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毫不領情

毫不領情

東方綠舟，三五個老師圍着一輛奧迪，因為奔馳大G笑得前仰後合。

婁夏倒是實在沒覺得太好笑，因為當時盛怒的物理老師其實是讓年少的女孩十分懼怕的。但是她沒說過，黃珊珊也就沒太想過，十年前她就喜歡把婁夏當成一個粗神經的小孩子來逗，那時候婁夏不太懂，可她現在卻很明白，黃珊珊非常适合當老師，因為她有一顆童心，扮滑稽倒黴的醜角總能讓她開懷大笑，于是她現在也就眉眼彎彎看着面前的老師被十年前的她逗得合不攏嘴。

她轉頭偷偷看一眼杜老師，意料之外的，杜老師臉上的笑意非常淺，眼底更是一派平靜。甚至如果不是為了不駁面前幾位老師的面子，那嘴角都懶得上揚。

又來了。

婁夏有點不習慣這種感覺，高中時就有過的，難以描述的感覺。每當遇到這種時候，心裏就仿佛有一只通體漆黑的小貓伸着爪，不斷地去勾最敏感卻又最遲鈍的地方，敏感到每次她盡可能想忽視它，卻從始至終能感覺到連綿不絕的酸澀感；又遲鈍到一旦她想弄清楚到底哪裏是源頭，那酸澀感就不存在了似的。

“扮演那個驢得水，穿着玩偶在後臺蹲了太久……然後……”

“……燈光一亮，就直接摔倒在舞臺上了，是吧杜老師？”那邊黃珊珊還在回憶着什麽，杜若瑤也在沖着她點頭，又是惹得幾名老師笑了起來。突然來了通知說要軍訓開營儀式了，幾名老師愣了一下，回頭看了婁夏一眼，這才反應過來，在大太陽下和這位不知道為什麽會出現在這兒的婁小姐有的沒的聊了半天。

婁夏擺擺手：“老師們，你們先去，我就是來找黃老師……敘敘舊……”本來想說黃老師和杜老師的，實際上她來也就是為了杜老師一個罷了。但是她觀察到杜若瑤似乎一點兒都不開心，一時間就把呼之欲出的稱呼咽了回去。

宋老師：“哦！這我倒記得！小婁從高一開始就滿嘴黃老師，黃女神……”

黃珊珊一開始只當是偶遇，可是在東方綠舟偶遇有點扯，她這才意識到，無論她是怎麽知道高中學生今天會來東方綠舟軍訓，一定是有事才過來找她的，于是邊走邊吩咐：“這個開營儀式應該很快的，等會結束了微信聯系啊！”

婁夏笑着沖她擺擺手。

送走了幾位老師，她後知後覺感覺後背上都熱出了汗，連忙戴上墨鏡鑽進車裏，開去附近的旅館訂了一間鐘點房，半倚在沙發上打開微信，忽略同事發來的種種疑問，斟酌着語句給黃珊珊發消息。

幺九：【黃老師，我其實這兩天是來這附近放松一下，已經在定好的賓館住下了，恰好遇上你們。你們什麽時候有空？既然遇上了，我想順便談談上次那個學生被騙的案子。】

恰好遇上，順便談談，婁夏給自己留足了後路。

黃珊珊回的很快：【啊，你住下就好，那我們就不急？我們中午下午都要看着軍訓，雖然很無聊，可是我偏偏是年級組長，必須得在……要不約晚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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幺九：【你們在哪兒？我可以去看看嗎？】

sarah：【可以倒是可以……可是你不是來這兒玩的嗎？訂的賓館遠不遠啊？不耽誤你的行程嗎？】

好敏銳的黃老師！婁夏扶額，果然撒一個謊就需要一萬個謊來圓，她只好硬着頭皮繼續扯：【我放松前想來東方綠舟找個朋友，所以在附近住一晚，她今天晚上把我鴿了，約了明天，我就空下來了。正好去看看軍訓，追憶一下年少時光嘛。】

黃珊珊不覺得蹊跷是不可能的，恰好遇上什麽的她也只勉強信了一小半，可同時她也不覺得這婁夏來看她們軍訓能存了些什麽壞心思，幾個來回懶得搞清楚原委，于是就把軍營的定位撂了出去，說下午大家就在這個軍營附近活動，具體的地點要等每個班教官安排，她也不清楚。

這她可不怕，有一下午的時間去找呢！婁夏握着手機，看着裏面的定位，好像是得了糖果的孩子滿心喜悅。

眼看着時間還早，外面太陽那麽毒辣，先歇會吧。她躺在賓館的大床上，挑着回了幾條微信，監控了一下大熱游戲失控世界那邊下午四點開的新活動是否就緒，事情處理完了，神使鬼差打開相冊，最近幾天都在拼命工作，沒怎麽看手機，更新相冊，于是最新一張仍舊還是杜若瑤那張帶着墨鏡的“社會”。

這會兒有空，又剛剛見過杜若瑤，婁夏盯着照片，摸了一把心裏那只小黑貓，問她，你是從什麽時候住在這兒的？

黑貓現在卻很安靜，舔着爪子不理她。

婁夏踩着五厘米的高跟鞋找到杜若瑤班級列隊的地方時，已經過了下午四點，看到樹下站着專注看手機的小杜老師時，她幾乎要喜極而泣——再找不到，她就要融化在這炎熱的日光裏了。

婁夏脫下墨鏡，三步并兩步走過去，她走在草地上，即使是高跟鞋也沒有發出聲音，然而在她背後兩三米的時候，杜若瑤卻像是背後長眼睛似的轉身看過來，同時迅速把手機收進了兜裏，見到是個滿頭大汗的婁夏，罕見地露出吃驚的神色，又迅速斂起，只是上下打量一遍。

“杜老師，”最後還是婁夏先開口了，“你們怎麽在這兒啊，讓我好一通找！”

這不是我該問的嗎？

“你怎麽在會這兒？”

婁夏在大熱天聽見寒氣十足的語氣竟感受到了一絲清涼，她清清嗓子，暗暗給自己打打氣——今天來，就是為了沖淡杜若瑤對她的冷漠：“我來當然是有正事！”

杜若瑤：“別跟我說要請我吃飯，剛通知了晚上有加訓，我就在這邊食堂吃兩口。”

婁夏：“……除了請你吃飯我就不能有別的正事嗎？”

杜若瑤：“你有嗎？”

婁夏：“有啊。”

你倒是說啊！杜若瑤幹脆不理她了。

婁夏何曾不想說！可是本來準備的“正事兒”就是請她吃飯，這招數還沒用呢就被拆了，哪能立刻編出新的啊！

“我……我就想，回憶一下軍訓，畢竟我高中是軍姿站的……最久的……”

被罰了一次又一次，能不久嗎？

杜若瑤若有所思看了一眼她腳下的高跟鞋：“哦，那你去站着吧。”

婁夏騎虎難下，只能劍走偏鋒抖機靈：“我……我要不是沒有軍裝……”

杜若瑤心裏哪兒能不明白她到底為什麽來，但是婁夏如果想避重就輕一直這麽說些無關緊要的話繞圈子，她也無意配合她一來一回，幹脆抱着胳膊不理她了。

隊列從南走到北，又從北走到西。

婁夏瞅着太陽都要下山，終是又開了口：“杜老師，我是真的有事和你談談，什麽時候能抽點空給我？”

杜若瑤根本不拿睜眼瞧她：“我現在就挺空的，說吧。”

婁夏本來盤算着約她去吃飯是想聊聊齊逸那個案件，但是現在突然就覺得，抛去吃飯這一環節，好像連那個案件，她都不知道該怎麽開口：“就……齊逸那個事兒……”

“我知道，”婁夏支支吾吾，不代表杜若瑤就會被帶成語無倫次的模樣，“謝謝你給的線索，警察那邊已經查到人了，那邊也是未成年人，沒有鬧上法庭，我朋友告訴我，過兩天齊逸就能收到損失的錢款。”明明彼此心知肚明，這是需要吃一頓飯才能談完的事嗎？

婁夏一時不知道說什麽好，杜若瑤就繼續平靜地說下去：“婁小姐，是特意來問我要一個感謝嗎？如果是這樣的話，我……”

又叫她婁小姐！

“不是的！”婁夏很快地打斷她，“不是這樣的！”

杜若瑤挑眉看她。

穿着頗有設計感的黑色抽繩polo衫，抹着好看口紅的女人在烈日下面如死灰，可還是咬着嘴唇說出了在心裏排練了很多遍的話：“我不要感謝，我想要一個獎勵。”

杜若瑤這倒是沒料到：“獎勵？”

婁夏繼續說：“嗯，不是吃頓飯那種獎勵，什麽都行，我作為你的學生，從來就沒收到過你給我什麽獎勵，現在要一個，也不過分吧。”

婁夏想，感謝只是口頭，或者吃頓飯的事，獎勵不一樣，哪怕是一支筆，一個發圈，地上撿一片葉子都能算是獎勵，也都能讓她和她的關系更純粹一些，也能讓塵封已久的那些作為師生時曾經親密無間的羁絆重新闖入心扉來。

杜若瑤沉默了，似乎是在費神想着她突如其來的這番話到底是什麽意思。

婁夏心裏有些高興，她最好一時半會想不到：“杜老師要是一時半會想不到的話，我們……”我們等拿到那一千塊錢後，下次約個時間和齊逸一起再說這件事吧？

然而下一刻，女老師的話卻讓她的滿心歡喜全部落了空。

“不了吧，”她說，“我沒什麽好獎勵給你的，只能說這麽一句謝謝，你要是不稀罕，以後就別幫我了。”

不是的。

不是不稀罕。

婁夏感覺自己每次都想去改善關系，可是卻每次都把關系弄得更糟糕。她這次來明明是想找個機會，道個歉，認真地解釋之前的事，她一方面是想給杜老師一個驚喜，一方面是怕自己誇下海口卻解決不了問題，還想着可以讓杜老師輕松點，才繞過她直接聯系了齊逸，可是現在什麽都沒說出口，卻連要個芝麻大小的獎勵都被拒絕了。

婁夏是個大美女，能力超群又能說會道，從工作以後，就再也沒有人刻意和她疏離過。

誰不想和她跟親密一些？誰不想多和她多說說話？可是面前這個她真正想要去溝通、去相處的人，卻一次次地和她拉開距離，卻又什麽都不和她解釋，婁夏感覺有些委屈了。

就在她搜腸刮肚地思考該怎麽下杜若瑤給她留的這個萬丈臺階才不會摔得粉身碎骨時，杜若瑤兜裏的手機突然震動了一下，她剛說完那一番狠話，內心也并非毫無波瀾，這個消息來得算是剛好，她拿出來手機，解鎖，裝作和別人聊天忙一段時間，就可以暫時脫離這個窘态了。

婁夏也趁着這個間隙走到一邊去拿出手機來，打開，裏面有黃珊珊給她發的微信，說晚上有加練，吃飯可能要延期；有方思莘給她發的微信，說她運氣挺好，新活動上線沒啥事，但讓她明天一定要回公司，失控世界需要她。

……失控世界？婁夏一愣。

剛才杜老師手機解鎖後的界面有點熟悉，仔細回憶一一下……可不就是她檢查了千百遍的失控世界這次新活動的待機背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