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大別不別

大別不別

“沒事沒事,她不是來抓我們的!”婁夏從隊末蹦出來,“是我約的杜老師!”

買雪糕的時候婁夏趁機問她要不要一起,杜若瑤想着高中生一起去看日出是個挺有意思的活動,自己跟着也更安全一些,就答應了。

高中生的隊伍浩浩蕩蕩,帶着手電在漆黑的山路上剖出一道溫暖的光,中途上山的路斷了,他們為了找往上的道兒迷了路,日出是沒能看着,卻是真真切切在山路上從天黑走到了天亮。

曹學姐站在一片宛如梯田般整齊而錯落有致的農田裏和着雞鳴朗誦:“從黑夜走到了白晝,我們……”

标杆踹他一腳:“快走,別人以為我們來偷菜的。”

上山容易下山難,他們原路返回,遇上了一個快有一米三高的坎兒,旁邊一點攙扶的東西都沒有,坎上比較平坦,下面卻雜草叢生,他們上來的時候迎着光看得清楚只是雙手一撐,互相拖一拖拽一拽的事兒,現下要下去,背着光誰都不知道密密麻麻的草木下面到底有多高、該往哪兒落腳。

男生們放下背包身先士卒跳了下去,雜草下面比較濕滑,六個裏面摔了三個,曹學姐還大呼扭到了腰。他們接過包背在身上,來扶女生們。這下子本性都暴露無遺,一個外號熊貓的男生硬是要來扶楊青,班長把手伸給了标杆,朱菲菲和寝室長被平平無奇地扶了下去,輪到杜若瑤的時候,男生們一時針鋒相對,都要争着來,誰知一直走在她後面的婁夏把杜若瑤往身後一攬,要先下。

曹學姐趕緊上前來,婁夏鎮定自若地說:“你讓開。”

曹學姐:“這坎都快比你高了,你自己跳?”

婁夏氣不打一處來,把包往他懷裏一塞,眼睛一閉就自己蹦了下去——屁股着地。

只見她氣鼓鼓地站起身來,踮腳就把半蹲那兒看她的杜若瑤直接一把抱下來放地上,惹得女老師驚呼一聲。看的旁邊熊貓眼睛都直了,他瞥一眼楊青,寝室長湊過去:“別看了,楊青不會再上去讓你抱一次的。”

班長也大叫一聲,比當事人自己還誇張:“啊呀!你也不怕摔着杜老師!”

婁夏像是有點不高興,別過臉去不理她。

班長:“喔唷,就因為我懷疑你的力量還和我生氣了?”

婁夏:“你握了标杆的手就這麽興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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班長:“……”

一擊斃命。

踏着晨曦裏的朝露往回走,杜若瑤特意和婁夏一起落後了一些,故意放輕的聲音顯得溫柔而細膩:“你怎麽……這麽大力氣?”

婁夏像是被那聲音燎了耳朵似的偏頭,撇着嘴道:“哪兒啊,明明是你太輕了。”她去年十一就抱過一次了,根本不成問題。

杜若瑤笑:“我輕,你撇什麽嘴啊?”

婁夏有些支支吾吾:“我……因為你骨頭硌着我了!”

“哦~”杜若瑤恍然大悟的樣子。

這下婁夏不自在了:“你‘哦~’什麽啊!”

杜若瑤冰涼的指尖撫上她飽滿的臉蛋,輕輕蹭了蹭,剛要說什麽,卻被前面的班長拽走了:“杜老師!快來看啊!”

杜若瑤抽了手就往前走,半山腰的一片露臺上,可以毫無遮掩地看到東方的天空,破曉時分已過,太陽已經完全升起來了,一輪豔紅懸在半空,合着山腳的農田和河流,頗有幾分“旭日朝霞喚百川”的景象了。

标杆把三腳架撐好,單反擺上去定時,招呼大家來拍照。婁夏還在後面板着臉,手上一陣寒意,是杜若瑤的手突然拽住了她的:“來嘛。”

“嘀、嘀、嘀——咔嚓!”

老師們的旅館離他們去的山頭竟然是最近的,他們把杜若瑤先送了回去,又在一個岔路口和男生們道別,早晨七點多才踏進了婆婆家,吃了早飯就回了房間沉沉睡去。

下午,他們是被外面的吵嚷聲叫醒的。

班長揉眼睛的當口,婁夏已經沖了出去,班長豎起耳朵,聽河邊傳來的聲響,隐隐約約聽見……好像是杜老師被水蛭叮上了。

“遇到螞蝗叮人不能直接往下拽,你這個都吸飽了,這樣拍旁邊的皮膚就行……”

婁夏趕到的時候,杜若瑤腿上的水蛭剛剛被有經驗的村民拍下來,小腿側正往下淌着血,旁邊的一名男同學更慘,腿上好幾處在流血,然而還有幾個水蛭不屈不撓地叮在別的部位。

班長趕到的時候,有另一個村民拿着一袋鹽來往男生腿上灑,大家的注意力一時間都被那名不知天高地厚的男同學吸引了過去,她尋找着婁夏的身影,卻驚訝地看到她正抱着杜老師的腿去吸她的血。

班長跑過去拍她的頭:“婁夏你這是腦子被螞蝗咬了吧?!這是螞蝗,又不是毒蛇!你不幫着止血,吸什麽吸啊?!”她擡頭看一眼杜若瑤蒼白的臉,拍的更用力了,“停停停!杜老師都快被你吸幹了!!”

婁夏這才反應過來,滿嘴血地就被拿着繃帶過來給杜若瑤包紮的村民擠到一邊去。

那邊那名男同學腿上的水蛭都掉了下來,這時才哭着向杜若瑤道謝。原來是他覺得好玩,偷偷到河裏捉青蛙,結果被水蛭叮得腿軟沒了力氣,河邊又實在太滑,撲棱半天硬是沒上來岸,還是路過的杜若瑤過來拉了他一把才得以上岸。

後來杜若瑤被車子接走了,直到晚上篝火晚會都沒有再回來。篝火晚會是暖流中學為他們送行舉辦的活動,這是他們在天堂寨的最後一夜。

火把在漆黑夜幕上燙了一個洞,而後點燃篝火,霎時火光沖天,蹿了有兩人多高,焮天铄地般燃燒着,迸發出的火星和同學們手機的閃光燈互相映襯着,在一片漆黑的操場上撕扯、點綴出猙獰而美麗的火樹銀花。

他們圍着篝火唱歌念詩跳兔子舞,把班長的腳都給跳崴了一只。

回去後,由于是最後一晚,八仙桌上的飯食極為豐盛,在住家老兩口的極力勸說下,她們不得不一人接了一小杯高粱酒,楊青和朱菲菲實在喝不下,紛紛塞給了婁夏,婁夏只得替她們向爺爺和婆婆敬酒。

住家的爺爺酒量很好,見婁夏敬酒自然高興,婁夏喝完了三個人的白酒本就暈暈乎乎,一時沒來得及阻止,又被雲裏霧裏灌了兩杯,這下子起碼一口氣喝了二兩酒,從未喝過白酒的婁夏一時間被灌上了頭,拍着桌子就說白酒不好喝,怎麽沒有看起來更好喝一些的啤酒。

幾杯白酒下肚,爺爺這下子也來了興致,說怎麽沒有!崩崩就開了兩瓶,他還要再開,被班長制止了,于是就爺爺和婁夏一人一瓶,對着你一口我一口喝了起來。

最後婁夏去廁所吐的時候腳步都是飄着的,回來以後又醉熏熏拉着怎麽都不願意拍照的爺爺和婆婆,按在在八仙桌前的主座上,幾個人在他們身後站了一排,拍了張照片。

多年後楊青看着照片想,她這輩子恐怕都再也不會和從始至終不曾知曉姓甚名誰的人,依依不舍了。

後來楊青和朱菲菲幫着爺爺奶奶洗了碗碟,送他們上樓後幾人回房睡了,婁夏拖到最後一個洗,水都不怎麽熱了,她強撐着暈乎乎的腦袋洗完了澡,睡褲都穿反了就跑了出來,上了床抱着楊青就開始說胡話,嘴裏嘟嘟哝哝說:“好熱……好熱啊好熱啊……老師呢?……我要……看老師……”

楊青被她纏得無可奈何,想想她是幫自己喝了酒才成這樣,只能耐着性子哄着問她:“你是不是想看你女神,黃老師啊?我幫你撥個視頻過去,然後你就好好睡覺,好不好?”

婁夏卻搖頭:“不,熱,黃老師也熱……”

黃老師保養的好,手一年四季都是幹燥而溫暖的。

對床的班長帶着點調笑問:“那誰涼啊?”

婁夏閉着眼,嘴裏喃喃着:“杜老師……”

無論是盛夏豔陽天的大中午還是深冬陰雨連綿的晚自習,杜老師的手似乎一直都是冷冰冰的,永遠都捂不熱似的。

班長皺着眉:“什麽啊?沒聽清。”

楊青懷裏抱着婁夏:“這大舌頭,我都沒聽清!”

最後沒人撥通視頻,因為婁夏鬧夠了,已經沉沉睡去了。

次日一大早,雞還沒叫她們就起來了,來不及吃早餐,又在小屋前帶着住家的狗和小羊拍了合影。要走的時候,婆婆躲進了廚房裏,她們過去尋她,卻見她端了一大盆煮好的雞蛋,執拗地讓她們帶着路上吃。

班長連忙拒絕:“啊呀婆婆,您也太客氣了,我們不要啦,你們留着吃呀!”

婆婆紅了眼眶,嘴裏說着“不一樣”,“好”,“路上吃”,把那個盆往班長懷裏塞。

爺爺也過來幫腔道:“你們就帶上吧,老婆子說我們的雞蛋和城裏的不一樣,比城裏的好,怕你們不夠吃一下子煮了二十幾個,留着我們怎麽吃得完?怕是要放壞啊。”

女孩們一時拒絕不了,但是盆是不能要的,只得一人揣了兩三個雞蛋,剩下一小半看着婆婆連着鐵盆放進了冰箱裏。

她們逐個去擁抱婆婆,楊青居然是當時最高的一名,她們拖着行李趕往暖流中學搭車的路上,楊青特文藝地說了一句:“婆婆很矮,要彎腰才能抱緊她。”

婁夏覺得她說得好,楊青很少發朋友圈動态,婁夏手癢癢,經得同意後借花獻佛地發了條朋友圈。

黃珊珊給她評論:這條很感人,但是你真的需要要彎腰嗎?

這下子可把清晨一隊同學的困意給笑散了。

于是婁夏删掉重新發了一條:

婆婆很矮,要彎腰才能抱緊她。

——楊青

班長:“高級,有寫作文題記那味兒了。”

不過杜若瑤沒出現在朋友圈裏。

以往誰發了個好笑的動态,只要黃珊珊看了,一般都會給杜若瑤看,所以黃珊珊一出現,保準兒過個幾分鐘杜若瑤也會過來留下一個小愛心……

果不其然,班長開始疑惑了:“怎麽杜老師都沒出現啊?”不僅僅是婁夏這一條,從昨晚就開始有人在朋友圈對于大別山的事情進行總結、懷念,特別是住的很差的那個寝室,寫的是凄婉中帶着不舍,不舍中帶着解脫,堪稱佳文。黃珊珊一路點贊評論忙得不亦樂乎,杜若瑤卻一直沒有出現。

婁夏翻到杜若瑤的微信,她的頭像是貓和老鼠裏的那只小老鼠,帶着一副大大的墨鏡,十分可愛。她往上翻了翻,可惜她們不怎麽聊微信,翻了一會兒就到了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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