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薔薇

薔薇

倪薇倒也不是完全相信他的話, 畢竟這個混子狗嘴裏就吐不出象牙，她就是不爽他這麽嘲諷完就一走了之。

以前也不是沒有遇到過這種事, 但那時候年紀太小了, 經常被他一兩句撩撥得淚失禁，又或是自己單獨生悶氣，反正現在, 她絕不會這樣了。

啪嗒的一聲。

謝西霖随手松開咖啡紙袋，好在咖啡有底盤，并沒有撒。

倪薇能預判他的行為, 低頭稍稍吐出一口渾氣，聽見他冷冷的聲音落在耳畔：“懶得管你。”

就連臺詞也大差不差。

倪薇不以為意，擡腳推掉咖啡紙袋，踩下其中兩杯。

咖啡浸透牛皮紙，逐漸向外漫開, 沾染謝西霖那雙黑色皮鞋。

倪薇後退了一步, 能看見謝西霖越發黑沉的臉色, 眼底帶着厭惡, 她沒當回事，慢悠悠說：“我也懶得管，扯平吧。”

這裏是大廳, 謝西霖不敢把她怎麽着，何況是這種小事。

有經理過來，讓保潔員工清理現場，好聲好氣寬慰謝西霖, 扭頭看了眼她這裏。

看清是誰時, 經理頓了下，把要訓斥的話咽下去。

兩邊都是謝家人, 都不好惹。

謝西霖單手撐胯骨，低眉帶着不耐。其實說實話，他長得很好看，是标準的濃顏系，随了謝宛桦，還帶着冷然不經意的倦怠，标準的纨绔子弟模板。

倪薇讀初中時，就經常聽見班上女同學讨論本校部的風雲人物，其中就有高中部的謝西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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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記得與他是什麽時候相處得這麽差勁，只記得有那麽一天，班裏人讓她幫忙向謝西霖傳話表白，謝西霖就開始讨厭她，時常嘲諷她是個沒有主見的狗腿。

他總是譏諷她，所以僅存的一絲絲好感，自從那時起就蕩然無存。

經理還在說好話，指揮着保潔員工，眼瞧謝西霖态度逐漸好轉。

倪薇看煩了他這副天龍人模樣，幫保潔員工将紙袋子扔進拖地機裏，主動開口道：“只是咖啡灑鞋上了，能有什麽事，不過确實是我幹的，經理叔叔，之後你記得給這位保潔阿姨漲工資，多少錢我來轉，算是道歉費用。”

經理聞言愣了愣，見倪薇不是開玩笑的模樣，賠笑着說：“行行行，我記着呢，這錢您用不着來。”

“謝總，那您需要移步等候廳擦下鞋嗎？我這讓人幫您……”

經理話剛說一半，謝西霖看了眼倪薇，冷冷打斷：“你倒是會做好人，怎麽不見得跟我道歉？”

經理硬着頭皮：“謝總……”

“不用。”謝西霖偏頭淡道：“耽誤我時間。”

撂下這話，他低頭在拖地墩布上踩了幾腳，全程沒再看倪薇一眼，走得很幹脆。

倪薇就見他拽得跟個二五八萬似的，心裏發笑，扭頭看經理一臉菜色，極為誠懇地溫聲安慰：“經理叔叔，辛苦了。”

經理本來心裏還有些犯怵，聽到倪薇這麽說，稍稍回暖了些：“不辛苦，不辛苦。”

咖啡灑的地方不是地毯處，清理得很快，倪薇真就追着給保潔員工清潔小費，還去前臺跟招待員說，要是有人為難經理叔叔，記得調監控。

她個子矮，雙手撐着前臺還得踮起腳尖，經理也是樂得不行，還是頭回見這麽喜人的女孩。

順帶的，倪薇問了句小叔叔在不在。

前臺如實說：“謝總這裏已經調車走了，大概是在十分鐘前。”

仔細算算，那應該是和謝西霖起争執之前。

這人果然騙她。

倪薇緩緩吐氣，禮貌道謝，落下腳跟，走出景行大廈打輛車去公寓。

她慣例是不和前臺确認一遍就來頂樓總裁辦，這次避免再有意外，提前打電話給小叔叔，親自問本人。

謝懷隽工作時并不會秒回消息，除非是下了班，所以倪薇很難直接聯系到他，也不想真的打擾到他工作。

電話嘟嘟了一段時間，就在倪薇以為要挂斷時，對面接聽了，嗓音一如既往的低沉：“什麽事。”

倪薇聽得耳廓微燙，站在大廈旁，不由得像剛才等電梯一樣墊墊腳尖，聲線也低軟：“我想找你，你在不在公寓呀。”

謝懷隽最近算是習慣了倪薇親近，也随她的願，有時間會多加陪陪她。

位于新城商務中心的瑞德酒店大套間，零星幾人談笑風生，偶爾發出幾道并不清淺的喧鬧。

他擡眼看了下，同裴京松碰杯，沒喝，随手放在桌上，如實說了聲：“不在。”

電話那端沉默幾秒鐘，很快又問他：“那我今天可不可以去公寓？冰箱裏的零食我還沒吃完，怕放壞，還有……”

倪薇在努力給自己找借口留下，謝懷隽不以為意，聲線放緩：“你可以去，但晚上少吃垃圾食品。”

倪薇哦了聲，帶了幾許雀躍：“我知道嘛，但是肚子好餓，我們今晚一起吃晚飯吧？”

謝懷隽耐心等她說完，解釋道：“我在和朋友聚餐，今晚想吃什麽，你可以和阿姨說。”

倪薇又戰術性沉默幾秒鐘，含糊地應聲。

很多時候，即使不是面對面的情況下，謝懷隽也能從單一的信息渠道裏，讀出倪薇的喜怒哀樂，她太好懂，開心的、不開心的，都寫在臉上，也透露在話語當中。

他很欣慰在短短兩月之內，能和她如此融洽地相處，他并不覺得是自己多麽理解倪薇，相反，是倪薇嬌而不作，給了這段關系的緩沖适應期。

他本以為自己會應付不好。

謝懷隽心底輕哂，揉了下眉心：“想吃雞翅？”

倪薇果然應得快：“想吃，很想吃，要你做的。”

謝懷隽嗯了聲，思慮片刻，問她：“冰箱裏的食材不多了，會不會買菜？”

家裏的食材向來是前一天準備，他今天不會去吃飯，阿姨不會來，冰箱裏自然沒有多餘的食材。

他不太放心倪薇一個人買菜，只要她說一個“不”字，他就可以托人代勞，不過他想，這也不失為一次社會性訓練。即使倪薇将會一輩子被謝家養着，用不着做這類細碎平常的事。

倪薇停頓兩秒鐘，不太确定：“和去便利店買東西一樣吧？”

謝懷隽笑了下：“嗯。”

倪薇聽到他的笑聲，輕輕捏了捏自己的耳朵，嗓音悶悶的，帶着幾許不服輸：“那這不是很簡單，我肯定會的，包在我身上，相信我。”

謝懷隽笑意未斂，指腹輕輕摩挲高腳杯，目光清淺：“嗯，相信。”

他的語氣仍舊不帶什麽波瀾，倪薇卻覺得他應該是笑着的。他笑時總是極淡的，所以笑意永不達眼底，讓人無法琢磨透。

很早很早的時候，倪薇一直以為他不會笑，天生面冷，不茍言笑，但實際上，他的微表情是需要人為特意關心的，就像現在，她能精準地捕捉到，那一點點。

而這一點點，也讓她心裏像揮舞着仙女棒，小小發光。

挂斷電話後，謝懷隽給她發了個公寓最近的蔬果鮮超市定位，詳細叮囑她要買的食材，和大致的價格，并且轉來一筆賬。

相比起按周發的零錢，這點小錢，根本稱不上什麽。

倪薇沒有收，長按退回了，她心裏産生了那麽一絲絲好奇。

原來小叔叔還會自己買菜？

嗯……好像又發現了不得了的小秘密。

作為發現的不知第幾人，倪薇心滿意足，按照定位，歡歡喜喜地前往超市。

這類超市倪薇還真是頭一回涉足，在地下一層、場地又大，來往購物的人大多是成熟的、有家庭的。

這一刻，倪薇那點小大人虛榮心，直接登頂。

在達成第一筆購物後，她拍了張購物車的照片，發給曲儀青炫耀。

曲儀青回家後就開始敷面膜做美容，看見倪薇發來的消息，嘴一扯，泥面膜差點沒掉下去。

legend！忙了一天她居然有閑心逛這種超市！

曲儀青：【？？？你小叔難道不給你标配做飯阿姨了？還要你自食其力？】

倪薇正挑選飽滿合适的西紅柿，手機震動，看到某人不敢置信的消息，輕哼了下：【才不是，只是家裏沒菜了，我現在要買小叔叔晚上做菜用的食材。】

手機又震動了好幾下，倪薇沒搭理，繼續挑選西紅柿。

她雖然不太會買，但也知道，得挑外形好看的。

雞蛋、西紅柿、雞翅、生牛肉……

每每買成一樣食材，倪薇都在手機上挑勾，心裏也愈發享受這種大人的感覺。

要不要找個機會，稍微學一下做飯呢？

她擅長腦補一些小劇場，一想到自己學有所成，出鍋布好菜給小叔叔，拍着胸脯說“全是我自己做的哦”，那種場面就跟天空一聲巨響小說女主獲得絕世好靈根一樣，讓人爽得天靈蓋都要掀翻了。

雖然她的爽點很小很普通，可是，就是很爽嘛。

倪薇翹着唇角，在收銀臺結賬——

哇，還比小叔叔給的錢要少一半呢。

倪薇更膨脹了。

都說買菜要讨價還價，她沒有和這裏的商販起過任何争執，甚至是沒有交流，就可以劃到價格，那她也太天才了。

難她天呢。

收銀員禮貌說了聲“歡迎下次光臨”，倪薇點點頭，回應：“你們這裏真是物美價廉，我下次還會來的。”

收銀員笑了笑：“好的。”

-

蔬果鮮超市距離公寓樓不過幾百米距離，倪薇沒打車，徒步走回去的。

夜色濃郁，抵達公寓樓層時，倪薇累得手都酸了，但她還是努努力，在換拖鞋後，把這袋食材塞進冰箱裏。

就像之前塞零食袋一樣。

冰箱裏整齊碼好了相應分區，倪薇遲疑片刻，也想着要不要排排列。

她剛琢磨着，不遠處的玄關，傳來插卡解鎖的聲音。

她作勢要關上冰箱，又很快把那袋食材拎出來放島臺上，裝模作樣放分區。

謝懷隽回家時，就看到半開放的廚房燈全開，倪薇在裏頭側身忙活着什麽。

他随手将脫下的西裝外套放沙發上，輕扯領帶，慢慢向她走去。

倪薇假意沒聽見腳步聲，在謝懷隽伸手探入購物袋時，才略略扭過頭，眨了下眼睫：“你回來啦。”

謝懷隽低頭，沒看她，嗯了聲。

倪薇主動說：“我本來打算在你回來之前把食材都排列好的。”

謝懷隽看得出來，目光落在她身上：“嗯，我知道，不過只是一會兒的時間，不需要放冰箱。”

倪薇撩了下耳邊的碎發，讪讪：“哦，這樣啊。”

做錯事了，沒有誇誇。

謝懷隽輕拍她的肩膀，聲線和緩：“買回來了就好，做得很棒。”

還是被誇誇了。

倪薇唇角輕輕牽起，擡眼時抿了下唇，舉起雙手甩甩，杏眼忽亮：“我是徒步拎回來的，腿酸手也酸，你看。”

謝懷隽還在低頭整理食材，聞言騰出一只手，輕輕按揉了下她的手腕：“好，我知道，辛苦了。”

倪薇笑嘻嘻，在他面前比劃一只手指：“而且我只花了你給我定下價格的一半，我是不是很厲害？”

謝懷隽心中輕嘆，也是看出問題所在，并沒有表露，略略颔首：“厲害。”

倪薇看得出他的敷衍，有點不太高興，稍稍彎腰傾靠中島臺，曲臂抱臉，強行闖入他的視線：“小叔叔，那我下次再幫你買菜好不好？”

謝懷隽低眉看她，本是不願戳破她這點張牙舞爪的小自傲，可是他忽然覺得，自己是該和她坦白。

他雙手撐着中島臺，背脊微微弓着，一只在倪薇頭顱後方，雙眼晦暗深邃：“下次，我再好好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