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雪糕好吃
雪糕好吃
要是杜若瑤沒有突然登場,婁母早已可以把擔子甩給婁夏,享受來自女兒的照顧和安慰了。可她現在手卻還被婁尚用不知輕重的力道狠狠攥着,眼睜睜看着婁夏那個小兔崽子一門心思和杜若瑤一來一回眉來眼去,倒竟也一時不知道說些什麽參與進去。
杜若瑤婁母是認識的,而且甚至算是印象深刻刻在記憶裏的一名恩師,當年婁夏高三的時候英語差的一塌糊塗,是杜若瑤幫着一點點補上來的,但是說到底,其實杜若瑤當年僅僅是一個命懸一線的實習老師罷了。
人生的路太長了,有些事、有些人只出現在有限的篇幅裏,即使再珍貴深刻卻也會随時間過去慢慢被遺忘在角落,當婁母因着這次的重逢再次梳理回憶,驚覺原來那些見到杜老師時浮上心頭的鮮活回憶竟已經都是十年以前的事情了。
而對于婁夏來說,對于杜若瑤的記憶的開端還要更加早一些。
十三年前,婁夏讀高一,是個狗屁不懂的愣頭青。之所以這麽說是因為她發育實在遲緩,無論是身材,還是大腦。
青春期的她一米四七,心智不成熟導致情商極低,脾氣倔的像頭驢。剛入學,軍訓第一天,為了芝麻大的小事不肯低頭,和教官吵得整個年級為之側目:
“報告教官,我覺得你相當雙标,你憑什麽高興了就說人大聲說話好,不高興了就說人大聲說話不好啊?!”
在教官把婁夏宿舍的一名小家碧玉的女同學因為“坐在地上休息時說話聲音過高”吼了一通後,婁夏血氣方剛扯嗓子叫起來,一句蠻不講理的話說的那叫一個抑揚頓挫。
“需要聲音大是讓你們大聲報數,而休息的時候在隊伍裏說話要小聲,這矛盾嗎?”
“矛盾大了!反正你雙标也不是一次兩次了,軍隊裏難道就一點道理都不講嗎?!”楊青在旁邊拽她的衣袖,怎麽這個才認識兩天的婁夏比她還委屈的樣子?
“……”
教官第一次帶軍訓的高中生遇到個這麽蠻橫的丫頭,他走到婁夏面前,婁夏盤着腿坐地上伸脖子看他。
“你給我站起來!”
“站就站!”怕你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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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一下我腳麻了。”
教官壓下去差點翹起來的嘴角,大手一握,拎着後領就把婁夏一下子拎了起來,萬萬沒想到,這一拎,居然差點把手裏的小姑娘拎得懸空起來,他有些驚訝:“你這小不點,是先天少一截腿嗎?”
“我要是少一截腿,你這就是欺淩殘疾人,”婁夏搖頭晃腦,仿佛在說書,“我現在沒少一截腿,你就是在言語上對殘疾人有偏見!”
“胡攪蠻纏!我是你教官!”
“你……你不講武德!”
口不饒人的婁夏得罪了教官,被訓得很到位,別人站着她站着,別人坐着她還是站着。比別人更長的站軍姿懲罰結束的時候,食堂已經被一掃而空。操場上空蕩蕩的只剩下夕陽,婁夏站在旗杆下面摸着自己癟下去的肚子,心中滿是憤恨。
“走了婁夏,教官都回去了,你還真傻傻的等天黑再走?”二十六歲的黃珊珊風華正茂,頭發全部往後梳成高挑的馬尾,穿着綠色有小碎花得的連衣裙在夏日的蟬鳴聲裏面對着夕陽走過來,她拉起正愣愣望着自己的婁夏的手,“走,老師請你吃晚飯。”
人總是缺什麽就想要什麽。
或許是因為從小父母把細膩的、照顧人的那部分更多地給予了更需要照顧的哥哥,十五歲的婁夏很少被這麽對待,于是在感受到黃珊珊潤滑細膩的手心傳遞過來恰到好處的冰涼時,婁夏的心漏了一拍,那一刻黃珊珊在夕陽下格外好看的笑容讓她久久不能忘懷。
明明洗完澡躺在涼席上,婁夏卻還是感覺熱到滿身粘膩,睡不着。
于是她翻個身坐起來,沒頭沒腦說了一句:“我好喜歡黃老師啊。”
“我也是。”
“黃老師站在隊伍旁邊陪我們軍訓,好負責哦。”
“是啊,隔壁宋老師早就回辦公室了!”
“黃老師不僅長得漂亮,還很有氣質!”
一個寝室六個小姑娘七嘴八舌順着婁夏的話頭接下去,這讓她突然覺得喜歡黃老師是一件很普遍的事情,喜歡程度就像是考試考了多少分一樣值得攀比。
“欸,婁夏,”一片吵嚷中隔壁的楊青突然掀開蚊帳,把頭探進婁夏的帳子裏,“白天謝謝你啊。”
“噢,沒事兒,我早看那個教官不順眼了。”婁夏搖頭晃腦地說。
楊青輕輕笑一下,只當她是在安慰自己。
“噓……”突然一陣騷動,婁夏對床剛才還活絡的臨時班長突然警惕起來,婁夏一個激靈,豎起耳朵往床下門口探頭,靜悄悄的走廊一陣腳步聲傳來,寝室突然安靜下來,楊青趕緊熄滅了用來照明的手機屏幕鑽回自己的床帳,剛想舒口氣,卻看到床位靠門的婁夏竟然翻身下床去了。
“婁夏……”她虛着口氣喚她,卻又看見婁夏從櫃子裏掏出一個什麽東西,沖她比了個ok手勢,一副“放心吧包在我身上”的模樣,似乎随時準備英勇就義。
楊青哭笑不得,這是什麽中二行為?聽着宿管的腳步越來越近,楊青施救不得,索性悶頭把自己埋在被子裏作鴕鳥,在宿管的手電筒照過來以前,她聽到了婁夏故意壓低的嗓音和開門聲一起響起:
“不許動!什麽人!!”
……
楊青:室友神經粗的敦敦實實怎麽辦?很急!在線等!!
當日,婁夏率領整個寝室斬獲宿舍分數八十分。
高中宿舍管理嚴格,每日熄燈後一小時宿管巡查。
滿分一百分的高中宿舍分,平時檢查衛生都只是小打小鬧地扣個半分、一分的,但一旦有觸及底線的違規行為則會直接扣除十分。
婁夏半夜不睡覺違規扣十分,攜帶違禁電器吹風機一只,又被扣十分,最終結果八十分,在所有老師,包括黃珊珊的眼裏都算是不及格中的極品不及格分數了。
不過由于宿管很清晰地向來詢問的黃老師表示,這次違規的只有婁夏一個人:
“其他人全都睡着了!就這個小姑娘自己在底下自嗨!還躲在門後面吓我,我進去的時候拿着吹風機沖着我,吓死人了!”
所以烈陽下,被教官罰在升旗臺臺階上腳跟懸空站軍姿的也只有她一個。
腳跟懸空,所有的重量都在腳掌,不到五分鐘就會讓人感覺小腿乏力、足弓抽痛,可是婁夏什麽時候解脫卻還要看教官的心情。
“吃雪糕啦!”
遠方傳來班裏學生的歡呼,婁夏感覺眼眶酸酸的,第一天夜裏很多人剛到寝室,宿管大媽仁慈地沒有出現,是前一天教官才和黃珊珊一起說了宿管查寝的規則,彼時遠遠站在一邊罰站的婁夏又怎麽會知道晚上還會有宿管查寝這一趴!
委屈!
“杜老師,你來一下。”
杜若瑤那年剛滿二十歲,在A市有名的師範學校念大三,早早修完了學分來婁夏高中實習,被分配給了僅僅長了她五歲的黃珊珊。
杜若瑤是單親家庭,跟着媽媽長大,在李家是不大不小甚至可有可無的一份子,沒有表姐那樣不受待見,沒有表哥那樣被寄予厚望,下頭母親又和繼父有一個弟弟,小舅舅家裏還有一對雙胞胎表姊妹。
在這樣的環境長大,杜若瑤養成了十分內斂認真的性格,仿佛只有不争不搶把自己的事情默默完成才算是她該做的事。
二十六歲的黃珊珊還挺喜歡杜小跟班,雖然整天感覺唯唯諾諾的,明明眼鏡度數不深卻老帶着個大大的厚眼鏡……但是杜若瑤的聲音非常好聽,讀英語發音也十分标準,她說起高中英語那些課的時候也總是游刃有餘的模樣,交給她開學前要整理的資料也總是規整的井井有條,作為一名實習生實在是非常合黃珊珊的心意了。
“就來!”杜若瑤也穿了一身軍裝,剛剛分發完一箱小布丁她就跟着黃珊珊到了離隊伍五步遠的地方。
“那邊那個,”黃珊珊手裏也拿了一根冰棍吃着,“婁夏,你也給她送一根吧。”
“好的,黃老師。”杜若瑤把紙箱放下,拿了一根走過去,半道遇到教官有意無意攔了一下,杜若瑤指指後面,教官看過去看到班主任黃珊珊沖着他示意,轉過頭來使壞地說:“吃冰棍可以,腳後跟可不能放下。”聲音不大不小,只讓杜若瑤和婁夏聽個正着。
這是什麽死規定,體罰!絕對的體罰!婁夏氣得後槽牙癢癢。
“別那麽嚴格嘛,教官。”
規規矩矩的小姑娘嘴裏突然吐出一句輕飄飄的話,讓教官和婁夏都一愣。
“嘿嘿,謝謝小杜老師。”教官走遠了,婁夏上接過冰激淩,捏一捏包裝紙,被杜若瑤攥了一路居然還沒化多少,她偏頭看杜若瑤,杜若瑤梳着乖巧的低馬尾,大大鏡片後的眼睛很是好看,她笑眯眯咬一口雪糕問:“小杜老師,剛才給我求情呢?”
她雖然嘴上不饒人,教官說一句她頂一句,但是卻十分聽話,眼下教官都走到一百米開外了,婁夏卻還不開竅,低頭拆着冰棍兒還不放下腳後跟。
真是榆木腦袋,杜若瑤微不可察地嘆口氣,随手把一旁兩個在國旗下講話時用來放話筒的木盒子抽來,墊在婁夏腳後跟,一本正經地解釋:“覺得你會是很難搞定的學生,我要跟你們班兩年呢,希望你以後別為難我。”
這麽未雨綢缪啊?做個好事還扯這麽多!婁夏絞盡腦汁也參不透她這番解釋幾分真幾分假,于是扯開話題問:“杜老師,你咋不吃。”
“不熱。”杜若瑤很輕松地就能看到小矮子婁夏的頭頂,“要化了。”
“啊?哦!”婁夏忙不疊低下頭去。
杜若瑤勾起嘴角,她感覺婁夏迅速吃雪糕的樣子有點像急吼吼的大金毛,“怎麽又被罰啦?”
又?
婁夏一臉哀怨,啊,才軍訓了兩天,兩天她都在被罰。
——“我昨晚真是汗流到腦子了才會大半夜的偷襲宿管!”
杜若瑤驚訝地看着婁夏把後槽牙磨得吱吱作響,突然聽到那邊教官在吹哨了,她迅速拿走婁夏腳後跟的盒子擺回原處,站起身來去捧那個空箱子,而後穿梭在隊伍裏收雪糕包裝袋,留下婁夏站在原地,杜老師你把盒子拿走了怎麽不把我的包裝紙拿走啊!
婁夏欲哭無淚,手都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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