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孟婆

孟婆

奈何橋邊。

“他真哭了啊？”

“開玩笑！我何時騙過你？”孟婆将手中湯匙一撇，“我還尋思呢。挺帥一小夥子，上個班，眼眶全紅的。”

“那模樣就是帥啊？”馬面咋舌，把嘴裏的瓜子殼吐了出去。

“……”孟婆沉默片刻，“你看我長得怎麽樣？”

馬面退後兩步，上下看她，而後皺皺鼻子：“好看。”

“說實話。”

“一般吧。”馬面立即接道。

孟婆翻個白眼，深呼吸，心中默念：“不同物種之間不要強求審美統一。”

一個時辰前。

青冥船慢悠悠地駛在回冥界的路上。妖怪已陷入昏迷，垂着頭倒在船只中間。

“想死。”黑無常悵然若失。

船頭。白無常無言而立，恬然觀賞着夜市的繁鬧。

市集中香氣如舊，但因此刻心境不同，黑無常已毫無食欲，甚至想吐。

“你不打算理我一下嗎？”

聞言，白無常一臉漠然：“我問，你又說你死也不說。倒不知是誰在自讨沒趣。”

黑無常無語凝噎。

終于，他下了決心道：“我……我吃了人肉，還喝了……不是！比這還惡心！那還是旁人的尿！天煞的，我上輩子究竟造了什麽孽才要嘗到……”

看來黑無常還無法從旁人的遭遇中分出”自己”。

還未等那廂說完，白無常的嘴角便無法受控地勾起。正當他企圖抑住聲音中的愉悅再出言安慰時，白無常卻兀自聽到從背後傳來的嗚咽聲。

那聲音逐漸誇張起來，由低聲抽泣轉為肆無忌憚的嚎哭：“——我真的活不下去了！”

白無常的嘴角一下垮了。

回到冥界地盤。

那屬人間獨有的笙歌便戛然而止。

經一番好說歹說，黑無常才總算緩過神來，沉默地走在後頭。白無常引着妖怪陰魂，時不時瞅他一眼，卻也實在不忍說他現在這副樣子便和行屍走肉別無二致。

漸行漸深，薄霧四起。

黃泉路上景色極佳。道旁的血色花簇追着幾人的步履。

裹挾涼意的霧氣撲面。再一眨眼，那迷霧中就顯現出一座橋來。不遠處有個女人身影，只手晃動着一個巨大的湯匙。黑無常略一眯眼睛，竟覺得那女人的模樣越看越熟悉。

待徹底看清，黑無常心神一震，讷讷道：“……娘？”

那女人聞言擡頭，粲然開口：“诶~小幺兒。來姨姨這。”

就算是親娘也從未這般喚過黑無常，所以女人的聲音直叫他起渾身雞皮疙瘩。還未等他作聲，橋底漫延而上的水霧頃刻攀上女人的身體。

眨眼間，白霧之下的女人換了副樣貌。

這是她的原身。

明明是銀絲拖地，女人臉上卻不顯半分老态，反倒是正處花信年華的模樣。她所着的那件披襖光彩溢目，像是在下着被撕成一絲一縷的晖光和從天而落的霖雨。

這碎光讓黑無常想到菩薩。

“如此眼生。”女人打量他，一副哭過的樣子，“多久前來的？”

黑無常搖頭。地府沒有日升月落，他分辨不出時辰。

“初次當值。”白無常替他作答。

“叫我孟婆便是。”女人點頭，朝黑無常道，“我記得小白也是才來一兩日，倒是趕巧。”

白無常臉一黑：“下官上值統共六十五個冥日，來您這已有八百四十回了。”

孟婆讪笑：“……你知道的，我記性不好。”

黑無常低了頭憋笑。

孟婆又細細看了黑無常幾眼：“小幺兒啊，咱這地府同僚們，或許是長得兇了些，有的又許是嘴上兇了些，但也是良善。至于工作嘛，到底是多而又雜的，你只管把它當書看、當夢做。俗話說，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

白無常聽出她話裏有話，冷哼道：“吃什麽補什麽，他是該成人上人的。”

聞言，黑無常再想起血、肉、尿那茬，只覺得整個胃都快翻上來了，眼眶又紅一大半。

孟婆立馬拿湯匙柄狠敲一下白無常的腦袋。

待妖怪轉醒，孟婆忙不疊把無常二人趕走。

而後在頃刻間又換了副模樣。

話說這孟婆曾游歷人間，發現凡人們聞“死”色變。

“可明明黃泉路上，無論花還是人，沒有一樣是不美的。”年輕的孟婆大為不解。

思來想去，為在人間留下美名，她便每每化作彌留亡魂們最親近的樣子後，再為他們盛上能忘卻一切的湯藥。

黑無常也是後來才知，為何那時孟婆會變作他娘親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