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章

第 24 章

“怎麽樣？人沒事吧！”陳功見到醫生就撲上去。

“陳功，你先做好準備。”醫生一臉疲憊，面露難色。

“怎麽了？你告訴我啊！”陳功瞬間軟了身子，彎下了大半個身子，雙手緊緊拽住醫生的白大褂。

“大的沒事，要休養上一陣子。小的沒保住，你也知道，你媳婦兒流過好多次産，已經是習慣性流産了，又是高齡産婦，這次能懷上本來就不容易。這次沒了之後，不會再有了。”醫生字字铿锵有力地砸在陳功心頭。

“還好建英沒事”，這是他唯一感到安慰的事情，“孩子的事怎麽跟建英說？”他在內心反複質問自己，他覺得建英再也不會原諒自己了，他親手殺死了自己的一個個孩子，現在連唯一的女兒也要斷送在自己手上了。

村長愣在原地，他感覺自己也參與了這場“殺人案”，他是共犯，甚至是某個層面上的始作俑者。他重重地靠在椅背上，“對不住啊……我沒想成會搞成這副樣子……”

陳功已經無力回頭看他，“都是我犯的錯，都怪我……”

聽到陳功這樣說自己，把所有的罪過都往自己身上攬，村長臉上的神情開始變得不自然，他不知道今天自己該不該呆在這裏，但他很肯定的是，他釀成了一個無法挽回的大錯，他摧毀了一個原本可以變得很幸福的家庭，他害怕了，他支支吾吾說道：“陳功，你別太難過……日子還要繼續下去，沒什麽事，我先回去了，明天再來看你……”說完他扶着牆走出了醫院，他坐在醫院門口的石階上，擡頭望着天空，他望了很久很久，也找了很久很久，他确信，那天晚上，只有一顆星星。是剛去到天上的那個孩子嗎？他的眼眶微微濕潤，心裏無比赤誠地祈禱：上天啊1有什麽報應，都沖我來吧！沒去到我兒子身上，我不想他變得更加不幸，是我這個當爹的不配做人。

那晚，一個在過去都被人稱作“渾蛋”的男人，坐在病房裏，流了不知道多少的淚水，說了數不清的“對不起”。如果忏悔有回聲，那麽整個醫院的每個角落，都将是他的聲音。

接下來的日子就是陳秀在家做飯，陳功送到醫院，林建英不想見到他，但的确沒有更好的人選。招娣自從上了初中之後，回家的次數屈指可數，這次發生的事情也沒告訴她。家裏的幾個老人，身體都不是很好，更是經受不住颠簸，特別是李菊香，他的身體狀況自從林建英住院之後，更是每況愈下。有時候陳功都有點兩邊顧不過來。對面這種窘境，林建英唯一能做的抵抗就是不和陳功說話，陳功知道自己做什麽也無法回到之前那種生活了，他坦然接受林建英的冷漠。

有次村長來看林建英，說要給一千塊錢，算是表達歉意，這算是哪門子的道歉？他們二人再次堅定不會将女兒賣給別人，也拒絕了那一千塊錢，畢竟“君子不受嗟來之食”，而至于胡寡婦，她倒是奇怪得很。明明是之前她咄咄逼人，像在下一道命令似的催着陳功拿錢，現在林建英進醫院了，倒還安靜起來了，甚至像是沒發生過那件事情一樣。

日子就這樣一天天過着，有天李菊香來了醫院，林建英十分詫異。

“娘，你怎麽來了，你身體哪吃得消？”林建英坐了起來。

“就是俺的身體越來越不中用了，才一定要來看看你。你在這那麽久，我這個當娘的，也沒出現過，你受苦了，對不住啊！”李菊香說道。

“娘，你說哪裏的話！”林建英雖然嘴上笑着說沒事，但是眼角的淚水已經止不住地湧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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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看，娘今天給你帶了什麽？”李菊香說着開始打開她的籃子。李菊香的手，沒有一絲血色，完全就是皮包骨的樣子，她整個人都是瘦骨嶙峋的，本來人就瘦小，現在更是沒有半點人氣。

“糕點！這不是以前只有過年才會做的嗎？你還總是不會做多，說佐料買不起，不值當，還不如拿去多買點米。”林建英兩眼放光，感覺在娘面前，自己還是個孩子，她那一刻就是最幸福的孩子，她真想回到過去，跟過去的自己說一聲：“你看，你以後會再吃到娘親手做的好多好多的糕點！”

“娘太沒本事，一點錢都舍不得花，對你也摳摳嗖嗖。現在人是真的老了，做的樣子也都是歪瓜裂棗，跟以前是真的沒法兒比！”說着李菊香想夾一塊給林建英吃，結果手抖得不行，半天沒夾起來，好不容易夾起來了一塊，又掉了下去。

“娘沒用，還是你自己來吧。”李菊香轉過頭去，偷偷用手抹了抹眼淚，其實她手抖得實在厲害，連眼淚都一下子抹不中。

聽到這話，林建英就不樂意了。“小的時候都是你喂我！今天換我喂你。”林建英找了一塊最大的，像小時候娘給她找最大塊的一樣，嘴裏還說着和娘當年一樣的那套話，“乖！吃了這個糕點，來年節節高，沒病也沒災。”

李菊香轉回來，看到林建英笑呵呵地看着自己，眼角的淚又不争氣地往外冒。

那天她們聊了很多，期間林建英讓她歇息一會兒，李菊香也統統拒絕，仿佛這是最後一次對話一樣。她還像說遺言一樣，囑托林建英之後多顧着自己一點兒，自己還有一點錢，就放在房間花瓶下面，櫃子裏還有做好的襪子，衣裳，大部分都是給招娣的，也有林建英的，到時候記得拿出來。最後她說：“娘對不住你，為了一點錢，就把你一輩子給賣了，下輩子，你別來做我女兒了，挑個好人家，也享受一下幸福的日子，是不是？”

林建英察覺到了不對勁，“娘，說實話，我從來沒後悔你是我的娘，你比任何一個人對我都好，我做娘都做不到你那份上，而且，沒有你，就沒有我，也不會有招娣，大家都說我賢惠，說招娣是個好孩子，不都是你教的好嗎？你再看看，有哪幾個人，嫁了人還可以天天和娘住在一塊兒，待在一塊兒的，我們已經比那些人幸福多了，你說是不是？”

“是是是，你說的都是最有道理的。”李菊香輕撫林建英的手，像是母親握着嬰兒的手一樣，細細端詳着。

陳功回家取了晚飯來，招呼娘和林建英一塊兒吃，李菊香卻說要走了，該走了，留不住了。三個人僵持不下，陳功和林建英是一夥兒的，雖然是二對一，但最終還是順了李菊香的意思。陳功把她送回了家，當天晚上，李菊香就一病不起，找了醫生去家裏看，醫生也只是搖搖頭，說着讓人準備後事吧。

第二天，陳功去醫院給林建英送飯，可能是昨天李菊香來看了林建英的原因，她心情格外好，都會和陳功搭話了，還說這周末就可以出院了，“周末？不知道娘能不能撐到那時候？”陳功心裏想，但終究沒有把娘病重的事情告訴她，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她怕兩個人都撐不住。

“周末招娣該回家了，到時候別和她說這件事，就說我不小心磕到了，孩子沒保住。”林建英說道。

“嗯，好。對不住。”陳功說。

“這些日子我已經聽得夠多了，就這樣吧，別再說了，我不想聽。”林建英說。

“你還跟我過日子嗎？”陳功小心翼翼地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