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章

第 5 章

“你這麽小！嫁什麽人！你娘可真舍得！”老奶奶聽到招娣要嫁人，瞬間就急了。

“你可別像我娃兒似的，自己還沒長明白呢，就去嫁人，做了別人的娘！”老奶奶急速提高了音量。

“做別人的娘？”招娣真是對這個故事越來越疑惑了。

“唉，他大概看中了我娃兒沒見過什麽世面，又沒什麽心眼子吧。他提出給我五十塊錢，你可能不知道，那時候的五十塊錢是多少，你要曉得那時候豬肉才幾分錢一斤哦，有這個錢真的是俺們這輩人想都不敢想的，但是他這是要叫我賣女兒啊！”老奶奶又開始激動起來。

“那你答應了？”招娣開始好奇起來，也有部分原因是她怕自己也會被媽媽賣掉。

“那是俺唯一的孩子，俺哪能舍得！俺當場就拒絕了，俺說只要俺還活着，就有孩子一口飯吃，我們娘兒倆相依為命，就這樣過怎麽樣也不會餓死，”老奶奶說。

“那他走了嗎？”招娣問。

“走了，”老奶奶說。

“那你們一起生活？”招娣問。

“沒有，她還是走了，”老奶奶說。

“啊？”招娣一臉疑惑。

“他走是走了，但是沒想到走之前他和我娃兒商量說，要是想去城裏，就去村長那打個電話給他，他馬上來接他。那時候俺才知道村長有個有錢的親戚就是那個男的。大概過了半個月吧，俺病了一次，沒錢看病，娃兒每天就蹲在我床頭哭。過了兩天村長帶着藥上俺家來，說是俺娃兒管他借的，俺本來是不要的，可是看俺娃兒難過的那個樣子，俺就收下了，答應以後再還。俺讓娃兒去送送村長，她這一走，就再也沒回來，”老奶奶又壓低了音量。

“她去找那個男的了嗎？”招娣問。

“嗯。俺看她那麽久沒回來就去村長家叫她，村長遞給俺一沓紙票，俺看了大概猜到怎麽回事了，村長勸俺別難過，俺娃兒是去過好日子去了，”老奶奶說。

“那您就沒去找她？”招娣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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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俺上哪兒找去呀！地址沒有，電話打不通，俺娃兒就像沒來過這世上一樣。後來我想想，她在我身邊只能過苦日子，到頭來嫁的人家可能還不如城裏那個呢！我就經常去廟裏燒燒香、拜拜佛，求她找的是個好人家，”老奶奶說。

“那是嗎？”招娣問。

“這要說也難說清楚。她經常給家裏寄錢，吶，你看這家裏東西都是她置辦的，村裏人都說我命好嘞，但是俺知道她過得不容易。她有次回來接俺去城裏看看，那是俺第一次去那麽遠的地方，俺好久好久沒見過她，她都生了三個孩子了，兩男一女。她家那位比她大近二十歲，也到了該消停的年紀了，她就在家啊帶帶娃兒，洗衣做飯，像個老媽子。不過還好，那個留下來的孩子是她一手帶大的，他以為這就是他親媽，自然也不怎麽排斥她，就是嘲笑他爹怎麽會娶一個這麽沒文化的娘，她這一輩子啊，是走出這座大山咯！”老奶奶這時臉上才露出了一絲欣慰。

“如果她女兒過得不好，老奶奶一定不會原諒自己的吧，”招娣這樣想。

聽完了這個故事，老奶奶端來了一鍋剛出爐的熱氣騰騰的包子，全是鮮肉餡兒的，招娣都不記得上次吃肉包子是在什麽時候了，別說她們家吃肉包子不常見，就是有肉包子也不見得有她的份兒，如今老奶奶卻說這一鍋兒都是她的。有那麽一瞬間，招娣真不想回家，可是她外婆還在等着她。

陳招娣家裏這邊早就亂了套，首先是母親午飯時間沒等到招娣回來生火，搞得被爺爺和父親都罵了一頓。

“飯呢！怎麽就這麽點菜！我們家是少你吃了還是少你穿了，做個飯都做不好！”爺爺吼道。

“不是，阿爹，招娣這死孩子出去一上午了也沒回來，我還等着她的柴呢！也不知道死哪裏去了，沒準又跑哪個地方偷懶了，等她回來我一定好好收拾她！”母親也咬牙切齒地說道。

只有外婆在飯桌上沒看到招娣就慌了，她想要出去尋她卻被母親攔住了，“她那麽大人了還能丢了不成？”母親不以為然。

“她還是個孩子！在山上摔了怎麽辦！孩子在外面危險着呢！招娣可是你親生的！”外婆臉漲得通紅。

外婆見母親半天沒反應，就想自己拖着一瘸一拐的腿出去喊招娣回來，母親見那模樣又于心不忍，便安撫外婆說：“您這老胳膊老腿兒的還是歇歇吧，我去！我去還不行嗎！我這輩子就是個來還債的，都是我欠你們的！”邊說邊走出了門，嘴裏還不斷念叨着。

可是母親從來沒有覺得招娣會走丢，可能在她潛意識裏，招娣和普通的孩子不一樣，她生下來就是要學着成為一名大人，她無比堅信，不論發生了什麽，招娣都會回來的。如果發生了什麽意外，那是招娣自己的問題，是招娣在成為大人的這一個環節當中出了差錯，是她學得不夠好。

一路上，母親東走走西看看，隔壁孫婆婆一家煙囪還不斷往外冒煙，看來是還沒吃上飯，張大哥一家在用剩菜剩飯喂雞，“呦張大哥，吃飯沒？”盡管母親明明知道張大哥定是吃完了的，才會光着個膀子，挺着個啤酒肚在這兒倒剩菜剩飯，但是村裏人就是這樣，看見人問候的第一句話總是“吃了沒？”倘若路上再碰見個人，又恰巧不是飯點，那說的就是“上哪兒去？”

“吃過了，你上哪兒去？”張大哥随口一問。

“我啊，随處走走。”母親甚至都不曾想到問一嘴“你看到我家招娣了嗎？”

簡單打了個照面兒，母親再往遠處走去，又看到李婆婆家的媳婦兒桂香用扁擔挑着兩桶水往家裏走，一瘸一拐的，模樣還怪讓人心疼。她的一條腿是叫婆家給活生生打瘸的，他家男人性格殘暴的很，之前本來讨了個老婆，被打怕了，趁一天天黑的時候偷偷溜走了，把他給火的呦，繞着全村邊走邊罵了好多天，不過他那老婆也是大老遠過來的，他不想花錢再去尋回來。再後來他跟桂香倆人靠媒婆說親很快又結了婚，結婚之後桂香才了解到他男人的厲害，也三番兩次想逃走，可是又放心不下那麽小的兒子。有次她終于下定決心，收拾好包裹準備拉着兒子一塊兒走，偏偏遇上提前回家的丈夫，那她可要吃大苦頭了。就是那次，桂香被打斷了一條腿，此後，再也沒想過離開這個村子了。

母親心裏想着桂香怪可憐的，一邊又覺得自己也是個苦命人，不然自己現在也沒必要跑出來尋什麽孩子。在家男人的話不敢不聽，老人的話又不敢違背。最氣人的還要算她沒出息的男人，有些時候幹了沒道德的事情，闖了禍，還得靠她來幫襯着跟家裏人解釋。想着想着，她覺得自己真是憋屈的很，心裏又窩了一窩火，就等着招娣回來發了。

“欸，建英！上哪兒去？”劉兵喊住了她。

母親最害怕遇見他，他是村裏有名的流氓，睡過的女人兩雙手也數不過來，他有些時候會引以為傲地說：“這村裏大半女人的下面，老子都玩過！”酒喝多了，還會說那誰誰誰的下面幹淨，誰誰誰搞起來水多，誰誰誰叫得好聽，誰誰誰嘴上功夫厲害……因為這個，他沒少挨揍，幾乎全村男人都不拿正眼看他。林建英腦子裏不免出現一些不好的畫面，心中一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