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薔薇
薔薇
該怎麽形容十九歲生日?倪薇暫時無法用語言描述, 只能在腦海裏以碎片化的場景拼湊而成。
她大概永遠都忘不了,在市集上被商販糾纏時他的出現 , 他西裝外套上沾染的棉花糖, 她走出廁所隔間時他披着的外套,登船擁抱後戴上墨鏡的一句“生日快樂”,以及那場空前絕後的煙花秀, 十二點整的“點燃蠟燭”。
她私心地幻想,那場煙花是謝懷隽點燃的。
她沒見過,就當是這樣吧。
其實她不用刻意去記, 也能在滿屏的互聯網上,重溫那場煙花秀。有人津津樂道景行集團的大手筆,為分部開幕儀式舉辦得盛大;也有人抓緊時間買股,希望淺淡地分一羹利潤;還有作秀的網紅美美拍片蹭熱度……所有人都在為這場煙花秀狂歡。
哪怕是在游輪上為她慶過生的人,大部分也并不會将其與倪薇的生日聯系在一起。
大家都心照不宣地認為, 這只是湊巧的借勢。
倪薇沒有過多計較, 反而心滿意足地認為, 這是她與謝懷隽之間的小秘密。
哪怕是她單方面認為的。
在莊園度過的最後假期, 倪薇格外充實。
她還不太習慣謝西霖的超跑,依舊選擇坐穩當的商務車,她還是會暈車, 但在每個轎車上,都能找到司機貼心備好的薄荷含片,是她嘗吃的那一味,只有謝懷隽的專屬司機得知。
所以她是否也可以認定, 這是謝懷隽、或者他身邊人特意叮囑的。
她還是沒能去游樂場動物園, 但她在莊園裏學會了抛出第一支高爾夫球,甚至連帶她的球杆也飛揚在上空。
當時所有人都在笑話她, 唯獨謝懷隽接過侍者遞來的球杆,扶着她的手背,教導如何揮動。
他們看似貼得近,除了男人掌心帶來的溫存,他人灼熱的目光,倪薇什麽也沒感覺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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唯有分寸,和及時松開後的清冷。
她學會了穿高跟鞋,可惜沙灘更配普通的平底拖鞋,有天下午,謝懷隽陪她稍微走了一段路,她趁着夕陽西下的最後一抹光,趁着他靜默時,用樹枝在沙灘上勾畫他的影子。
但沒過多久,夕陽西下,海浪襲來,影子還是沒了。
她又錄制了一支視頻,前半段是她十八歲的最後幾晚,後半段是她嶄新的十九歲,其實網上絕大多數人并不關注她的生活,只豔羨她奢靡的享受,并問她什麽時候發起新的轉發抽獎。
除了那個依舊豪橫的粉絲。
倪薇還有許多事情沒來得及做,她想問謝懷隽,什麽時候能教會她買菜,什麽時候可以陪她去動物園游樂場以及逛鬼屋,以及開學那天,他會不會來。
她依舊想依賴他,僅僅因為這短暫的89天,甚至不到89天。
9月1號,所有學生的噩夢來了。
相比起小初高中生,作為大學生的倪薇,其實輕松了不少。
她稍微在網上了解過自己的學校,宿舍是四人寝,上床下桌,不到四分之一的一畝三分地是她的;所有在校消費需充值學生卡,洗澡同理;每層宿舍樓标配的洗衣機是固定的,大家一起共用;以及并不是每個宿舍樓都有電梯,大概率還需爬樓……
倪薇也不是沒住宿過,但相比起畫室的自由度,這裏明顯縮小了她的驕縱範圍。
在開學前夜,她一度慌得不行。
倒不是慌張活不下去适應不了,而是害怕被室友嫌棄矯情。
相比起她,曲儀青就沒這煩惱,樂呵呵說:“那你拜托你小叔叔,幫你辦理離校住宿申請呗,這有什麽難的?我記得新美附近一堆宜居的小公寓呢。”
倪薇反駁得很快:“我才不要,都這麽大了,怎麽可以繼續動用家裏資源!”
曲儀青被她傷到了:“大姐啊,你這麽說我都開始心虛了。”
倪薇并沒有要撫平她小心靈的意思,繼續道:“我和小叔叔也說好了,每個月就花兩千五,多了不要,得自食其力。”
“而且我拍視頻也有點收入,只是不能找外包而已,況且因為我挂了櫥窗,我還能稍微接點畫畫的單子。”
曲儀青佩服倪薇的精打細算,咋舌:“你現在真是有大人的感覺了。”
倆人還準備再聊一會兒,倪薇聽到窗外的轎車動靜,忽地起身道:“好了先不聊啦,我小叔叔來了。”
不等曲儀青回應,倪薇便已經挂斷了電話,套上一件輕薄的罩衫,快速走下樓。
她剛到樓梯口,便看見謝懷隽從玄關走來,不自覺地放緩了步子,施施然走到他跟前。
現在是晚上八點半,倪薇早就吃過晚飯了,可惜沒能和謝懷隽一起。
她心裏惋惜。
謝懷隽按了按領帶結,看眼旁邊已經收拾妥當的兩箱行李,眼底閃過一絲意外。
倪薇雙臂置後,輕輕晃蕩着,主動邀功:“這是我自己收拾好的,沒有麻煩孫姨。”
謝懷隽略一颔首:“很不錯。”
倪薇唇角輕牽,緊接着又見他走到行李箱旁,偏頭問:“以防萬一,你檢查過了嗎?”
倪薇晃蕩的小臂停下,略帶緊張地搖搖頭。
她忘記了。
在收拾行李之前,謝懷隽特地列出了清單,告知她哪些必備、哪些可以到校購置,那張紙條她服帖地放在了特殊的收納盒裏,結果一放就忘了這茬。
謝懷隽低眉輕拍行李箱,淡道:“打開再檢查一下。”
倪薇稍頓:“哦,好。”
她把行李箱撂倒,幹脆利落地解鎖,拉開拉鏈。
一面是貼身衣物,一面是普通外衣,謝懷隽只看了眼便收回視線:“報吧。”
倪薇看眼那些碼得整整齊齊內衣內褲,輕抿唇瓣,老實巴交地報道:“一次性內褲兩包各五條,內衣十套……”
謝懷隽:“……”
說完小件的,倪薇開始報大件的,例如帶了幾件上衣、幾條裙子,她邊說着,邊擡頭打量男人的面龐。
謝懷隽面容平靜,難辨情緒,并未往她這裏看。
巋然不動的,宛如一尊神像。
倪薇那點尴尬的心思也頓時煙消雲散,越報越起勁兒。
“這包是化妝品和護膚品,這些是我搭配用的帽子,還有……”
“衣物就這些?”謝懷隽倏地問起。
倪薇下巴支起,輕輕點頭:“對呀。”
謝懷隽提醒:“睡衣。”
聞言,倪薇扒拉了下那些被壓縮過的衣物,驚訝:“真的忘帶了。”
“我去拿一下。”她說着,繞過行李箱準備走。
謝懷隽攔住她的臂彎,寬厚溫熱的掌心略帶薄繭,很癢。
倪薇仰頭看他,渾身毛孔張開。
謝懷隽目光極深,嗓音很淡:“繼續報,缺什麽我會提醒你,一會兒再拿。”
倪薇心頭微動:“……好。”
解開一箱還有另一箱,謝懷隽讓她多帶些鞋子,例如運動鞋、帆布鞋,這類舒适輕便的鞋子,至于卷發棒、直發夾,他沒讓她不帶,而是建議再買功率較小的。
倪薇很聽他的話,把不必要的統統拿出來,這下子,她的行李箱又空出一個隔層,不過統統被他提醒必帶的物品填充了。
拉好拉鏈,她正準備擡起來,謝懷隽卻從頂端直接一手提攜起,推到玄關牆根。
倪薇一身輕松,心裏透着幾分小開心,不由得問:“小叔叔,你明天會送我去學校嗎?”
謝懷隽轉身望向她,又低眉看眼腕表:“時間不早了,晚上早點休息,我今晚不會留在這兒,明天我會讓司機和孫姨陪你去學校。”
倪薇唇角抿平,幹巴巴地“哦”了聲:“這樣呀。”
謝懷隽低了低頭,能看出倪薇的失落,但她并未和之前一樣,攬着他的胳膊撒嬌懇求。
長大了。
“周末你可以照常回家,有事就打電話給我,缺什麽也可以直說。”他溫聲囑咐。
所以來這裏,僅僅只是幫她檢查行李嗎?
倪薇一時啞口無言,繼續點頭。
見他要走,倪薇心頭一緊,下意識湊過去拉着他的衣袖,撚着的手指從第一顆紐扣下滑至第四顆,她沒舍得松手,盡量在越界的最大限度裏。
“你、你等一下,等一下再走,好不好?”倪薇輕聲問,低着頭沒看他。
謝懷隽低眉,瞥見她頭頂冒出的黑色發旋,再往下,是她纖細濃密的長睫,以及微紅的耳根。
現在剛九點,也不是很急。
謝懷隽“嗯”了聲。
倪薇順勢隔着西裝布料,牽他走到客廳沙發前,要求他坐下,甚至上手按肩膀。
他的西裝褲擦過她的小腿,即使是坐着的姿态,也能以雙眼平視她。
倪薇偏開視線不去看,放下雙臂,退後一步,指了指空蕩蕩沒帶手表的腕部:“你先等我半個鐘頭,可不可以?”
怕他不同意,倪薇嘟囔:“二十五分鐘,二十五!好嘛。”
謝懷隽不知道倪薇想做什麽,看她一臉急躁的模樣,倒是和以前沒什麽不同。
他心底嘆笑,面色如故:“三十分鐘。”
倪薇唇角勾起:“你在這裏不要動哦,也不要出去,等着我。”
她邊說邊走,三步一回頭,白裙飄揚,身量嬌小。
謝懷隽的目光不由得追随而去,直至她消失在拐角,極輕地笑了下。
-
說是三十分鐘,這其中還需包含她把雙手洗幹淨、脫掉髒兮兮的外套,變得體體面面地出現在謝懷隽面前。
有時候倪薇都覺得自己不聰明,人家崔助司機在車上坐着,幹嘛不使喚!
幾趟下來,倪薇害怕超時,心切地問崔助時間,并且告訴他一定不要透露,但是一定要稍微提醒。
崔文林畢恭畢敬,笑着應聲:“好的小姐,我記住了。”
倪薇點頭,看他掌心髒兮兮的,關心問候:“麻煩你了,需不需要進去洗下手?”
崔文林稍微用手帕擦了擦,搖頭道:“沒事兒不用,車上還有濕巾。”
倪薇滿意地勾了勾唇角,笑眼彎彎:“有機會我請你喝司機叔叔喝奶茶……哦不對,咖啡?”
崔文林也笑:“都可以的,您開心就好。”
說完,倪薇便小跑着回去,崔文林上車前目送了一會兒,心想真是個讨喜的小姑娘。
沒過多久,倪薇送着謝懷隽出來,個子小小的,還特地換了套新衣服。【看小 說公 衆 號:藏 進 月 亮 海】
夜裏風涼,走到鐵栅欄外,謝懷隽沒上車,停步看她:“回去吧,外面冷,早點休息。”
倪薇點頭:“我知道,我不冷的。”
司機已經将車門敞開,謝懷隽停頓一刻,見倪薇沒有要撲上來擁抱的意思,便上了車。
直至車門閉合,倪薇仍然站在門口,規規矩矩地望着。
路燈傾瀉而下,她獨身駐足,是那樣纖細嬌小,猶如一株獨自綻放的薔薇。
轎車發動,謝懷隽收回視線不再看她,車窗也上行閉合,徹底隔絕外界。
-
轎車平穩行駛二十分鐘,停在公寓樓前。
謝懷隽下了車,正打算往樓梯間走去,崔文林主動提醒:“謝總,小姐在後備箱給您準備了禮物。”
他步子微頓,看眼後備箱。
與此同時,司機坐在車裏,開了解鎖鍵。
崔文林繞至另一側,将後備箱門上擡。
內壁裝飾燈亮起,幾片花瓣飄零落地,緊促堆疊的花簇輕輕搖曳,綴着的露珠也随之顫動。
後備箱裏——
塞滿了薔薇。
謝懷隽闊步走去,指尖輕輕劃過上方的花苞,從中拾起了一張名片。
說是名片,更像是自繪的賀卡。
「喜歡薔薇嗎?」
「是不是和你料想的一樣,已經長大了呢?」
這般幼稚的手筆,無厘頭的标注。
謝懷隽幾乎想不到第二個人。
卡片放進口袋裏,他低着頭,沒什麽情緒地笑了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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