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薔薇
薔薇
大概是久旱逢甘霖, 倪薇眼眸起了氤氲的濕霧,鼻子又是一酸。
避免吵到室友, 她立馬開了靜音, 輕手輕腳地掀開簾子從臺階上下來。
宿舍太暗,時間又緊,她勉強穿上一只鞋, 便迫不及待踮着腳尖往窗臺外走去。
月光皎潔,晚風輕柔,倪薇點開了接聽鍵, 沒穿鞋的那只腳搭在右腳上。
“還沒睡?”男人低沉的嗓音徐徐傳入耳中,和平時的開場白無異。
倪薇用鼻音應了一聲,拿遠了手機吸鼻子,和緩地稱呼:“小叔叔……你怎麽給我打電話了。”
其實她能料想到謝懷隽的回答,無非是确認她的住宿情況, 适不适應環境、和室友相處的如何、有沒有缺漏的地方。她已經在心裏打好應對的腹稿了, 每一個問題的回答都在嘴邊排排列, 只等他一聲令下。
“來看你。”
倪薇微愣, 緊接着又聽他說:“我現在在你們學校牆外。”
倪薇不自覺地擡頭眺向護欄外,她的宿舍在學校北區,就在最北部, 只可惜面朝的并不是學校外的風景,她并不能看見謝懷隽,況且他又不一定在北區附近。
她歇了遙望的心,蠢蠢欲動想下樓。
謝懷隽立馬斷了她的念想:“我一會兒就會走, 你好好待在宿舍, 不要亂走動。”
轎車內,謝懷隽手持手機貼在耳邊, 眼皮掀起望向12棟樓,眸色深邃如墨。
幾秒鐘後,倪薇輕輕“嗯”了聲。
謝懷隽聽得出她的不情願,耐下心問:“今天一天在學校還适應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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倪薇:“适應,我們宿舍就三個人,她們看起來都挺好相處的,這兩天也沒什麽課,該辦的手續都辦好了。”
倪薇幾乎把今天一天下來做過的事全都交代了一遍,大到輔導員姓甚名誰,小到卡裏充了多少錢,她的聲音帶了點滞澀的顆粒感,沒有平時明媚高調,或許是怕吵醒室友。
謝懷隽想過她可能會哭訴,聽見她情緒如此穩定,心裏放松了些,甚至有種久違的契闊。
長篇大論說完,倪薇以“報告結束”作為結束語,活脫像公司裏那些做述職報告的職員。
謝懷隽按了按眉心,不禁在想,是不是自己對她太嚴苛了些。
“那你呢?你今天做什麽了。”倪薇用氣音問。
還是不太一樣的,至少職員并不會過問他的行程。
謝懷隽雙眼微阖,唇角輕牽。
“開會,聚餐,巡查工作。”
他回答得言簡意赅,和她分明不是一個體量,就算展開述職,她也聽不懂記不住。
況且平時他并不會回答此類問題,倪薇就當是無意間觸發了彩蛋。
單腳站立難免吃力,倪薇上身靠着護欄借力,思索還要展開什麽話題。
通話時長不斷走秒,也許下一秒就會挂斷,越是這麽想,她越是大腦短路詞窮。
意外的是,謝懷隽主動問起:“今天怎麽沒給我發消息。”
但是這句話倪薇不知道該怎麽回答。
她怎麽好意思說,是害怕控制不住情緒,一個勁兒和他倒苦水。
她不想因為戒斷反應而破壞精心立下的人設,也不想違背那日許下的願望。
願望并非說給上天聽便萬事大吉,可以紋絲不動地等待,也是需要為之付出百分之九十九的努力,直到百分之一的機遇來臨。
倘若上天并不垂憐這點運氣,能做到百分之九十九,也已經離成功接近一大半了,所謂的願望,只是給自己下定一個決心,為設立的目标努力。
雖然這個目标,某種意義上也挺抽象的。即使她的身份證上是已成年的年紀,她的身高是不适用兒童票的,她可以出入酒吧KTV場合,為自己的所作所為擔當責任。
可是與他的距離,依舊遙遠。
直到謝懷隽給她打電話的那刻,她還是違背了願望,企圖依賴他。
她沒應,謝懷隽不疾不徐道:“我有許多方式可以了解到你的情況,但是最重要的,還是從你本人口中得知。”
“除了我之外,這裏沒有第二個監護人,你依舊需要像之前那樣和我報備,明白嗎?”
倪薇眼睫輕顫,莫名心頭一熱:“我、我知道了。”
“我就是今天太忙了,也想早點休息……那每天晚上,我都要給你打電話嗎?”倪薇小心翼翼地問。
對面靜默了片刻:“發消息就好,電話不一定及時接。”
倪薇抿抿唇:“好吧。”
“早睡,有事明天再說。”謝懷隽緩聲提醒,又說,“課程表出來之後,發我一份。”
倪薇不知道他為什麽要課程表,但還是先應了:“好。”
電話挂斷,她想起剛剛沒道晚安,便在微信上補了一句“晚安”,以及一個表情包。
謝懷隽不知有沒有已讀,反正是沒回。
倪薇滑動屏幕,向上撥了撥過往聊天記錄,明明他一開始還會回“嗯”的,自從她發言變多,經常分享一些有的沒的東西,他好像就不再回複已閱的标志。
仔細一看,他們之間的連續性對話,實在少得可憐。
也許只是他不常用社交軟件,畢竟電話上還是很關心她的。
倪薇站得腿酸,進屋之前檢查了下腳掌,有點髒。
她幹脆就這樣走回去,抽出濕紙巾擦幹淨再上床。
-
返校日分兩天,9月4號開始軍訓。
這兩日學校有新生講座、以及大大小小的會議,并不算自由。
倪薇基本只在校內轉悠,各大食堂的菜系已經摸清得差不多,照貓畫虎學着室友的消費觀,一月兩千五也夠她活得有滋有潤。
天氣預報接下來都是大晴天,她們學院指定的軍訓位置是戶外,軍訓服裝備也分配好了。
倪薇試穿了下,除了腰間太松垮、鞋底薄了點,也沒什麽,況且謝懷隽還讓她備了點舒适的鞋墊,正好能用上。
在這種時候,倪薇便越發覺得他好,很多出其不意的地方,多虧了他,總能妥善處理好。
她買的鞋墊比較多,正好還能分給室友,三個女孩個子旗鼓相當,鞋碼也差不多。
“這個鞋墊好好穿啊,有沒有鏈接?我也想買。”紀若盈踏了踏腳跟,兩眼放光地望着倪薇。
沈饴靈也同意:“很舒服,我也想買。”
倪薇稍頓,找了個借口:“我家裏人在實體店買的,你們要想要,我幫忙代購?”
紀若盈:“會不會太麻煩你家裏人了。”
倪薇一想也是,主動說:“我那裏還有兩雙,你們還要不?”
說着她便掏出那兩對鞋墊,一人一雙,無比闊綽:“我記得一雙九塊九。”
紀若盈沈饴靈紛紛轉賬過去,倪薇收了錢,其實還挺不好意思的,這叫什麽,慷他人之慨?雖然只是普通的鞋墊,其實價格也有小幾百來着。
晚上買完飯回來,倪薇需要照例記錄開銷,并且截圖發給謝懷隽。
在暑假三個月裏,其實并沒有這種環節,是她主動提議縮減零花錢,謝懷隽給她的一周觀察期:即,每天向他彙報開銷。
真正做到這種地步,倪薇才發現,原來自己以前花錢是那麽大手大腳。
分明就是個不知人間疾苦的公主。
可是謝懷隽明明也出生在鐘鼎之家,掌管那麽大一個公司的命脈,居然還懂得這麽多。
前兩天他大概是工作忙,晚上才回的消息,這會兒倒是回得很快:【這兩個9.9的轉賬是?】
倪薇就知道逃不過,輸入框裏删删改改,勉強湊出一行字:【室友買了我的鞋墊轉的帳。】
謝懷隽:【什麽鞋墊。】
倪薇:【就是你給我買的……】
謝懷隽:【嗯,我知道了。】
謝懷隽:【我發語音和你說,你戴耳機或者回避一下。】
倪薇手心都開始出汗了,尤其當謝懷隽發來一條長達31秒的語音。
她戴上耳機連接好藍牙,确認下桌簾隐蔽性很好,便戳開了語音。
謝懷隽的嗓音一如既往的平和,甚至怕她會錯意,提前說好了寬恕的說明。他告訴她,如果是想送室友東西,在平時情況下,不應送太貴重的,更別說是以低價賣給對方,否則是給未來留有隐患。她可以不主動透露家庭條件,被過問的時候也要模糊處理,适當被“占便宜”也好,籠統彙成一句話便是——室友之間,要保持适當的邊界感。
“這個邊界感不僅僅在于不随便侵犯對方隐私,無緣無故釋放好意,有時候也會對對方造成困擾、降低自己的個人底線。”
倪薇已經好久沒聽過謝懷隽說這麽長的話了,她一字一句牢記于心,甚至很想轉語音複制粘貼到備忘錄裏。
不過她的确這麽做了。
謝懷隽确實沒有指責她的意思,可是倪薇聽完後,還是産生了愧疚不安的心理。
下一條消息,不是語音:【做都做了,你不用放在心上。我知道你是想和室友處好關系,三思而後行,記住這句話即可。^ ^】
他說話總是文绉绉的,口語還好,書面語的那股味道簡直撲面而來,可是後方的"^ ^"小表情一帶上,有一種莫名的安撫感。
倪薇放下手機,冰涼的雙手覆上面頰,才發覺自己的臉很燙。
她反複聽了好幾遍,直到最後謝懷隽問她“理解了嗎”時,她才溫溫吞吞地編輯措詞:【我理解了,下次一定記住。】
不對。
倪薇清醒三秒,噼裏啪啦敲字:【我現在就記住了。】
謝懷隽:【嗯。】
倪薇盯着這個“嗯”字反複品味,視線都要在上面戳出窟窿了。
肚子咕咕叫,勉強将她的思緒牽引回來。
倪薇拉開簾子,把打回來的米線拆開,拍了張照片,連帶前兩天穿上軍訓服的照片也發過去。
她摸不透謝懷隽回複消息的習性,所以她開始期待觸發“關鍵詞”,但總之,“關鍵詞”不是那麽好觸發的,還得等CD。
倪薇正準備找個下飯視頻,手機剛放下,屏幕便自動發送彈窗。
拾起來查看,她呼吸微滞。
謝懷隽:【米線看起來挺不錯。】
謝懷隽:【外套袖口到時候記得系好,教官會檢查你的穿着。】
謝懷隽:【方便看一下宿舍環境嗎?拍你的位置就好,發之前記得檢查一下,以免侵犯室友隐私。】
倪薇立馬把米線蓋好,簡單收拾下書桌和不能出鏡的物品,拍了三張圖給他。
倪薇發覺。
謝懷隽真的是一個……非常纖細的男人。
她手指蜷曲,不由得問:【為什麽要照片呀?】
良久,她看到上方的“對方正在輸入中…”:【彌補沒陪你收拾宿舍,我需要看一下,也好向爺爺奶奶交差。】
倪薇現在多多少少能理解他為什麽不陪同了,昨天有同學剛返校,是家裏爸爸來送的,被宿管阿姨明令禁止攔在外面了,還起了不小的争執。
如果那天返校是謝懷隽陪她來的——倪薇代入感很強,已經開始腳趾摳地了。
正如謝懷隽所說,她這個人做點什麽,根本就不過腦。
倪薇思索片刻,畢恭畢敬問他:【小叔叔,你覺得我是個什麽樣的人?】
隔了一秒鐘,她又發:【是不是很龜毛,不聰明,沒有邊界感,就是個被寵壞的小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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