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章

第 11 章

“爹！這是秀兒專門叫我帶回來的！你要老說這話我們不回來便是了，”陳才将陳秀攬在身後，輕輕拍着陳秀的手，安撫着。他是見不得陳秀受一點委屈的，因為他心裏明白，陳秀是那個會把他放在第一位，對他最好的人。

“你爹不是這個意思，這是你的家，你想啥時候回來就啥時候回來阿！”張珍出來打圓場。“嫂子呢？”陳秀見狀也趕忙轉移話題。

“廚房洗碗，”張珍說。

“那我去看看，”陳秀邊說邊拿着一盒東西往廚房走去。

林建英此時趴在竈頭上洗碗，碗之間相互碰撞發出的聲音是這個空間唯一的聲響，清脆而此起彼伏，鍋裏的水也窸窸窣窣流動着，有種獨屬于這個環境的壓迫感。林建英時不時将手握成一個拳頭，敲打着自己的背，嘴裏發出痛苦的聲音，她還沒到中年，腰卻已經直不起來了，她總覺得自己有時候真像個老太太，沒有半點生氣。

“嫂子，我幫你！”陳秀知道自家嫂子過的日子還不如縣城裏的女工，她也知道當初陳才一定要帶她出去住，就是不想讓她也過這種生活，想到這裏，她對嫂子就有一種莫名的愧疚感湧上心頭，她覺得自己是不是本該替她分擔一些事情，她又放不下已有的生活，專心待在家一事無成，将操持家裏的瑣碎事情奉做自己一生的榮耀，她骨子裏就是帶着一股堅韌與獨立的。

林建英對陳秀的示好依舊很排斥，在她的概念裏，結了婚的女人大多就該過和她一樣的生活，陳秀卻偏偏是那少數人——不用看長輩的臉色，又有愛護自己的男人。對于這種人生，她羨慕中無疑是帶着一定嫉妒的成分，這導致她對陳秀總是有一股莫名的敵意，她害怕陳秀入侵自己的領地，将她最後一絲尊嚴也奪走了，所以要在她走向自己之前，也穿上厚重的铠甲，全副武裝，随時等待擊退她的時刻。但這一天晚上，她內心将因為陳秀，泛起一絲漣漪，她內心将會有那麽一瞬間，變得柔軟無比。

“嫂子，你先坐，”陳秀看林建英沒有停止手上洗碗的動作，便又再說了這句話。

“我可沒空坐，我命哪有你那麽好，你也別在這堵着，早點洗洗睡！”林建英不耐煩地說着，右手肘關節頂了陳秀的身體。

“诶呀，嫂子，這個給你，”陳秀知道林建英心不壞，便從來不把那些話放在心上。她奪下林建英手中的碗，将一盒膏藥遞給了她，“嫂子，你整天忙上忙下的，也沒個休息的時候，這膏藥聽說效果好，你哪不舒服就貼一片，用完了就跟我說，別不好意思，我從外面給你帶回來，方便得很。”林建英對她的舉止表示不理解，但是眼眶已經發熱，這是除了她娘之外，第一個關心她身體疼痛，并會在物質以及精神上都給予幫助的人。“你淨瞎花這些錢幹啥，我這老毛病了，還能好到哪兒去？”林建英再沒有了剛才咄咄逼人的架勢，其實陳秀每回回來都會給林建英帶點東西，只是經常會被張珍半路奪了去，以她的立場又不太好說什麽，便只想出在背後偷偷給她的辦法。“這個家裏裏外外都是你在管着，我嫁進來之後也沒幫過你什麽，我知道你不容易，你快收好，等會兒娘該過來了，”陳秀指了指林建英圍裙的口袋，示意她先放起來。

“建英！建英！”果不其然，張珍的聲音傳入廚房，随後腳步聲也越來越近。

“哎，娘！”林建英回答。

“你給沏幾杯茶來啊！家裏來人了總躲在廚房做啥子？你見不得人？”張珍說。

“好嘞，娘，您先陪他們說着，我馬上過來，”林建英回答。

“給陳功也端一杯來，萬一他今天早回來，”張珍補充道。

Advertisement

“好，”林建英趕忙用圍裙擦了擦雙手，又用右手抹了抹眼角，便找來茶葉往一個個杯子裏裝，又端來熱水壺往裏頭加水。

“茶來了！”陳秀和林建英一同端着茶走了出來，陳才與他爹一同坐着，雙手交錯放在桌上，看上去并不是很自在。

“大哥呢？又在田大哥家？”陳才問道。

“他吃完晚飯就……”沒等林建英說完，陳水就插話，“怎麽？你還記得你有個大哥？回來這麽久才想起他，不愧是在外面闖蕩的人，自家兄弟都快忘了吧！”

張珍用手拍了拍陳水的後背，示意他別再繼續講下去，可是誰攔得住陳水的嘴巴，“你在外面混得那麽好，給你大哥也找份工作呗，”陳水絲毫沒有要停止的意思，喝了口茶繼續說。

陳才愣了一下，“怎麽！這點事情都辦不到？你那麽多年在外面都混了些什麽！我是缺你吃還是缺你穿了，生了你這麽個不懂知恩圖報的混賬東西！”陳水用力拍了拍桌子，一只手指着陳才破口大罵。

“爹，我了解陳功，他不會要幹那些活的，”林建英出來打圓場，想就此結束這個話題，她骨子裏是帶着點清高的，倘若她男人是陳才這種踏實肯幹的人，有人幫他介紹工作，她肯定是打心眼兒裏高興。可是她男人偏偏是個好吃懶做，渾渾噩噩，沉迷賭博的俗人，怎麽會願意為了出去讨口飯吃，把自己整得累死累活的。她覺得自己的男人就算去了外面。也只是一時興起，絕對不會本本分分地養家糊口，到頭來又丢了自己的面子，還讓陳才不好做人。這點不止林建英的心裏一清二楚，陳才心裏也一清二楚，陳水對自己這個從小寵到大的長子的品性，自然也是一清二楚的，至于今天為什麽忽然提出這個要求呢？是因為他打心眼裏覺得現在的事态明顯是小兒子的未來發展會更好，他自己已經老了，再幫也幫不了大兒子多少年了，到時候等招娣長大，也一定是向着她母親的，陳功一沒本事，二沒錢，到時候還怎麽生活，一定會吃苦頭的。“讓陳功掌握一項生存技能”，這是陳水目前最需要完成的事情。

“爹，我回頭去螺絲廠問問。別的廠裏我也沒待過，人家也不會賣我這個面子的，”陳才思索了片刻，還是撂下了這句話。

陳水看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他便不再多說什麽了。他指了指陳水面前的茶杯，示意他喝茶。陳才看了一眼陳秀，怕她對于自己這個決定，心裏會産生什麽不愉快，他最害怕将她牽扯到自己家裏的瑣事當中，他怕自己家裏的不安寧也會攪得他們夫妻二人之間雞犬不寧。

桌上幾人陷入一陣子的沉默，陳水不做發言，沒人敢新開啓一個話題，他們生怕又觸碰到陳水的棱角，觸發他動怒的開關，那今晚無疑又将是一個不眠之夜。

“今天這什麽破運氣！真他娘的倒黴！我呸！”陳功邊說邊走進家門，可想而知，他又輸了個精光。

“大哥，回來了，”陳才回過身去和陳功打招呼。

“呦！都在呢，”說完陳功就自顧自地想回房間。

“你等等，有話跟你說。”陳水喊住陳功。

“爹，有什麽話明天再說吧，今天倒黴的很！”陳功今天輸了個底朝天，心情自然不好，能跟大家夥問候一句已經是他對所有人最大的敬意了。照往日，他一定是頭也不擡地經過每個人的身旁，毫不理睬。

“你給我坐下！一點規矩都沒有嗎！”陳水再次提高了音量，陳功瞬間定在原地，魂都被拉了回來，現場再次陷入可怕的氛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