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生

生

五一小長假結束，民宿也迎來短暫的休息。

閑下來一想，跟褚斯宇從過年見面到現在已經過了差不多四個月。

跟第一回相比，這次有了一個明顯的不同：他倆加上微信了，期間一直都有聯系。

這就意味着他們從陌生人真的變成了朋友。

不過兩人的相處跟之前也沒太大區別，聊天的時候依舊不會特意去找話題，覺得對方可能會感興趣才會分享一下，開始得不刻意，結束得也不突兀。雖然他們職業不同看看似沒什麽共同話題，但實際上意外合拍。

至于聊天頻率，說實話也不高。一是她已經過了分享欲爆棚的年紀，身邊朋友跟她一樣陸續步入了新階段，大家都更專注自己的現實生活，關系一般的感情就此淡了，關系好的偶爾在網上交流一下，大多時候還是約出來見面，反正她一個個體戶去哪裏都方便。她沒有随時暢聊的習慣，到了褚斯宇這裏也不可能說改就改。

二嘛，就是因為她心裏有鬼了。她對褚斯宇确實有好感。兩個人成了朋友，結果一方是純友誼，另一方卻有一丁點別的念頭，那這段關系就有點不妙了。她不想因為這點想法影響他們之間的關系，所以為了避免暴露，也為了避免自己陷進去，就必須學會保持距離。

褚斯宇也是性格使然，聊天的時候連語音都不怎麽發，光看文字就能想象到背後的人是什麽樣。他的朋友圈倒是非常大方地設置為全部可見，可惜翻到頭也只有幾十條，一個月能發一次就不錯了，他本人很少出鏡，一多半都是露營照、風景照，看來是戶外愛好者。

因為朋友圈太少，伊年還好奇難道他們律所沒有轉發KPI什麽的麽，結果他說也有，但都在工作號上，讓她小小吃了一驚，她還以為他不會搞這種東西，看來還是小瞧他了。褚斯宇為此解釋說是因為客戶太多，分開管理更方便。

朋友和網友的區別就在于見面與否。

之前他們倒是說過有機會再來她的民宿什麽的，結果這個“有機會”一直遙遙無期，王牌律師不是方銳他們叫着玩兒的，褚斯宇确實有這實力，而能者又向來和多勞挂鈎。望科是國內五大律所之一，忙起來就要人半條命。

伊年翻了翻他們的聊天記錄，最近一次還是在四天前，那是她看他朋友圈淩晨一點發了張挑燈夜讀的照片，裏面一共三個主要元素：電腦、文件、咖啡。

還有拿文件的手，手指貼了創可貼。

他的手受傷了？

在別人眼裏這或許是小事，但在伊年眼裏跟天塌地陷也差不多了。

她當時“吓”得也顧不上幾點，立刻發消息問他手什麽情況，褚斯宇說是不小心被紙割傷了。

被紙割傷可大可小，紙的鋒利程度有時候不亞于刀子，這要是割重了，一雙如花似玉的手就此留了疤……不敢想。她一邊叮囑他忌醬油老抽、忌吃發物，一邊囑咐他一定要買祛疤膏，一個割傷生生搞出了術後康複的陣仗。

就是這次讓褚斯宇隐隐察覺到伊年手控這件事，當然他并不知道“手控”這種專業詞彙。他也是頭一回遇到這麽在意他手的人，不知道是受寵若驚多一點還是哭笑不得多一點。

可能是前者，畢竟他還是第一次見伊年這麽“不冷靜”，連用了三個問號和感嘆號。

四天過去了，也不知道他手好了沒有。

望着滿枝的青梅，伊年想了想還是給他發了消息。休息不足還受了傷，她突然覺得律師猝死的可能比被對方當事人套麻袋亂棍打死的幾率還要大。

【手怎麽樣了？】

褚斯宇最近一直在忙，兩人很少實時對話，都是他在空檔抽時間回複。伊年以為這次至少也要等一個小時才能收到消息，沒想到對方秒回。

【已經沒問題了】

沒問題也不知道發個照片？伊年心裏忍不住腹诽了一句，不過這麽快回複……

【工作忙完了？】

【嗯，已經收尾了】

收尾了，那……

【過幾天我們這裏有個花展，你來看嗎？】

本來想直接問他要不要過來的，結果事到臨頭突然慫了那麽一丢丢。

其實摘梅子這個理由更好，但時間不太合适，除非她用催熟劑否則家裏的青梅樹還要等上十天半個月才能成熟。

【好】

【那你定好時間就聯系我，我到時候去接你】

褚斯宇沒回複。

伊年眼皮一跳，揣摩了一下自己剛才發的內容，心說難道暴露了？不能夠吧。

三分鐘過去，還是沒消息，她盯着手機，什麽情況？

“伊年。”

伊年感覺自己好像出現了幻聽，不然怎麽會聽到褚斯宇的聲音？她看了一眼聊天界面，上面也沒有新的語音。

她無奈搖了搖頭，真是魔怔了。

這時，一道陰影突然擋住了她身前的光，伊年擡頭。

褚斯宇就這樣出現在她面前。

……

佳佳聽說要給褚斯宇開間免費房間後，表情瞬間亮了。

上次的帥哥大晚上來找老板，而老板看起來容光煥發，不由她不腦補——眼前這位莫非是未來的老板娘？！！！

褚斯宇是晚上九點多到的，在高鐵上也沒吃飯，借廚房給自己煮了碗面。之前聊天的時候他提到過，因為一個人住，所以會做飯，而且手藝還算不錯。

伊年坐在一旁看他煮面，褚斯宇這回是穿着西裝提着公文包過來的，顏值和整體氣質上升到了新高度。他剛才為做飯把外套脫了，襯衫的袖子卷起來，露出小臂，還有她最喜歡的那雙手，這幅畫面對她來說過于賞心悅目了。

“你怎麽突然來了？也不提前打聲招呼，我好去接你。”

說實話她現在的心情遠不如她表面這樣平靜，兩人前一秒還在網上聊天，後一秒當事人就從天而降出現在她面前，這種偶像劇的橋段如果出現在小情侶或者互相暧昧的兩個人身上絕對能讓人尖叫，但發生在他們之間……

褚斯宇不知道他的行為給伊年帶來了怎樣的“沖擊”和“煩惱”，把面放進鍋裏後又開始洗青菜，清水慢慢沒過手背，水珠從手背緩緩流到手指，修長的手指在青菜上揉搓，很難不讓人注意，他邊洗邊說不用，“太累也不安全。”他過來的時候發現這邊晚上很多車開得都很沒規矩，光一個遠光燈就是大問題。

他說這些的時候好像完全忘了伊年是個自駕疆藏的老司機的事實。

伊年分散的注意力因為這些話重新凝聚，對他的話既沒做調侃也沒去反駁。

她很認真地在聽着。

想到他之前說工作已經收尾，再看他現在的打扮，估計是出差忙完就直接過來了。

伊年知道，不請自來不是褚斯宇的性格。他自己也說過，他算是個按部就班的人。

所以，褚斯宇為什麽會突然過來？

她沒問，頂着這個問題折磨了自己半宿，第二天早上黑眼圈都出來了。

大腦暈暈乎乎的，喝了杯濃茶才勉強提神，想了半宿的結論是：其實嚴格意義上來講，也不能說褚斯宇是專程過來的。他這次出差的地方是貴州，離她這裏不算遠，所以這應該算是巧合，嗯，巧合。

她只能這麽勸自己才能保證不會想多，花了一夜把那些蹭蹭往外冒卻不該有的想法壓下去。結果早上見到褚斯宇，看他笑得一臉溫柔，一副不自知的模樣跟自己打招呼，她又險些破功。就是這種不自知，才容易讓人胡思亂想。

伊年趕緊深吸一口氣，在她繼續往下深想前胡亂找了個話題，“青梅快熟了，你要不要摘幾個嘗嘗？”

幾棵青梅樹結滿了果，今年果多，他們已經摘了一些釀酒，也往外送了一點，但枝幹還是被壓得有些不堪重負。

其實最頂端已經有一小部分梅子成熟了，酸酸甜甜口感正好。咬一口下去，汁水充滿整個口腔，連帶着空氣都充滿了酸甜清爽的味道。

“你要喜歡回去的時候就帶上一兜，到時候給你挑些好的。”

伊年光靠近聞到味道就忍不住口水泛濫，這個時候的青梅對她來說還是有些酸。她跟着褚斯宇嘗了一個，牙差點酸倒，頓時什麽亂七八糟的想法都沒了，看着旁邊的人面不改色，內心着實佩服，果然那時候他沒騙她，他真能吃酸。

褚斯宇看着被酸得龇牙咧嘴，五官都皺成一團的人，卻是第一次覺得向來幹脆爽利的人，很可愛。

昨晚沒見到人的民宿員工在佳佳的帶領下躲在一邊觀察，看着兩人竊竊私語。

“我去，帥哥真是老板娘？！”

“那當然，我上次就說他跟老板之間有貓膩，看看，真成了吧，我就說我這麽多年CP沒白嗑，眼光一流。”

……

褚斯宇只來過這裏一次，四季的景色才看了一季。

花展還在最後籌備中，但有散落的花海可以看，伊年趕在落日前帶着人去看“海”。

游客三三兩兩在路上，已經四月份，很多女生都穿上了長裙，戴着草編的帽子，看到适合拍照的地方就停下。風的力度正好能吹起裙擺，攜着花瓣在夕陽餘晖下與春日共舞。

一路伊年被攔了好幾次，都是讓她幫忙拍照的，也不知道是因為就她兩手空空還是因為她長了張很會拍照的臉。可惜她目前拍照水平只限于景，拍人相當一般，給人拍的時候心發虛，為了“推卸”責任她把褚斯宇拉下了水，讓他也參與角度布景的讨論。

“你們要不要拍一張？”第三對小情侶從伊年手裏接過相機，準備禮尚往來，把他們也當成了游客，也誤會了他們的關系。

“我們就……不用了吧。”伊年回絕了他們的好意，見情侶還有再勸的架勢，趕緊拉着褚斯宇逃離了現場。

從花海走向真正的大海，海天相接的地方像一道燃燒的火牆，燦爛得熱烈。

歡騰雀躍的海鷗時刻刷新着布景，每一幀拍出來都是絕景。

“你要不要拍張照？”兩個人邊走邊躲避着游客們拍落日的鏡頭，伊年突然問道，“剛才沒來得及說，怎麽說你也算是游客，不拍照留念一下？”她說着掏出了手機，褚斯宇沒拒絕。

看着鏡頭裏的人，伊年眼裏不自覺流露出了欣賞和一絲……得意？雖然這麽說可能不太好，但是鏡頭掃過海邊的一圈人裏，褚斯宇不論從身高還是顏值都是一頂一，絕對鶴立雞群的存在。襯衫配西褲，斯文不敗類，看這寬肩窄腰大長腿。

她邊拍邊點頭，給褚斯宇看她拍攝成品的時候還在誇，然後就看到了褚斯宇內斂又有些不知所措的笑，還有泛紅的耳朵。

這次輪到伊年覺得他可愛了。

褚斯宇被她突如其來又不加掩飾的話弄得耳根發熱，同樣注意到了偷笑的伊年。

“要不要一起拍一張？”他低頭說道。

伊年聽到聲音從頭頂響起，兩個人挨得不近不遠。

身旁的海風被他擋住，換上了他身上的溫度，她感受到了少有的被氣息包裹的感覺，靠近褚斯宇的那半邊身體從上到下更是酥酥麻麻的。

嘴角因為意外隐去的微笑重新出現，她眨了眨眼，說：“好。”

……

“二位靠近一點點。”

鑒于他們堪憂的拍照水平，兩人放棄了自拍，選擇讓人幫忙。幫忙拍照的兩個女生頭發一長一短，而且不愧是大學生，熱情程度只能用如火來形容，伊年他們本來只想簡單拍張合照，最後搞得跟拍什麽藝術大片一樣。

“麻煩二位靠近一點，再近一點。”

“別幹站着啊，擺個pose。”

“比心！雙人比心，不要單人的。”

伊年在人變得更瘋狂前制止了她們，“不用那麽麻煩，給我們普通拍一張就好了。”

“別啊，你聽我的，真的，現在構圖巨美。”兩位女大學生完全不聽她說話，陷入自我創作的興奮中無法自拔。

伊年和褚斯宇無奈只能聽話，各自伸出一只手，擺出了托舉落日的姿勢。

“诶呀，兩只手重疊！”看他們配合得這麽生疏，長發女生急得直跺腳，就差沖上去上手幫他們擺。

伊年實在忍不住笑了，這未免也太熱情了吧，連褚斯宇都有些忍俊不禁。

兩人因為這道指令望向彼此，都看到了對方眼裏的笑意和……

“可以嗎？”他問。

她笑了笑，大方地把手沉下去。

随即手背傳來了不屬于她的溫度，她的手被褚斯宇完全托住。

兩只手交疊在一起，完成了這張落日托舉圖。

“我還給你們拍了好多live圖，我的媽呀，真的絕美！”兩個女生興沖沖邀他們共賞，為拍到這對高顏值情侶感動不已。

“謝謝。”攝像師過于熱心，帶着不顧他人死活的熱情，別說褚斯宇，連伊年都有點招架不住。

“卧槽，你看這氛圍感，絕了！”

“一雙眼含情，一雙眼含笑，暧昧感和拉扯感在同一個畫面裏，配上海水反射的波光，艹，我怎麽這麽會拍。”

“不得不說你天奶還得是你天奶，什麽狗屁參數都比不上自然光，純粹、自然且牛逼。”

本來還是四人共賞，結果剛賞了三張二位姑娘就又自己聊上了，伊年他們在一旁想插話都不能，對他們的某些話更是有些理解無能。

還好女生最後察覺到了自己可能有些過于忘乎所以了，慌忙禮貌又絕不尴尬地把手機塞給他們然後火速遁走了，伊年拿着手機哭笑不得。

兩個女生說的很多詞褚斯宇都聽得似懂非懂，但有一個詞不需要解釋他也明白。

暧昧。

手機相冊裏的照片有幾十張之多，很多都是抓拍的。

他看不太出其中的暧昧，但卻看到了自己。

——他都是這麽看她的嗎？

——她都是這麽看他的嗎？

兩人同時想到。

伊年欣賞着這些照片，卻慢慢皺起了眉頭，表情有些許挫敗，又像是放棄掙紮後的無奈。

——怎麽辦，她好像真的喜歡上他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