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東方綠舟

東方綠舟

等到了大巴車,所有的疑惑才有了答案,黃老師站在車邊,杜若瑤卻早早就坐到了車裏,是第一排靠窗的位置,口罩帽子全副武裝,只露出一雙十分疲憊的眼睛。

婁夏一屁股在她後面的座位坐下來,戳她:“杜老師,你怎麽了?”

杜若瑤開口,一向好聽的聲音此刻卻低沉嘶啞:“有點……感冒,你離我遠點坐。”

婁夏扭扭屁股:“不,我就喜歡坐這兒!”

她們寝室本來就是單數,來的路上寝室長落單了,于是婁夏就讓楊青去和寝室長坐,自己在杜若瑤身後紮了根。黃珊珊也沒有坐杜若瑤身邊的位置,最靠右前方的四方之席因此只被填滿了兩個。

車開了,婁夏走到另外一遍悄悄問黃珊珊:“黃老師,杜老師這是怎麽回事啊?”

馬上大巴車要開始下山的盤旋了,黃珊珊讓她趕緊回到座位上,給她發微信回答:【杜老師發燒了,昨天下水救那個男生凍着了,燒了一晚上都沒退下去。】

老師們本來想翻山越嶺去給她找退燒藥,但是杜若瑤沉沉睡去了,他們想着睡這麽快第二天也許就好了,又秉持着“是藥三分毒”的理念看看賓館外漆黑的山路,就沒再去找藥,只是吩咐賓館多備了一床被子給她壓上,誰知第二天量體溫依舊低燒,但也來不及了,只能先回學校再說,杜若瑤還輕笑着說沒事,學校校醫最擅長治療的就是低燒。

不知為什麽,婁夏坐在杜若瑤後面一路焦灼,也沒心思去搞什麽車內活動了,到第一個服務區就在行李艙旁邊嚷嚷要拿行李出來,然後找到行李箱裏自己媽媽給備的退燒藥,又去服務區買了一瓶價值七塊五的農夫山泉給杜若瑤送藥,女老師乖乖喝了藥,額頭上的溫度卻遲遲降不下去,婁夏摸摸她的手,手心燙的驚人。

好不容易挨到了下高速,正當婁夏打開百度地圖算計着,還有20分鐘就能開到學校了,大巴車突然在一個紅燈後再也發動不了了,司機下去又上來,給了個結論:“抛錨了。”并讓大家稍安勿躁,說自己公司會立刻派車來接,二十分鐘就能到。

婁夏卻不願意了,她大聲嚷嚷着:“拜托!就剩這麽點路了,再拖杜老師都要燒死了!”

沒人理她,婁夏于是就默認成為沒人攔她,直接大吼一聲:“我要下車!”然後就不管不顧地把渾身滾燙的女老師連拖帶拽下了車,行李背包什麽全都不要了,攔了輛出租就往學校去。還好她足夠聰明拿了錢包和手機,否則下出租的時候都沒錢付車費。

出租車開不進校園,付了錢,婁夏先下車,然後把暈暈乎乎的杜老師往背上一放背起來就跑,随着女孩急匆匆的腳步,杜若瑤颠了一路,頭疼的要炸開還沒忘記調侃:“你是不是想着把我颠死了……後面幾天的默寫沒人看着背了……”

颠簸停下了,杜若瑤被放在了一張軟綿綿的白床上,耳邊傳來婁夏的喘息聲:“你、你怎麽這樣啊!我都快累死了,才把你背到這……媽呀你嘴唇怎麽這麽幹啊!”

可不是嗎?杜若瑤明明自己一步沒跑,卻感覺嘴裏一片苦澀,口幹舌燥,伸出舌試着舔了一舔,感受到嘴唇上都是翹起的死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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婁夏插着兜兒着急地找水,突然摸到了什麽:“啊呀,這不正好嗎!”

杜若瑤眼皮強撐起一個縫兒着眼去看,只看到了女孩急速放大的臉,然後是嘴裏被塞了個什麽,清涼酸甜,是櫻桃。

——那是她吃過最好吃的櫻桃。

吃完後還遇上了婁夏耐心攤在她嘴邊的手掌,替她把核轉移到了垃圾桶裏。

然後就是校醫略顯蒼老的聲音:“來,老師,我先給你量一□□溫……”

半小時後,班長一瘸一拐地和曹學姐兩個人拖着三人份的行李趕到教室,又馬不停蹄和黃珊珊一起去了校醫院。

班長恨鐵不成鋼問婁夏為什麽不去醫院。

婁夏給她掰着手指算:一、知道大概率不是病毒引起的,發燒哪兒治都一樣;二、去醫院挂號什麽的更耽誤時間;三、她沒帶醫保卡等等,不好操作;四、校醫院可以躺着打吊針,醫院不讓站着就不錯了……最後表示要是真是病毒性感冒,校醫這兒先鎮壓一會兒,等杜若瑤有點力氣了再轉院。

班長聽得一愣一愣的,心裏竟湧上一股“孩子長大了”的感動。

校醫在旁邊呵呵笑:“杜老師這應該不是病毒性的,就是她身體虛,還體寒,估計是凍着累着了,吃了藥,我開個電熱器給她捂捂汗就好了,大家放心。”她在高中擔任校醫有六個年頭了,接過最多的病症就是發燒感冒,早已經身經百戰經驗豐富。

在校醫院的病榻上,杜若瑤又回到了大巴上,她回想起婁夏來扶她下車的時候的語調,居然是溫柔的聲音在她耳邊呢喃:“杜老師,我們下車啦……”

“杜老師?醒醒……我們要下車啦!”杜若瑤是被宋老師叫起來的,也許是大巴車開得太跌宕起伏,向來淺眠的她居然因為回想起往事而陷入了沉沉夢境。她抱歉地沖宋老師笑笑,振作起精神指揮大家有條不紊地下車拿行李。

班上的男同學往外拎箱子拎得滿頭大汗,行李艙一點點被騰空,杜若瑤靜靜注視着艙口,這次她看得很仔細,卻沒有人會主動往裏甩一只小熊了。

有接應的教官過來領各個班級去對應的宿舍放行李、領取軍裝了,齊逸過來把箱子遞給她:“杜老師,你的箱子!”

“嗯,謝謝。”她回過神來,總算把視線從行李艙移開了,看着齊逸跑回隊伍,她在心裏嘆了口氣,想着,過往真是個奇怪的東西,只能回憶,不能懷念……慢着?遠處那個和黃珊珊正在談話的人……

離她們大巴車不遠,有一個戴着騷包墨鏡的女人正倚着一輛褐色的奧迪A7,棕色的頭發在陽光下反射出漂亮的金色。

婁夏?她怎麽在這兒?杜若瑤掐了掐右手掌心,難道是還在夢裏嗎?

黃珊珊摸着褐色的車身,笑着說了些什麽,突然想起什麽似的,突然兩手一拍……“诶!黃老師這是遇見誰了呀?以前的學生?”宋老師突然從杜若瑤這邊走過去,高聲叫了一句婁夏的名字,斷了黃珊珊的話頭。

“啊呀,宋老師!您不認識啦?婁夏呀!您也教過的呀!”黃珊珊看過來,正對上杜若瑤的眼神,忙不疊朝她招手:“杜老師!”

這回杜若瑤躲都沒處躲了,只好一步步挪了過去。旁邊也有幾個教過婁夏這屆的老師被這個年級紅人兒的名字喚醒了塵封已久的回憶,湊過來對着變化頗大的婁夏上下一頓打量。

宋老師表情一下子嚴肅起來,他推推鼻梁上的眼鏡,眯着眼睛看婁夏,看了半天也沒能把記憶裏那個小矮子和面前這個高挑的美女對應起來:“黃老師,你不會是在說笑吧?還是我記岔人了?婁夏不是那個矮矮的……”

也難怪,由于彼此都不是很欣賞,高三起雖然還是一個班,婁夏卻因為忙碌不怎麽去找語文老師了,畢業以後更是再也沒有去找過宋老師。

“啊呀,宋老師怎麽就記不清了呢,人家可沒有整容哦。”婁夏摘下墨鏡,自然而然地接過了話頭,對話之絲滑順當讓黃珊珊不禁一愣。

宋老師呵呵笑起來,把話題轉向了她的車,他用手掌摩挲着車前蓋道:“這車開得,很闊氣呀,是自己家裏的嗎?”

很多女老師也不喜歡宋老師這一點,他似乎總覺得女學生的成就都是家裏給的,或是沾了一個好老公的光,很少去認可和贊揚一個女同學自身的能力。

“我剛才剛想說這輛車呢,”黃珊珊接過了話頭,因為她知道,如果這時候婁夏說是自己買的之類,宋老師一定又要刨根問底些工作、年薪、老板是男人女人這類的話題了,“婁夏自己挑車的時候為什麽沒買奔馳呀?”

她這句話,不但說明了婁夏的車是自己做主挑選的,更是把話題扯開了。要是再有人硬是要想着是婁夏挑選,別人給付錢的話,那這一時半會兒也是不能讓他相信女人也是有能力給自己買輛好車的。

一提到“奔馳”二字,一旁的物理老師突然笑出聲來,也附和道:“是應該買一輛奔馳的,奔馳SUV。”

“什麽呀!”旁邊有老師不太懂,于是黃珊珊講起往事來,“那是高二第一學期,理科學科難度還沒上去……”

“婁夏!”物理老師在臺上怒吼。

“到!”婁夏從睡夢裏掙紮着回到了課堂。

“你給我說說!這兒的大G代表的是什麽?”

婁夏起身時,把眼鏡給扒拉到地上去了,現在別說是大G了,她800度的雙眼甚至不允許她看清黑板旁邊的物理老師。

“大G、大G……”慢着,這個婁夏熟悉,他家之前買車的時候老提,于是她自信滿滿地就答出了一個讓物理老師差點兒直接把她轟出教室的答案。

下課了,物理老師拎着婁夏沖到英語辦公室,到黃珊珊座位前,平日裏得體随和的蘇州男人此時眼鏡兒都快滑下鼻梁了也顧不得扶:“黃老師,你這個婁夏真夠厲害的,我課上問,大寫G是什麽?代表重力的大G啊!她給我說什麽?她給我答個奔馳大G!!”

當時的杜若瑤在一旁聽着,不合時宜地想到婁夏爸爸開的那輛SUV,一時間竟覺得她想到奔馳倒也合情合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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