你。

鈴聲依稀響起，二十開始一條條回複起林恙然過去發給他的消息。

每一條都沒有落下。

林恙然含着牙膏沫，彎了彎嘴角。

倏然，她擡起頭望着鏡子裏的自己，放下手機拍了拍自己的臉，含糊不清地自話道：“我在幹嘛？”

“冷靜！他不過只是在回複你的消息而已，而且還是好幾個月前的消息，而且這些題我早就弄懂了。”

*

2016年2月。

林恙然坐在林業的書房，深呼吸了好幾次，才終于敢點開成績查詢界面。

在看到成績的那刻，林恙然捂着嘴再也忍不住，十八歲那年刮來的風終于在二十三歲這年得到了回應。

“媽！爸！”

林恙然跑出書房，“我考上了！專業第一。”

“真的嗎？”丁淑意從沙發上跳起來，走到林恙然身邊，“總算沒白苦讀一場，這成績只要複試的時候不亂答，肯定可以的。”

“走，爸請客！”

林業走到玄關，已經開始換鞋了。

坐在車後座上，林恙然點開微信。

她給他的備注已經從神秘變成了二十。

林恙然給他發消息：二十，我成績出來了！這段時間謝謝你！複試結束後我們見一面吧，我請你吃飯。

二十沒有回複，林恙然睡前捧着手機看，他的聊天界面還是停留在她的那句話。

翌日，林恙然好不容易偷來的懶覺，被手機鈴聲吵醒。

她煩躁按下接聽。

“喂？在忙嗎？”

熟悉的聲音化解她的怒氣，她坐直身子，捏着嗓子輕咳了一聲，“不忙，你給我打電話是？”

“我成功了！”聽起來，二十好像很開心。

“成功？”林恙然摸不着頭腦。

“嗯，”二十堅定地點頭，“我以本科學歷通過了申請，我要去留學了。昨天和朋友喝了點酒，睡到現在才看到你的消息，你肯定能上岸的，我相信你。”

電話那頭的少年，意氣風發。

林恙然甚至不忍打斷他。

“那你什麽時候走啊？我們能見一面嗎？”

“對不起啊，下個月就得出發，這個月也得提前過完答辯。”

“等我回來，回來再見行嗎？”

“好吧，”林恙然垂下頭，“那我等你回來。”

沒想到這一等，就是整整6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