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6 ◇ 第ep.驚雪樓
◇ 第96章 ep.96 驚雪樓
時隔三個月,福園經過又一次修繕,重新開園。
這回開園萬衆矚目,魚年不得不限定入場人數。
好在前期工作準備細致,開園非常順利,小福又一次大出風頭,給它嘚瑟的不行。
現在這小家夥除了吃還喜歡上了穿新衣裳,畢竟每天都要應付客人,小家夥大約也希望自己能更潇灑帥氣一些。
也估計是成天演“美猴王”被同化了,變得越來越愛“美”了。
這次開園後,魚年注意到有一位年紀在五旬上下打扮素雅的夫人幾乎每天都會來捧場。
福園如今已經是買票入園,都是實名制,因此魚年很容易就知道了那位夫人的名字——文淑媛。
文女士一般都是自己來的,身邊也沒個人陪。
福園每周開三天,每天演一場,文女士場場不落,風雨無阻。
這次開園初期年輕觀衆居多,大多數都是因為魚年來的,後來因為幾出戲是輪着演的,年輕人們挑喜歡的看過一場也就不來了,年長的觀衆卻逐漸多了起來,聽過的也樂意重複聽。
魚年每季排一出新戲,新戲每周演一場,其他八場比較随意,也不會演完整出,每周的安排都會預先發布,票也都是提前預定。
也有套票可以購買,按月、按季度和按年的都可以購買,提前選場次,而這位文女士,是直接選了全年套票,一共一百四十四場一次性花錢買齊了。
這天的劇目是《驚雪樓》。
《驚雪樓》是一出人鬼相戀頗為奇幻的愛情故事。
說的是北國雪夜無故出現一座寶塔,那座塔雕樓畫棟,一看就知道并非世俗之物。
北國公主在宮裏聽說了這座寶塔的事,好奇心驅使之下,便想去看看。
公主來到寶塔前,寶塔的塔門便打開了,将公主迎了進去。
寶塔內包羅萬象,金銀珠寶應有盡有,又有無數珍馐美食,到處都是仙人仙樂,活像是個仙境。
公主卻什麽都沒看上,而是愛上了寶塔的塔主。
塔主長了一張颠倒衆生的臉,寶塔中的他無所不能,因為公主的愛過分純粹,他也動了心。
但是公主不能在寶塔裏長留,塔主也離不開這座寶塔。
分開之際,公主和塔主依依不舍。
公主便問塔主,他們怎麽樣才能在一起?
塔主便給了公主寶塔的鑰匙,并囑咐鑰匙不能交給任何人。
不料鑰匙被國王安排的人偷走了,國王派人闖入了寶塔之中。
公主得知後連忙趕了過去,塔主卻誤以為是公主背叛了他。
塔主雷霆大怒,連同他的寶塔一起現出了原形。
原來這寶塔裏根本全都是妖魔鬼怪,公主之前見到的仙人仙樂如今全都是一副可怕的鬼怪模樣。
國王本來派人想要搶奪寶塔裏的寶物,結果所有人都被鬼怪糾纏,吓得半死。
唯有公主一步一步走向盛怒中早已露出真面目的塔主,好像一點都不害怕塔主真實的模樣。
原來她在第一次來到寶塔的時候就已經看穿了寶塔以及塔主本來的面目,同時她也看見塔主的心是很善良的,并沒有因為兇惡的外表而害怕過,因此她的愛是真的。
直到這一刻,塔主忽然意識到公主也已經不是人了。
公主為證明自己的清白,在趕來之前服毒自盡了,如今來的是她的鬼魂。
明白了真相,塔主的憤怒消失了,與此同時,整座寶塔的鬼怪都解開了封印。
原來他們生前是一座桃源村裏的村民,桃源村很富裕,隐世獨立,但還是被人知道并被觊觎,乃至于終有一日他們村落遭到燒殺搶奪,所有的村民也都被屠盡,那些殺人者怕他們報複還将他們都封在這座寶塔裏,如今塔主得到了真正的愛,村民們的怨恨也被公主的善良感染,于是心中的怨恨得以化解,封印便也随之解開了。
最後寶塔在陽光中消失了。
公主和塔主以及衆鬼怪們一同消失在了人間。
這出劇魚年将之定為經典劇目,一個月只會安排上演一次。
每次演出《驚雪樓》,文女士就有些心不在焉,比起別的劇目而言,她更容易走神。
畢竟以文女士觀看的頻率而言,所有劇目的內容早就已經熟得不能再熟了,不可能每次觀看還跟看新劇一樣聚精會神。
很多時候魚年都覺得文女士并不是為了看戲而來,她更像是來此懷念過去,緬懷過去的。
随着科技日新月異,時代的變化也越來越迅速,老一輩的人稍一脫節就跟不上,眼看着新事物層出不窮,他們難免會懷念舊事物。
福園從裏到外都仿舊時老戲院,一入園,就好似夢回京劇最繁華的年代。
一出《驚雪樓》演完,已經是下午一點。
天空突然下起雨來。
文女士沒有帶傘。
魚年還穿着戲服,妝都沒卸,發現後立刻讓人去後臺拿了一把傘來,然後親自追了出去。
文淑媛每次看完《驚雪樓》,都有一種好似回到往昔的恍惚感。
她甚至沒意識到外面下起了淅淅瀝瀝的小雨,耳畔似乎仍有方才的唱詞萦繞:
“雪夜寶塔現凡間,仙樂缥缈人如煙,哪知有人金睛火眼,早将人鬼來分辨,任樓內幻影千萬變,唯愛之心永不倦。”
當文女士覺察到頭頂多了一把傘的時候,已經走出福園老遠了。
“公主?”
剛剛還在臺上唱戲的公主,卻不知何時走在她身後一步的距離,高舉手臂替她打傘遮雨。
“文女士,傘借你。”魚年說。
文淑媛怔怔看着魚年,一時間思緒萬千。
“文女士?”
文淑媛好半晌才回過神,忙走近一步不讓魚年繼續落在傘外:“不好意思,讓您費心了。”
“沒關系。”魚年将傘遞給文淑媛。
“小魚,過來。”沈玉在幾步開外之地喚了一聲。
魚年給出了傘,道了一聲“文女士再見”,便轉頭跑進沈玉的傘下:“哥哥你什麽時候到的?”
沈玉拿出手帕給魚年擦身上的水:“剛到不久,就看見你從裏面跑了出來。”
“我這就去卸妝,哥哥等我一會兒。”
“我幫你。”
“好。”
文淑媛站在原地看着不遠處兩人相攜遠去的背影又是好一陣出神。
隔天文淑媛專程去後臺還傘,離開時終是忍不住出聲相詢:“請問您的師父,是不是叫傅雪樓?”
魚年愣住,一屋子的師兄們也都愣住了。
文淑媛也不曾料到一句話會引來那麽多雙眼睛盯着她看,不由有些吃驚,還帶了小部分反思,反思剛剛那句話她是不是問錯了。
安靜了好一陣魚年才反應過來,他先是看了師兄們一眼,他們眼裏都是疑惑,大概都和自己一樣,同時也都壓不住那一絲探尋的意思,魚年便代表衆人問出了一個他們一直以來都好奇卻不曾有過答案的問題:“文女士,您能把您所知道的傅雪樓的事情都告訴我們嗎?”
魚年當然是不确定傅雪樓是不是自己師父這件事的,他刻意淡化了“是或不是”的問題,誤導文淑媛以為“傅雪樓”就是他的師父,是因為他感覺文淑媛知道一些他們所不知道的事,就算傅雪樓不是他們的師父,但是“傅雪樓”這個名字一出,與《驚雪樓》的關系絕對不簡單,而他們既然繼承了《驚雪樓》這出戲,就不能不多問這一句。
文淑媛的确被誤導了,但她的誤導并不是來自魚年這句話,而是來自反複看《驚雪樓》之後她自己得出的結論,魚年飾演的公主與當年傅雪樓飾演的公主太像了!
尤其他的顫音幾乎跟傅雪樓一模一樣。
“您什麽時候有時間,我們可以找個地方坐下慢慢說。”魚年既然問出了口,便也沒有打算讓文淑媛再退回去。
半小時後,卸完妝的魚年代表他的師兄們與文女士坐在了福園附近的咖啡廳裏。
文淑媛攪拌着咖啡長久沉默,似是不知該從哪裏說起。
魚年也不催促,只是耐心等待。
期間他無數次想起自己的師父,卻每每結束在最後所見到的師父那張長眠煙塵中平靜的臉容中。
只因為如今仔細回想,師父好像一直就是那樣平靜的,他從沒有因為任何事而高興過,也沒有因為任何事發過火,他的賞罰分明就只是賞罰分明,好似不帶任何多餘的感情。
“我爺爺喜歡聽戲,我從小就跟着他去戲院。”文淑媛終于開了口:“那個時候傅紀已經是春風樓的名角了,他收了徒,傅雪樓就是其中最出色的那一個。”
魚年不由想起師父的樣貌,在他十多年的歲月中,師父的樣子幾乎都沒有變過,他的好看和優雅像是刻進了骨子裏,又因為沒了大悲大喜,情緒好似不會波動,如同一具被抽了七情六欲的美麗軀殼,印象中,師父的語氣永遠都慢條斯理,不疾不徐。
文淑媛至今還記得傅雪樓第一次登臺的模樣,爺爺在一旁誇個不停,但是文淑媛一個字都沒聽進去,她當時想的是這個人可真好看,就如一輪皎皎明月,在臺上綻放着熠熠光輝。
從被爺爺拉着聽戲到她主動趕場的轉變就只在那個瞬間。
“那一年,傅雪樓剛滿十二歲,第一次登臺就一炮而紅。”
之後整整四年,只要是傅雪樓上臺,她都會追着去看。
除了去看傅雪樓唱戲,她也會悄悄去後臺看卸妝後的傅雪樓。
臺上臺下的傅雪樓并不似同一個人,臺上傅雪樓總是扮演善良美麗惹人憐惜的女子,臺下的傅雪樓卻是個有情有義又外向開朗的美少年。
文淑媛也不清楚她到底喜歡哪一個,也許她全都喜歡,為之深深着迷,甚至有些走火入魔。
“一切的變故都在他十六歲那一年。”文淑媛很少回憶那一年的傅雪樓,每每想起來,她都有一種深深的無力感,她為自己平凡的身世感到無力,也為自己不過是一個再普通不過的戲迷而後悔,如果早知道事情會變得無可挽回,她應該設法接近傅雪樓的,他并不是一個難以接近的人,是她的私心将他比作天上星,一心以為只要一直仰望就能将之永遠珍藏。
“那年發生了什麽事?”魚年問。
文淑媛輕聲嘆氣:“那年傅紀家中鬧了矛盾,傅紀的原配與傅紀鬧離婚,沒多久傅紀就另外娶了一個,那個女人是帶着孩子進門的,聽說那個孩子是傅紀的私生子,其實傅紀的原配什麽都好,但就是無法生育,不過不管怎麽說,如果那個孩子是傅紀的,那麽傅紀就是婚內出軌。”
“可是這和傅雪樓有什麽關系?”
“傅雪樓深受傅紀的喜愛,師娘對他非常好,幾乎把傅雪樓當成親兒子養,當年傅紀名聲極大,傅家本來就是京劇世家,風頭無兩,你想,傅紀再娶的那一位又怎麽會放任傅雪樓的存在?”
“原來如此。”魚年這就懂了,先不說傅雪樓不是傅紀親生的,就是親生的,多了個後媽,那日子也不見得能好過到哪裏去,“那個跟着母親嫁入傅家的孩子就是傅國強嗎?”
“不錯,就是他。”
“所以,那個後媽對傅雪樓做了什麽?”
時過境遷,如今文淑媛對那時的事已經不像從前那樣憎恨,又因為最近傅家發生的一切令她感嘆惡有惡果,只是這惡果來得太晚了,傅雪樓何其無辜?
“具體的細節我不清楚,但是有兩件事我印象深刻。”文淑媛緩緩道來:“一件是一天有一位大人物來看戲,散場後直接闖入後臺帶走了傅雪樓,這之後傅雪樓消失了整整一個月,回來後的他與之前判若兩人,第二件是《驚雪樓》這出戲首演,《驚雪樓》是傅紀所創,聽說曾經是給傅雪樓量身定制的一出戲,但那是傅雪樓最後一次登臺,之後就銷聲匿跡,再也沒有出現過了。”
大人物帶走一個戲子,魚年不用想也能猜到傅雪樓遭遇了什麽,但如果傅雪樓就是他的師父,那麽那個大人物難道是……
“那個大人物,知道他姓什麽嗎?”魚年這樣問的時候,心髒狂跳起來,耳邊似有轟鳴聲,同時無意識握緊了手中的咖啡杯。
文淑媛記得很清楚,當時她為了尋找傅雪樓的下落,到處打聽那位大人物的來歷,可是最終什麽都沒問到。
後來她做了記者,專攻社會新聞和各種涉及要人的案件,在年複一年的事件積累和龐雜量大的信息當中,她終于鎖定了當年能作為“大人物”的幾個姓氏,并從中圈出了其中最有可能在當時帶走傅雪樓的人——
“沈。”文淑媛注視着魚年的眼睛,定定地道:“那位大人物,姓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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