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 犯禁

犯禁

吊頂的彩燈緩慢旋轉, 自上而下投射出五光十色的光斑。包廂裏的倆人正唱情歌，一聲比一聲高昂, 每時每刻都在挑戰鼓膜的底線。

倪薇沒有參與其中, 依舊捧着手機，回了很恭敬的四字：【謝謝老師。】

發完這條，倪薇關心起先前的送禮：【老師, 你收到我送的保溫杯了嗎？隔了這麽久我才想起來問你，還挺不好意思的。】

X9234T32的狀态變了又變，是秒回：【不會, 你很用心，我已經收到了。】

倪薇松口氣，抿抿唇繼續敲字：【老師，你人真好，我都已經很久沒有上線了, 我還怕你誤會我卷錢利用完就跑。】

X9234T32：【^ ^我相信你, 我記得明天是你的生日, 生日快樂vivi。】

這個平臺是有自動推送的生日祝賀消息, 別人能知道她生日也屬實正常。倪薇表示感謝：【謝謝呀。】

因為太久沒聯系，倪薇不由得和他多聊了會兒，X92老師問她生日打算怎麽過, 倪薇說她已經在祝賀了，是和朋友。

他們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聊的都是些稀松平常的話題，不會過分越界, 和從前一樣平和。

倪薇沒想過要從他這裏獲取什麽, 但X9234T32卻很主動地問她，有沒有很想要的禮物。倪薇立馬拒絕：【不不不不用給我送禮！其實我這次生日收到的禮物挺多的。】

X9234T32：【我不想只是口頭祝福, 這樣會顯得我沒那麽用心。】

其實倒也不用太用心吧。

倪薇總覺得X92的這句話哪裏怪怪的，但她不好意思往那處想，況且她是打心底把對方當老師。

避免X92破費，倪薇連忙編輯小作文，又是感謝他之前的免費教學，又是搬出“尊師重道”的觀念，洋洋灑灑的，看着都有大幾十字。

發完這些，倪薇甚至不忘拉踩：【有的人禮是送了，連句祝福都沒有，在我心裏，還不如祝福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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X9234T32：【嗯，這個“有的人”是很重要的人嗎？】

倪薇沉默片刻，沒有否認，只作糾正：【是一個心眼很小的長輩。】

X9234T32發了個微笑表情，這個表情在年輕人看來是嘲諷的意思，但他這個年紀，應該是覺得好笑吧。對方追問：【為什麽心眼小？】

倪薇其實不是很想跟外人明晃晃地吐槽謝懷隽，況且之前的矯情小作文已經夠黑歷史了，再說點什麽，無異于創造新的賽博案底，雖然她覺得X92并不會說出去。

倪薇：【也不算心眼小，只是我自己這麽認為的。他在賭我什麽時候願意心甘情願去找他。我不找他，他還真不給我發消息。】

【雖說這是我要求的，可是我沒想到他還真沉得住氣，搞得我很不自在，也不知道他會不會突然給我打個措手不及。你說……我這樣是不是又矯情又有病？】

倪薇是一口氣寫完這段話的，她沒有急着發出去，而是自己先過目一遍。

“矯情”“有病”這種自我折辱的話，還是不說了吧？況且這個賭注是他提起的，她作為防守方，覺得厭煩也挺正常的。

倪薇删掉了後半句話，補充了句同等量級、還帶有點學術的詞：【我大概是病了，得了斯德哥爾摩綜合症，才會突然有那麽一點點點想他。】

另一邊，轎車剛停靠到星彙天地街邊。

車廂裏，謝懷隽垂眼看那句“一點點點想他”，唇角輕輕牽起。

X9234T32：【嗯，他虐待你了？】

倪薇愣了下，想到對方是個态度很嚴謹的老學究，以免謝懷隽被舉報，立馬澄清：【那倒沒有！不過這個有點難以解釋，因為他有些做法我不是很喜歡。】

謝懷隽雙眼暗了暗。

X9234T32：【他讓你傷心了，是嗎？】

倪薇回了個“嗯”字，心裏補充：也有身體上的傷害。

但這個更不好講，畢竟她可沒興趣和外人說這種私事，解釋起來還得牽扯到倫理方面。

X9234T32：【你為什麽想他，還是說，喜歡他？】

倪薇微頓。很好，還是牽扯到家庭倫理了。

她沒有回答，忙問：【你為什麽會覺得我喜歡他？】

X9234T32發來了一段類似百度百科上才的注釋，以免她看不懂，還做了通俗的解釋：【簡單來說，就是被害者對加害者産生好感。如果你沒被他虐待，更不喜歡他，那應該不是得這種病症。你是個健康、積極、開朗的女孩，但不代表你不會有壞情緒和看似“奇怪”的想法。^ ^】

倪薇認為他說得很對，而且這番話真的讓人心裏暖暖的。

她回複：【謝謝你老師，你真的很會開導人。我覺得你說得對，我可能就是被這場賭注搞得心慌慌的，其實也沒有多想他。】

剛發完消息，唱完上半場的紀若盈倏地坐到她身邊，把麥遞塞給她：“薇薇，唱呀，怎麽一直坐在這兒玩手機。我剛把你加的歌往前調了，快，別在這幹杵着。”

倪薇握着沉甸甸的麥克風，被她這麽一慫恿，便順手把手機放桌上，配合地唱了兩首歌。

在這兩首歌的時間裏，謝懷隽看她發來的消息，低低輕哂了下。

只是外人的一句解釋，她倒是接納得很徹底。會開導人的是X92，不被想念的是謝懷隽；得到感激的老師是X92，讓人心慌慌的就是謝懷隽。

謝懷隽對這層身份實在有些厭惡和嫉妒，這種情緒并不是一時上頭，最早可以追溯于倪薇願意接納X92的幫助的時候。每當他教會她一道題，她向他示好、感恩，謝懷隽都有種作為旁觀者，窺探倪薇和別的男人交好的感覺。

X92是他，但不完全是他，在倪薇眼裏，X92是一位溫柔平和、舍得花錢的高中老師，懂得适度保留彼此間的隐私界限，也因而帶了點神秘感。

他并不認為倪薇會輕而易舉地喜歡上一個素未謀面的男人，也沒自信到認為，自己随手捏造的人設會獲得她的青睐。

可這種披着另一層身份才能與她平和溝通的滋味，實在讓人心裏不痛快。

這層身份、這層關系，來得并不光明磊落。

所以在結束之前，他必須榨幹最後一點利用價值。

謝懷隽閉目阖眼沒一會兒，手機屏幕再度亮起。

他低眉看去，倪薇沒回消息，是平臺推送了一支她剛發布的視頻。

視頻裏的燈光并不是很好，但氛圍很足，女孩站在臺上，一手拿着麥克風，很會邊唱邊互動，彩燈落在她頭頂、面龐、肩上，帶了點光怪陸離的色彩。

倪薇的歌聲不難聽，還帶了很可愛咬字。

她一個展臂比半心，一個叉腰擺鬼臉，配合歌詞總是那般恰到好處。

“忽然很想擁抱你，吻你措手不及。”

“這只能想象而已。”

“honey-honey要對你說聲對不起，我總是沒時間陪你……”

謝懷隽貢獻了兩個播放量和一個點贊，再看三遍四遍也食髓知味。

他得承認，這個世界上就是會有這麽可愛的人。

但這個可愛的小朋友，還有些粗心。

謝懷隽輕嘆，在下方留言。

X9234T32：【在星彙？】

才剛過去不到一分鐘，倪薇還以為沒什麽人看，瞥見這條消息，愣了下，都不知道對方是怎麽通過包廂內飾看出來的。

再仔細看才發現，哦……是她自動關聯了定位。

倪薇火速關掉，刷新評論區，X9234T32已經自動把那條暴露定位的評論删了，還私信提醒：【定位開了，注意下隐私安全。】

倪薇：【已經關了，謝謝你。】

X9234T32：【嗯，沒事。我也在星彙。^ ^】

……這麽湊巧？

倪薇心裏有些怪異，讪讪回：【好巧呀，我在和我幾個朋友唱歌，老師你在做什麽？】

X9234T32：【等人。】

哦——

倪薇心裏淌過一絲意趣，本不打算八卦，結果對方卻自爆。

X9234T32：【在等我家姑娘。】

他都自己提起了，倪薇哪有不問的道理：【小姑娘還是大姑娘呀？師母？女兒？】

對方頂端的輸入狀态變換了兩次才回：【不是女兒，是小姑娘。^ ^】

那應該是相當年輕的女朋友吧。不過也是，畢竟老師年紀也沒老到那兒去。

倪薇發了條祝福的話，剛要放下手機，屏幕倏然顯示來電信息。

是一串陌生的本地電話，倪薇沒出去，直接在包廂裏接聽。

電話那端是一陣男聲，提醒她有外賣到樓下，記得來取。

倪薇“啊”了聲，很困惑：“我沒點外賣呀。”

“是代點，接收人電話就是你的，快下來取一趟吧姑娘，我後面還有別的單子。”外賣員連忙催促。

倪薇沒法，只好連忙說好，讓外賣員暫存前臺。

外賣員很執着：“不不不，你必須下來取，不然我可沒法交代。”

倪薇有些糾結，對上旁邊曲儀青的目光，直接将電話遞給她。

曲儀青把剛才的問題又問了一遍，例如誰點的、什麽時候下單的，要不是外賣員太急，她可能還會再問下去。

電話挂斷，曲儀青分明是又講了通車轱辘話，但好歹沒耽誤這位騎手趕單。

“要不先拿上來再說？我陪你吧。”曲儀青提議。

倪薇想想，同意了：“好。”

下樓從前臺那兒取了外賣，倪薇才發現，裏面居然足足有四杯奶茶，夠她們四個人喝的。

這種恰好根本不能稱之為“恰巧”了，可回包廂問一圈，根本沒人承認是自己點的，而且上方标注的确實是倪薇電話，連收貨人都是vivi。

“可能是你哪個追求者送的吧。”紀若盈大膽猜測，跟着吐槽了句，“不過送就送吧還不提前打聲招呼。”

“要喝嗎？”沈饴靈問了聲。

倪薇正低頭看列表，猜測是誰送的。首先排除秦之遇，他們已經很久沒有聊過了，況且要是他送的，他肯定會提前說，然後就是……

空氣無端陷入沉默，倪薇一擡眼，見三個人都眼巴巴望着自己，唇角扯了下：“喝吧喝吧。”

奶茶而已，能值幾個錢，要是真鬧烏龍，到時候再買新的賠不得了。

得到vivi本人允許，其他人立馬拆開包裝分配。

倪薇的手指剛點開某平臺，卻聽幾個女生倒吸一口氣。

曲儀青碰了碰倪薇的胳膊，規規矩矩地将手中物遞給她，大驚失色：“我還是頭一回從奶茶袋子裏拆出這麽個玩意兒！”

倪薇不解，直到目光交彙到那盒絲絨上的鑽石項鏈，這才頓住。

“好閃，真的好閃！”

“這得是幾克拉的呀……”

“話說這是項鏈和戒指的結合嗎？那個戒指是不是能拆下來呀。”

另外倆人在低聲交談。

聊了有兩三句，倪薇才回過神。

這種東西，怎麽可能莫名其妙出現在奶茶袋子裏？況且這麽大手筆，又還能是誰？

而且這首飾盒的款式，還和她前兩天拆開的镯子外包裝是一樣的。

觸及到某種答案，倪薇心跳正漸漸變快，點開沉底的聯系人，想打字質問，又被腦海裏一閃而過的賭注攔截。

而就在這時，上方忽地彈窗。

【項鏈戒指，收到了麽？】

發信人是X9234T3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