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薔薇

薔薇

事實證明, 自從開了學嘗到塵世間的個中滋味,倪薇确實聽話多了。

可是謝懷隽必須糾正她一點。

【不要總貶低自己。】

看到這條消息, 倪薇以為謝懷隽是在安慰自己, 或者準備說好話。

但下一秒,他便說:【也不要給自己貼标簽,如果你都覺得自己是這樣的人, 你的行為上會不由自主地趨同标簽。】

倪薇:“……”

怎麽說呢,雖然很哲學,但是确實安慰到她了。

倪薇抿抿唇, 正準備重複剛才的話,謝懷隽又發來消息:【按照你的話延伸,你覺得你龜毛、不聰明、沒有邊界感,我也可以認為你是注重細節的、具有鈍力感的、熱情洋溢的。】

【人是一體兩面的,你要接納有好有壞的自己。】

打出去的字還沒回車删掉, 倪薇便被謝懷隽一本正經的雞湯所感染到, 噗的笑出聲。

她重新編輯文字, 發送:【我知道了, 我也會接納有好有壞的你。】

謝懷隽沒再發來消息,回過神的時候,她的面已經坨了, 失去了最佳用餐時間。

倪薇不以為意,即使如此,她依舊吃得很香。

-

隔天七點鈴聲一響,還在睡夢中的倪薇迷迷糊糊就聽見床下的走動、臉盆水杯噼裏啪啦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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雙眼睜開, 她感到頭昏腦漲, 有些起不來床。

意識到今天是軍訓的第一天,倪薇還是強壓下困意, 趕忙起床拍拍臉,下樓洗漱。

洗漱穿戴齊整,走出宿舍樓,園區外綠壓壓一片的迷彩服,進入人群中,倪薇差點兒和室友走散。

第一天的訓練很寬松,和初高中軍訓差不多,區別可能就在于,這裏會更嚴一些,并且是在大熱天訓練的。

倪薇以前就讀的私立學校,要麽在室內訓練,要麽就是氣候溫和的春秋季,還真沒體會過在烈日炎炎下練軍姿的感覺。

一天下來,她的腳不是很酸,但臂彎膝蓋彎都特別累,渾身汗淋淋的,跟蒸桑拿似的。

排隊洗完澡,倪薇繼續給謝懷隽彙報一天的開銷。

在她準備睡覺之前,謝懷隽才回複:【累不累?】

倪薇其實挺想賣慘的,但她忍下來了:【不累,帶我們的女教官很仁慈。】

謝懷隽:【嗯,早睡。】

倪薇把拓展開的詳情删了,也回了句晚安。

也許是累了一天的緣故,她今日睡得很早,隔日鈴聲一響便醒了。

由于她起得最早,所以也自然擔任起叫醒室友的責任,不同于昨天的是,平時起得最早的沈饴靈竟然頂着黑眼圈,告訴她們想請假。

在幾天的相處下,倪薇看得出沈饴靈最老實本分,畢竟她文化分特別高,肯定是那種“只要學不死就往死裏學”的超強做題家。

她連忙寬慰,問她需不需要陪同、哪裏不舒服、要不要去校醫院看看。

在倆人的噓寒問暖下,沈饴靈頗為不好意思地低了低頭:“沒有沒有,我就是太想家了,再加上第一天遲到被罰站,昨天一時沒忍住就哭了一晚上。”

倪薇沒想到會是這樣。

原來不光她會哭……不對,她都在新城吃香的喝辣的三個月了,跟人家江城來的小姑娘比什麽。

倪薇本想安慰的話落到嘴邊,瞬間又憋回去。

紀若盈幹笑兩聲:“其實我剛來新城也挺不适應的,硬讓我姐陪我在這待了兩天。”

“要不是我姐陪着我,我可能也會哭呢。”

沈饴靈點點頭,羨慕地望向倪薇:“倪薇你情緒狀态真穩定,從北城遠道而來,一直樂樂呵呵的。”

“是啊。”紀若盈也贊同,“坐地上蟲子爬到腳邊了都面色不改的,我天,你是卡皮巴拉嗎?”

倪薇:“……”

我、我……算了。

話都說到這份上了,倪薇還能說什麽。

上午她幫着沈饴靈請完假便回歸隊伍了,今日的新城氣溫突破30°,簡直是把人往地上烤。

即使站在樹蔭底下,倪薇都有種随時可以暈厥過去的感覺,中午休息,同學們叫苦連天,一個勁兒地懇求教官下午要延長休息時間。

帶領他們的女教官表面不茍言笑很有威嚴,實際上還挺心慈手軟的,下午特意讓人買了一箱小酸奶,訓練期間分着喝。

倪薇來得遲沒領到,也不想麻煩教官和代表,幹脆就不提。

下午依舊烈日炎炎,除了學走方陣之外,就是練軍姿,教官計時訓練,但如果有人撐不住了,就可以脫離隊伍稍作休息,或是直接到一邊觀訓。

隊伍是由兩個班組成,人數還不到50人,休息的休息,觀訓的觀訓,陸陸續續離隊,真正訓練的就沒幾個人。

倪薇沒有下場休息,咬着牙堅持到現在。

太陽依舊無情地炭烤大地,她原本是站在樹蔭下的,烈日一偏斜,她的後背便進入到光線內,灼燒得後頸又燙又麻。

“好了,休息完的快歸隊,下午會有領導視察,別拖拖拉拉的了。”教官拍拍手,招呼貼牆坐的人趕忙回來。

她看向其他沒離隊的人,讓他們挨個挨個下場喝完水再回來,途經倪薇身邊,剛準備拍她肩膀,只見她一臉煞白,有了推力直接就倒在地上。

“欸,同學!”

“快來個人幫忙扶着點兒!”

……

意識渙散前,倪薇依稀能聽見耳邊有人呼喊,但她頭暈得厲害,昏倒過去便不省人事了。

眼睛一閉一睜,她無力地掀開眼皮,看到花白的天花板和吊瓶,聞及酒精消毒水味道,她思緒回籠後,稍微能反應過來自己的處境。

一動不動盯着天花板,正走神之時,視線裏忽然出現男人低眉看她的模樣。

“醒了,需不需要喝點兒水。”他淡聲詢問,已經開始着手倒杯水放在她床頭櫃上。

一周未見,倪薇呆滞了幾秒鐘才緩過神。

她的唇瓣仍舊泛白,素面朝天的面龐有幾縷發絲貼服鬓邊,臉頰泛紅,既脆弱又清麗。

謝懷隽見過她張揚肆意,也見過她裝乖賣弄,即便脆弱時帶了些不真誠、不坦率,他也照單全收,何況是現在。

他坐在她床邊,等她回過神後,主動立起她的枕頭,将水杯遞到她唇邊,溫聲提醒:“喝點兒水。”

倪薇想回應他,但喉嚨幹得跟吞咽過刀子似的,根本不允許她禮貌。

所以她接過水,溫溫吞吞一聲不吭地喝下了。

喝了大半杯水,倪薇捧在手心,唇邊染了點水漬,嗓音和緩了些:“我是不是中暑了……”

“嗯,還有點兒低血糖。”

倪薇“哦”了聲,老實巴交:“你怎麽來啦。”

謝懷隽目光極深,沒什麽情緒的輕嘆:“你暈倒在學校,我怎麽可能不來。”

那倒也是。

許久未見,還是在這種情況下再見,倪薇有種很丢臉的感覺,低着頭不說話。

她很在乎出現在謝懷隽面前的模樣,沒有鏡子照,倪薇心想:現在的她肯定黑了一度,幹幹巴巴的很難看。

她沒有繼續喝水的意願,謝懷隽便從她手中接過水杯,放到旁邊桌上。

相顧無言半晌,倪薇絞盡腦汁想話題,可她大腦一片空白,根本不知道說點什麽。

門外傳來一陣躁動,簾子被拉開,大夫先是來檢查她的吊瓶,緊跟其後的便是她兩個室友。

紀若盈最大大咧咧,走過來的一路一直和大夫唠、和沈饴靈商量怎麽帶倪薇吃頓好的。

結果一進來看到她身邊的男人,倆人紛紛不說話了,安安靜靜地站在兩米開外的地方。

其實也不怪她們這麽犯怵,謝懷隽不言不語的時候,氣場實在有壓迫感,況且他穿着身西裝,渾身透着生人勿近的矜貴疏離。

倪薇其實還沒想好要怎麽介紹他,說小叔叔,那不就是在她社交圈裏訂死了叔侄關系,說其他別的身份,她一時半會兒又編不出來,沒這個貼臉開大的勇氣。

紀若盈識眼色,率先做表率:“叔叔你好,我們是倪薇的室友。”

沈饴靈也跟着附和:“叔叔好。”

謝懷隽點點頭,沒有過多打量兩個女孩子,并且留了空間給她們。

待他走後,紀若盈倆人立即圍着倪薇坐下,還是噓寒問暖的那套話。

面對她們,倪薇會更放松,插科打诨好一會兒,精氣神也回來了。

紀若盈倆人晚上還得接着訓練,所以在晚休結束前便先走了,臨走前,謝懷隽攔着她們,淡聲囑咐了幾句。

距離不算遠,倪薇能聽見說話聲,謝懷隽說的,無非便是讓她們稍微照顧她一點,有什麽事及時和輔導員家長反饋,以及希望她們在軍訓結束後帶倪薇回宿舍,他不方便去。

倪薇低着頭看點滴針,視線裏闖入男人質感極好的西裝褲皮鞋,慢吞吞地擡頭:“你要走了嗎?”

謝懷隽嗯了聲:“晚上我還有工作。”

他有個“不過”還沒說出口,倪薇扯了扯唇角,柔柔道:“那好吧,你去工作,我再睡一覺晚上回宿舍就好了。”

謝懷隽看了會兒她,嗓音清淡:“晚飯不能省,平時要多攝入肉蛋奶,何況是在軍訓期間。”

倪薇點頭,耳聽心受了,從始至終都表現得很乖。

謝懷隽莫名湧上幾許陌生感,意識到有這種感覺,他心裏一沉,只覺得好笑。

他指骨輕叩桌面,低眉道:“我讓崔文林幫你買了飯,等你吃完我再走。”

倪薇沒想到還有回馬槍,不過既然有人來送飯,那再好不過了。只是謝懷隽這人謹遵醫囑得很,給她帶來的粥呀菜呀都清湯寡水得很。

雖然她不喜太油膩的食物,可是就着菜葉子喝粥,忽然就忍不住懷念起謝懷隽做的各種雞翅。

軍訓一連訓半個月,她還得熬一個星期才回家,而且回家了還不一定能吃上他做的飯菜。

仔細想想還挺辛酸的,但是倪薇眼睛幹澀,一滴淚也沒往外淌,心情非常平和。

吃完飯,謝懷隽簡單收拾了下,将垃圾暫時放在地上的塑料袋裏。

倪薇擦了擦嘴,靠着枕頭用目光細細描摹他清隽淡然的面龐,視線交彙後,她又立馬偏開視線,用紙巾繼續欲蓋彌彰地擦拭。

謝懷隽反複擦拭掌心,不着痕跡地開了個話題:“你前些天送給我的盆栽,我都讓人妥善安置好了。”

倪薇微頓。

他要不說,她都快忘記這茬了。

當時搬運得起勁兒,現在一提及……真是莫名有羞恥心。

謝懷隽并未看出她的異樣,将帕子擱置在一旁,繼續說道:“這周末軍訓結束,我會讓司機來接你,你身子太虛,爺爺奶奶一聽你暈倒,說什麽都要親自煲湯喂你。”

倪薇臉更紅了:“我知道了嘛。”

她聲音輕軟嬌氣,謝懷隽擡眼睨她,雙眸深邃,情緒不明。

“我不知道你這一周的飲食情況,但如果你不知道怎麽善待自己,今天開始你可以像彙報開銷一樣,将一日三餐的照片發給我。”

他說得慢條斯理,并未帶有命令的口吻,但倪薇隐隐感知到氣氛和緩後的懲意。

只是彙報一日三餐,能有什麽難的,況且她之前還天天跟他分享這些瑣碎的事。

倪薇心中輕嘆,眼睫上挑,悶聲說:“可是我之前不也給你發了,你一句話都不回,我還以為你根本不關心我吃什麽。”

她的抱怨并未引起憐惜,謝懷隽淡道:“你發得太多,沒來及查看時,我只會回最後部分。”

倪薇不說話了。

她發現在自己和謝懷隽相處時,總得以他的意願為準。

她小,她認了,她也挺樂意被管着。

晚上倪薇還會接着在這裏休息,謝懷隽臨走前順便把垃圾丢了。

折返回來淨手,他本打算再和倪薇叮囑些話,剛越過休息室大門,未越過床簾,他看到一個少年站立在一側。

新美男女比例失衡,倪薇的班上也就八個男生,這應該是其中一位,正給倪薇帶話,順便的還送了些酸奶果凍之類的零食。

少年叫秦之遇,身形颀長,面容清秀,說話文質彬彬,很得體,見到他時也打了聲招呼。

謝懷隽略一颔首,回以平靜的致意。

倆人擦肩而過,謝懷隽看眼他送來的那些零食,聲音清淡:“同學們送給你的?”

倪薇不太清楚,她現在很飽,就沒動過。

謝懷隽從另一袋水果籃裏拾起蘋果,拿去沖洗後,坐在她身邊不緊不慢地遞給她。

“零食少吃,多吃些蘋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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