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投桃報李
投桃報李
前一天大家都很晚回來,漆黑的夜裏沒有路燈的公路太過于陰森,他們開着手機燈照明,走得小心翼翼提心吊膽,于是次日雞叫的時候女生寝室四個人都一動不動,只有婁夏精神抖擻,眼睛一睜這就打算洗漱了獨自前去探路。她非常輕的動作還是驚醒了同屋的楊青和班長,楊青沒睡醒,說話像說夢話一樣輕柔缥缈:“你怎麽……這麽有勁啊……”
在婁夏洗漱期間,班長也暗下決心撐開了眼皮開始換衣服。她一來擔心讓婁夏獨身一人去探路相當于肉包子打狗,一去不回;二來作為班長也确實不該讓班裏的同學單獨行動,就說要一起去。
八仙桌上還沒擺上饅頭稀飯,婁夏和班長帶了兩個自己行李裏備的面包,想上樓去找婆婆和爺爺說少準備兩份早飯。
順着簡陋的樓梯爬上去,眼前的景象卻令婁夏和班長兩人如遭雷劈般愣在原地。
這是怎麽樣的一處住所呀!
二樓的室內的空地只有一樓的一半大小,另一半是各類混泥土袋子、用剩下的鋼筋、梯子和各類工具等裝修用品,仿佛半塊垃圾場,讓整個二樓顯得烏煙瘴氣。
偏偏一架雙人鐵架床就擺在“垃圾場”旁邊,小小的床上是唯一整潔一些的地方,上面是破舊到洗不幹淨的床單和壓根沒套被套,和棉絮都露在外頭的灰黃色被芯,所謂“整潔”也僅僅是停留在疊放得還算整齊罷了。
婆婆和爺爺給她們在後院一小塊幹淨的空地上搭了個小架子晾曬衣物,自己卻只在二樓窗戶和床之間低低牽了一根繩挂濕漉漉的衣物,其中有兩條褲子垂下,仿佛繩子稍一搖晃,褲腿就會拖到地上,水漬就會濺到幹燥的床榻上。
床尾就是一個水龍頭和幾個盆,盆沿搭着毛巾。
“你們怎麽上到這兒來了?”爺爺突然出現在她們身後。
“爺爺——”班長光是叫一聲就感覺有些哽咽,“您和婆婆別在這兒湊合了,我們五個人擠一間屋子,你們下去住吧。”
“傻孩子!”爺爺笑起來,“我倆就從來沒住下去過!要不是拖你們的福,又想着兒女過年回家可以住的好點,我們也不會裝下頭那三間房呀。”
“我們老兩口呀,早就習慣啦。”
班長突然想起自己和幾名室友昨天還在圍着吊鍋抱怨吐槽,嫌棄一樓蟲多,心裏湧上了難以言喻的感覺。
爺爺先下樓了,婁夏拿出手機,避開私人物件拍了幾張類似于滲水膠布貼了一層又一層的水龍頭、暴露在外面的電線、鐵架床頭猙獰的鐵絲和整齊床榻邊上的“垃圾堆”發在寝室群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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班長在群裏問她為什麽不發到班群裏去。婁夏就答,住家的婆婆和爺爺都是體面人。
兩人下樓後,照着住家的表格向爺爺奶奶問了幾處地點怎麽去,并在手機APP上标注了簡單的路線。他們班這次來了四十個人不到,總共住了七家,除去她們寝室還有六家,由于坐标過于分散,她們決定今天先去三家,剩下三家明天再去。
走到羊圈旁邊,婁夏分了神捧着小羊的頭去看她的眼睛:“班長你來看啊,這個羊的眼珠子是橫着的!”
班長嗤之以鼻:“切,沒見識!”然後走過來,“快讓我看看!”
婁夏:“……”
婁夏和班長是班裏女子八百米第一第二名,探起路來像是兩枚活力無邊的小鋼炮,大清早的農村氣候宜人,她們又只是定點偵查沒有登門入室,自然是非常迅速的,她們七點多一點出發,十點都還沒到就已經超額完成任務,走完了四戶人家回到了自己的住家,剩下的三個人正在鬥地主,見回來的人熱得滿臉通紅,急吼吼找水喝,楊青扔了手裏最後一張牌站起來給她們一人倒了一杯涼白開端過去,然後跟個老奶奶一樣笑:“慢點,慢點……”
旁邊寝室長過去看楊青的牌,作為地主手裏剩了一個五,不扔掉這把必輸。
中午簡單吃了一頓黃豆醬拌面,她們迎來了黃珊珊和杜若瑤,天公不作美,大太陽十分毒辣,愛美的女士們都想躲在房檐下,但是遲了出發就會趕上危險的夜間山路,于是黃珊珊拍拍腿站起身來讓大家準備準備,然後由婁夏和班長帶路,一行人出發了。
她們朝西出發,過了一片田,再走過一片高一些的竹林就到了标杆、曹學姐他們寝室住的地方。一行人正在門口的地上下飛行棋,旁邊蹲了只可愛的狐貍犬。見有外人來,小狐貍犬騰地跳了起來,倒也不叫,只是疑惑地豎起耳朵看着這邊。
班長早就通知過标杆,大概這個時間會來他們這兒,于是标杆特意選了看起來陽光向上的飛行棋出來代替撲克牌,此時他叫狐貍犬的名字,然後仿佛一家之主一般熱情地招呼她們:“來,快進來坐!”飛行棋沒停局,于是外面還留了幾個人。
快十個人擠進陰涼的堂屋,因着堂屋家什少倒竟也不顯得擁擠,只見側面的窗戶上有一盆新鮮的櫻桃。标杆神神秘秘說:“我們後頭那家,是種水果的,我昨天去買的,這是我買過的最便宜的櫻桃!”
婁夏剛吃完飯,吃了兩個直呼好甜但是卻吃不下了,于是她揣了幾個沒太熟的放進自己大大的校服口袋。這家的男生和農戶處的很好,自然沒什麽好多關照的,黃珊珊例行公事般問了問習不習慣,有沒有缺生活用品,就又趕往下一家了。
這回是另一個女生寝室的住家,在學校和婁夏她們寝室住隔壁,關系還挺好,團支書老遠看見她們,從院子裏的小馬紮上蹦起來去屋裏喊大家出來。紀律委員跌跌撞撞從屋子裏跑出來,見到黃珊珊直接沖上來抱着她哭了起來。
紀律委員着實是一個敏感的女孩子,敏感到婁夏懷疑她每次在吵嚷的晚自習上,兇神惡煞地喊“安靜”其實并非因為她是紀律委員,而是因為她真的被吵到了。敏感的人有時淚點比較低,婁夏想,此時她哭倒在黃珊珊懷裏倒也不令人奇怪。
“怎麽了……怎麽了?”黃珊珊顧不得心疼自己剛換的新衣服,只希望能用自己的體溫給面前泣不成聲的女孩帶去一些慰藉。
“唉……”團支書拿了包紙巾走過來小聲說,“昨晚我們全寝室都哭過一回了。”
她們似乎不太願意在住家說,把一行人帶出了院子,爬上旁邊樓上一個露臺上圍起來說着自己住家的情況。原來她們下榻的住家屬實過于貧困了,先不說吃食不豐盛、房間全部是毛坯,就連個衛生間都沒有,上廁所都要去外頭幾家合用的、臭氣熏天的茅廁,昨晚一過來,她們吃的就是白粥豆腐乳,飯後六個人被安排進了一個擠着三張床的房間,房間面積太小,連幾個人的行李箱都放不下,窗戶還不結實,風一吹誇嚓誇嚓響。晚上一問,上廁所還要打着電筒出遠門,還沒地方洗澡。
幾個女生本來很不滿意,但住家的老奶奶的表情又過于可憐,她有一條腿年輕時累出了點問題,不能幹重活,又沒了老伴,兒女也不管她,要是再失去這樣一個接待城市學生的機會,恐怕是這一點的補助也拿不到。她顫顫巍巍說會給她們買好吃的、做好吃的,讓他們不要告訴領導她家的條件不符合标準,老太太說着都快哭出來了,讓她們怎麽辦?
紀律委員聽老太太說到一半,就回房間哭了一頓,悲傷的氣氛醞釀進了整個屋子,結果一刷朋友圈,看到自己班級其他女生在曬自己住在賓館裏!
一時間,城市來的女學生們心裏是五味雜陳,條件過差的委屈、對于老太太的同情、和別人對比起來感到不公平的不甘……一時間整個房間的女生都開始抹眼淚了,抽泣聲此起彼伏,還好老太太耳朵不好,倒也沒敲門進來問她們怎麽了。
黃珊珊本也是女性中較為敏感的一類,聽到這兒也有些繃不住,一邊安慰她們一邊悄悄紅了眼眶。她給她們在老師們住的旅館開了一個房間,讓她們先輪着去洗澡,把剛需解決了,吃飯其實是最好改善的,至于住的事情,如果她們真的不願意,可以向學校提出,住到旅館去。可是女孩們最終還是對于這樣一個萍水相逢的可憐老太太表現出了“投我以木瓜,報之以瓊琚”的善良,決定暫時湊合着。
從那裏離開後,衆人相對無言走了一段。口渴去路邊小店買飲料的時候,婁夏第一次遇見标價3塊錢的水賣給她只賣了1塊錢。
商家是個看起來兇巴巴的男人:“上面标的是游客價,賣給穿你們這個校服的高中生,我們都是給最低價。”
哦,原來善良是相通的,她想。
最後造訪的一家住戶在公路上,遠離了鄉村的黃土地,是開旅館的農家。條件自然沒什麽好講,讓婁夏她們一陣豔羨。夜幕降臨,往回走的時候兩名老師運氣好遇到了一輛學校的空車,就從大路驅車走了。
婁夏她們則依舊從土路回去,路上經過男生宿舍,男生們依舊熱情似火地問她們今天要不要一起出去吃吊鍋。
班長給拒了:“今天真不了,明天吧,我和婁夏在這塊山區繞了兩個大圈,實在太累了……”她感覺腳掌心都快要抽筋了,現在都是在提着一口氣跟男生們勉強完成了一番對話。
“哦哦……沒事,不過明天就不是去吃飯了~”
“什麽意思?”
“我們準備明天晚上意思意思睡一會,淩晨去看日出。”标杆拿出一架單反,“昨晚我把相機架在樓頂,拍出了很好看的星軌——喏,這兒的星星很亮,日出一定很美。”
于是就這麽約定好了時間一起看日出。
第三天上午婁夏和班長也累得沒能起來,好在剩下的三戶人家都沒什麽特殊,而且離得很近,下午一點往東出發,四點不到一行人就回到了婆婆家。
回來以後婁夏說要去買雪糕吃,一把把杜若瑤拽了出去,班長扇着蒲扇感慨:“果然婁夏對于黃老師是真愛,坑錢都只坑杜老師的。”
杜若瑤不吃冰的,于是只買了六根雪糕回來,婁夏大呼好便宜就三塊錢,杜若瑤在一邊笑,一群人為了不把粘膩的雪糕滴在屋裏頭,都出來吃,恰巧婆婆放羊回來,大一些的羊乖乖進了羊圈,小羊看見打頭的婁夏手裏拿了什麽在吃,興沖沖就跑過來,婁夏拿着雪糕轉身躲避,猝不及防被小羊未長成的角怼了屁股,攻擊力不高,侮辱性極強,偏偏婆婆還在一旁着急地喊着:“怼腚、怼腚!”
婁夏捂着臉哀嚎一聲,惹得大家笑出聲來。
晚上那幫男生來找女生們玩狼人游戲,那時候還不叫狼人殺,叫“天黑請閉眼”。一路殺到了深夜,有人趴着睡了一會,有人幹脆直接睜眼到了半夜三點,開始收拾書包出發爬山去看日出。
标杆拿起包推開門,班長把屋子裏的燈都關了。标杆打開手電筒,小聲說了一句“出發!”聲音裏滿滿都是期待。他把手裏的光束放進黑夜裏,不算強烈的光在黑夜裏勾勒出一個修長而單薄的身影來。
有鬼?标杆手一抖,差點沒把魂兒都吓出來了,那影子往這邊靠近了,露出慘白的小臉,仔細一看是個女鬼……還挺漂亮。
标杆這才回過神來:“……杜老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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