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 越軌

越軌

天氣預報顯示北城将會有連續一周的下雪天, 倪薇本來還和紀若盈約定，要一起堆個雪人玩玩。

但可惜她們都是怕冷動物, 非必要情況下根本不出門, 将近兩周的時間都窩在公寓裏。

要不是有阿姨來家裏做飯，倪薇都不敢想自己這些天會吃多少外賣。

初次走到戶外待夠十分鐘，是因為紀若盈的姐姐要來公寓接她, 見明星對倪薇而言稱不上什麽新鮮事，可私底下能有過多接觸還是少的。

分別之前，倪薇和他們吃了頓飯, 姐姐紀娴玉的丈夫是一位溫文爾雅有些沉默寡言的法國人，在談話之中，倪薇還是頭一回感到自己的英文竟然是如此優秀，半中半英的，對方居然完全能聽得懂。

後來倪薇才知道, 原來那位先生分明就聽得懂中文, 只是面對外人時, 不願暴露自己不太醇正的普通話。

倪薇忍不住吐槽：“……聽得懂就聽得懂嘛, 我也聽得懂港城話。”

倪薇的語言天賦點得很偏，小時候在港城沒住多久，港城語倒是完全聽得懂、會說點兒, 和紀若盈沈饴靈住久了，偶爾還能飙出幾句餘陽話、江城話，唯獨英語是真有點不太行。

紀若盈樂了：“下次我讓姐夫和你港語溝通，怎麽樣？”

“對了, 這些特産你帶好, 就當是過年禮物啦。”紀若盈拍了拍打包成箱的特産，提醒道。

紀若盈後天要回餘陽, 倪薇也被謝宛桦召回家過年。

因着人情世故，謝家不僅派出謝西霖接走她，還會意思意思向斐森示好，送來一些禮。

倪薇沒想到會有這麽一天，因為聽到接她的人是謝西霖而感到慶幸。

公寓樓盤下，一輛邁巴赫停駛到門口。

倪薇的行李不多，就一箱一袋，紀若盈送的特産也不多，就兩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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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西霖前腳剛和斐森那裏的人散了飯局，穿着筆直挺括的西裝風塵仆仆來接人，不曾想還得幫忙搬運行李特産。

看着倪薇穿得嚴嚴實實悠然自得地站在面前，謝西霖輕哂了下：“行，我去搬，你就在這兒候着吧。”

見謝西霖如此不耐煩，倪薇大人有大量，暫不計較：“去吧，謝咯。”

紀若盈看眼走過去的男人，因為先前就沒見過謝西霖，所以不由得拉着倪薇，沒頭沒腦地揶揄了句：“是你那個很喜歡的領家哥哥嗎？”

聽到紀若盈這麽猜測，倪薇真的有被晦氣到：“怎麽可能啊。”

紀若盈“哦”地拉長了聲音：“不是啊。”

倪薇：“……”

“他是我親哥，親哥，知道嗎？”

紀若盈明顯不信：“你不是說你是個孤苦伶仃的孤女嗎？”

行李就在樓底下，只需從大門搬到後備箱，謝西霖拉着行李箱，途經她們，特沒好氣地搬上去。

倪薇看眼他，很配合地脆生生喊了句：“哥，辛苦了。”

謝西霖剛要轉身繼續搬運，聞言步子明顯頓了下，皺着眉頭一臉不敢置信地看向倪薇。

為了澄清，倪薇只是随口扯個小謊，又不打緊。

不過如果謝西霖不給她臺階下，狠狠掉面兒，也恰好可以和紀若盈證明：看吧他這麽暴躁才不是呢。

但她沒料到的是，謝西霖只是皺眉瞥眼她，很含糊地“嗯”了聲：“知道就好，還不趕緊上車。”

倪薇甚至看到他耳根紅了。

哇，這就離譜。

紀若盈眼睫輕眨：“真是你哥呀？我不信。”

倪薇哪管她信不信，特産搬得差不多了，她立即打開車門，讓紀若盈噤聲：“我要走啦，下學期見。”

紀若盈嗯嗯嗯地點頭：“路上小心啊。”倪薇扭頭正打算鑽進車廂，不料一低頭便對上男人漆黑如墨的眸子。

側邊垂下的發絲，輕柔而不經意地掃過他的手背，宛如游動的毛筆，細細勾畫起皮囊下繃起的青色脈絡。

倪薇的大腦宕機了一秒鐘，很快很緊急地想到：難怪這邊的車窗是半開一條縫的。

原來謝懷隽就坐在後面。

後方傳來謝西霖懶怠的一聲“喂”，倪薇拉回思緒，立即抽身出來把門扣緊。

砰地一下，很沉重，連帶倪薇的心髒也震三震。

“舅舅還在後面坐着呢。”謝西霖單臂按着車尾，以半環繞的姿态虛攬着她，沒什麽情緒地笑了下，“怎麽，還想坐人腿上？”

倪薇有種吞了蒼蠅的感覺，無處反駁，畢竟她還真坐過。

“……我坐副駕駛、副駕駛總沒人吧？我暈車。”倪薇蹙起眉頭，溫吞道。

謝西霖略略點頭，攤開手：“行，你去。”

如果可以，倪薇連這輛車都不想上，腹背受敵前後夾擊帶來的窒息，真的太難受了。

心裏這麽想，倪薇還是繞到副駕駛，開了門鑽進去，規規矩矩地扣緊安全帶。

她坐得板正，下巴收起，目視前方視野，稍微不經意地瞥了下後視鏡……還好，她個子矮，不太能看見。

倪薇緩緩吐氣，旋即駕駛座的人也上車了，謝西霖發動引擎，看眼身側的小姑娘，冷不丁地說了句：“怎麽不接着叫哥了。”

倪薇就覺得莫名其妙，雞皮疙瘩都起來了，忍不住擡手拍了下他的肩：“你幹嘛啊。”

這一巴掌是結結實實打到了，也不知怎的，謝西霖反而哼笑了聲。

倪薇瞪眼他，收回手搓搓掌心。

好讨厭。

轎車發動，緩緩駛出小區，謝懷隽旁側開了一線的窗縫，有風清淩淩地掠進，掃過他晦暗不明的眉眼，而剛才倆人的一舉一動，都盡而納入他眼底。

謝懷隽面色冷淡，阖眼不看。

-

謝家的祖宅距離市中心不算遠，開車一小時就能到。

倪薇已經很久沒回謝家大院了，半開一邊窗，在還未駛入園林內時，不由得趴在窗上看。

謝西霖瞥了眼她，不太理解她的行為：“能不能把窗關了？凍不死你是吧。”

倪薇不以為意，頭也沒擡一下：“都快到了，我暈車趴會兒怎麽了。”

“我嫌冷，三秒內我就把窗關了。”謝西霖語氣很淡，根本不謙讓，開始倒計時，“3、2——”

窗戶上移，她立馬松開手往後靠，憤懑不平：“你有病吧，我要是夾到手了怎麽辦？”

她平時就是這樣和謝西霖互嗆，不待他反唇相譏，她心底便已經打好了回擊的腹稿。

可下一秒，後側方忽而傳來極淡的聲音：

“你安分點兒。”

此話一出，謝西霖如虎添翼，輕哂：“聽到沒，讓你安分點兒。”

平時謝西霖怎麽嘲諷她，倪薇都不太會放在心上，但她沒想到謝懷隽居然會幫腔。

氣焰被澆滅，倪薇偃旗息鼓，忍着不去扭頭看。

從偏斜的角度望向後視鏡，謝懷隽可以看見她蹙起的眉頭，含霧濕潤的雙眼。

他心裏升起了幾分躁意，難辨緣由，索性默然壓下去。

轎車停在大院門外，倪薇解開安全帶下車，繞到後備箱打算自己提行李。

後備箱解鎖上擡，她剛準備傾身搬動行李，旁側人便已經單手拎起行李箱的側提手。

彙入視線的是黑色西服衣袖，再擡眼望去，只見男人清冷面龐。

視線未有交接時，倪薇立即向後稍稍錯步，垂下眼簾。

目光落在男人漆黑的皮鞋上，剛才的話語還沒完全從腦內剔除，倪薇心裏泛酸。

行李箱不算小，但拎在他手中，卻分外顯得輕松。

倪薇看眼他袖口下青筋微起的手背，禮貌而得體地說了句：“謝謝小叔。”

她說話音量微弱，融入凜冽寒風，也不知他有沒有注意到。

不過倪薇好像聽見他極淺的一聲“嗯”，但除此之外，便沒有過多的話了。

他從左側離開，倪薇不敢跟，往反方向的右邊走去。

越過兩道門檻，還沒抵達前廳，倪薇便聽到沸沸揚揚的人聲，前門迎客的謝宛桦看見她，笑着走過來：“讓我看看誰回來了呀。”

不待倪薇打招呼，頭頂上方便傳來謝西霖的聲音：“媽，這些東西放哪兒。”

謝宛桦随手招攬傭人過來幫着提攜，示意他把那些禮盒遞過去。

謝西霖照做了，剛要邁步，謝宛桦卻倏然将他們拉在一起，笑着說：“薇薇現在都快到你肩膀了，以前還是個小不點兒呢。”

“九月份的時候不是剛過十九歲生日，這才三月不到，薇薇越來越出挑，有大人模樣了。”二表姨也跟着附和，“倆孩子看着挺登對，都還沒談對象吧？”

謝宛桦點頭說是，說到這份上又欲蓋彌彰地揭過去：“薇薇我是當親閨女帶，要真讓西霖拱上了，我還不樂意呢。”

二表姨笑了笑，話題依舊圍着倆人聊。

謝西霖平時雖然混不吝沒個正形，但該給的面子還是會給，在七大姨八大姑這兒風評還算不錯。

倪薇也同樣明白這些人情世故，可是這類調侃自從她懂事起就沒少提過，聽都快聽煩了。

謝宛桦嘴上那麽說，但實際上倪薇心裏清楚，她就是把她當童養媳養了，還說以後要是沒有喜歡的對象，可以考慮一下謝西霖。

她一邊揚起标準的笑容敷衍，一邊往旁側走，思緒都快游向天際了。

可偏偏謝宛桦一直挽着她不放，語重心長地叮囑了句：“上了大學眼睛可得擦亮點兒，有些男的別有用心，專挑你這樣兒的下手。”

得，規勸的話術又更新了。

倪薇不知以什麽表情應對，餘光瞥見旁側走過的男人，她的心倏然懸緊。

行李箱被男人擺正落地，砰地一聲，碾在青石板階上，還有拉杆抻出的聲音，是很漫不經心的動作。

從始至終男人都不置一詞，泰然平靜，連個眼神也沒往她這放。

他步子好似放慢了些許，修長微彎的臂膀空空落落，令她很想闊步奔去，像以往那般喊着“小叔叔”挽上去。

與他的距離相隔大概只有三四道石板臺階，倪薇卻覺得路途遙遠，雙腳跟灌了鉛似的，沉重而難以前進。

再次相見，她的心胸不再輕盈、溢滿歡心。

唯有尴尬、無措、酸澀自頭頂澆淋而下。

身邊人還在拿她揶揄、言歡、說笑。

倪薇再也維持不住臉上挂着的笑，隐隐有抽出手臂掙脫桎梏的想法。

“倪薇。”

嘈雜喧嚣的人聲中，一道清淡卻擲地有聲的呼喊，将她嗡嗡耳鳴的思緒牽引回來。

倪薇下巴微擡，不确切地循着聲音望去，恰好撞進男人眼裏。

他依舊握着行李箱拉杆，站在三道臺階之上，獨立于人煙浩穰，身形清隽修長。

對她擡手略略示意，嗓音很淡：“過來我這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