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章

第 3 章

跟周聿母子的談判算是以失敗告終，陳美婷也不在乎。嚴玉蘭放了狠話之後就将周聿拉回家了，她見周聿這個樣子是還舍不得陳美婷，她怕陳美婷将周聿給哄了。

陳美婷将小房間裏周聿的東西全都收了出來，以後她和周潤就住小房間。

周潤平時是個皮猴，男孩子總歸是要好動一點，在家裏一點也待不住，跟院子裏其他兩家的小孩子在家屬院跑來跑去，不到天黑不進門。

但是今天，她不管在哪裏，不管做什麽，周潤就好像變成了她的小尾巴一樣，跟出跟進。

陳美婷扭過頭，就能看到周潤眼裏隐隐的不安。

她放下手裏的事情，溫柔地将周潤攬在懷裏，“寶貝，你還在擔心媽媽會離開嗎？”

周潤濕漉漉的大眼睛看着她，腦袋輕輕地搖了搖，眼睛卻在點頭。

“放心吧，媽媽再也不走了，前幾天，媽媽是出差去了，媽媽現在回來了，就再也不會走了，你相信媽媽，媽媽跟你已經拉了鈎的，還記得嗎？”

周潤的眼睛亮了亮，是呀，拉了鈎的事情就不會變呀，媽媽不會騙他的。

“可是我好幾天都沒有跟媽媽在一起，想把時間都補起來。”

周潤稚嫩的話讓陳美婷鼻頭一酸，她離開兒子這麽多年，她也想将時間和愛都補起來。

陳美婷在房間裏收拾，周潤安靜地坐在一旁，手裏拿着一個藍色的俄羅斯方塊游戲板玩着，他白嫩的小指頭十分靈活，屋子裏只聽見‘哔哔’的按鍵聲。

遙遠的記憶浮起，陳美婷記得這個游戲板是她給孩子買的，俄羅斯方塊和其他游戲不同，能鍛煉孩子的敏捷思維。周潤玩這個游戲也很厲害，游戲一共十個等級，他只要認真玩，都能玩到八/九級，到了這個級別，難度很大，圖形落下的速度讓人眼花缭亂。

陳美婷曾經看過周潤玩游戲，他那小指頭按得飛快，陳美婷都幾乎看不清楚他是怎麽變化圖形的，游戲畫面眼花缭亂，她要是玩，五秒鐘都撐不住，周潤卻可以堅持一兩分鐘。

陳美婷只當是兒子玩熟練了，現在看來，周潤在很小的時候就已經顯露了一些天賦，只是她陪伴孩子的時間太短了，都沒有發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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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後來，她不再參與周潤的成長，不知道他的人生是如何走到了犯罪的那一步。

這一次，陳美婷絕不能再讓兒子重蹈覆轍。她直起腰，擔憂地看了小周潤一眼。小時候的周潤天真可愛，跟長大之後的模樣聯系不到一起。

陳美婷跟周聿離了婚，周潤不管是跟周聿還是跟她，都是在單親家庭中成長，她得好好地想想到底要以什麽樣的方式陪伴教育周潤了。

吃過飯，院子裏響起了孔令淳和夏江平打紙板的聲音，兩孩子咋呼起來像放鞭炮似的，十分熱鬧。

周潤坐在餐桌前，目光忍不住往外面投去。

“潤兒，你出去跟阿淳他們玩吧。”

自從媽媽走了，周潤好幾天沒跟院裏的小夥伴一塊玩，沒心情，提不起興趣，這回媽媽回來了，一聽見小夥伴玩耍的聲音，孩童的愛玩天性就克制不住了。

周潤來到院子裏，孔令淳和夏江平在西邊的院牆底下玩着紙板，紙板是用舊的教科書或者是煙盒折起來的，煙盒是最受歡迎的，因為煙盒折出來的紙板硬挺，重，打起來不費勁，而且容易将對方的紙板打翻過來，教科書做成的紙板軟塌塌的，使不上勁。

夏江平的煙盒紙板是最多的，因為他爸爸抽煙。孔令淳他爸爸孔彥君和周聿都不抽煙，孔令淳和周潤只能去外面的街道上撿煙盒，偶爾走運會撿到幾個空煙盒。

孔令淳看到周潤，迫不及待地問道：“你媽媽回來了啊！”

周潤高興地點頭，“是呀，是呀！我也要玩！”

說着，周潤從兜裏掏出了一疊紙板。

“該你了，孔令淳。”夏江平喊道。

夏江平比他們還小一些，有些邋遢，愛用袖子擦鼻涕，臉上永遠都是髒兮兮的，他媽媽好像永遠有加不完的班，夏江平還有個姐姐，夏江婷，已經讀初中了。夏江平個子小，力氣也不大，打紙板都是輸多贏少，孔令淳和周潤都愛跟他玩，因為他煙盒紙板多。

不過這些紙板他們贏回來之後，又會輸給院外更大的孩子。

陳美婷燒好水，準備叫周潤回家洗澡，天漸漸黑了，孩子們的面孔稍微有些模糊。稚嫩的歡快的聲音回蕩在小院裏。

陳美婷滿足地看着兒子的小身影，她心懷感激和滿足，上天給了她這次彌補的機會。

周潤餘光瞥到媽媽正在看他，他将紙板收起來，“我不玩了。”

孔令淳和夏江平也将紙板收起來，回家吃飯。

周潤坐在木盆裏，陳美婷細心溫柔地給他搓背，她幾天不在家，周潤身上全是泥，陳美婷甚至在周潤的頭上找到了兩個虱子，應該是夏江平傳染給他的。

陳美婷心裏難受，沒媽的孩子像根草，她才離開幾天周潤就被周聿帶成了這樣，她不敢去想象前世周潤是怎麽長大的。

周潤攢了好多話要跟媽媽說，“媽媽，爸爸做飯一點也不好吃，我天天中午在門口吃炸醬面！”

“媽媽，爸爸不給我洗澡！”

“媽媽，我天天在院門口等着接你，你這次出差好長呀！”

陳美婷聽着聽着，眼淚就下來了。

倒洗澡水的時候，陳美婷看到龍莉一臉疲憊地推着自行車進來了。

這小院子裏一共住了三戶人家，陳美婷他們家住在中間，左邊是夏家，右邊是孔家。龍莉的丈夫夏衛紅是個畫家，成日在家作畫，只不過這麽多年，陳美婷也沒聽說他賣出過畫作，家裏全靠龍莉上班養家。經常加班，都沒時間照顧孩子。

右邊的孔家，孔彥君和妻子李青都是國營服裝廠的工人，服裝廠倒閉之後，夫妻倆雙雙下崗，只能做些零工，孔令淳和周潤都在旁邊的向日葵幼兒園就讀。

龍莉看到陳美婷，愣了一下，住在一個屋檐下，擡頭不見低頭見，他們對周家的事情也有所耳聞，知道陳美婷跟周聿已經離婚了，聽說陳美婷要出國，突然看到陳美婷回來，她難免驚訝，“美婷，回來了啊？”

陳美婷笑道：“莉姐，又加班呢。”

陳美婷跟龍莉關系一般，跟李青關系不錯，得知陳美婷回來了，李青吃完晚飯丢了碗就來了陳美婷家，陳美婷正在忙着給周潤洗衣服，這幾天的髒衣服周聿都堆着沒洗，她手腳麻利地搓洗着。

“你還真回來了，不出國了？”李青揭簾進屋，看着陳美婷笑道。

陳美婷擡頭看她，笑道：“不去了。”

“咦？”李青是知道她的情況的，“怎麽不去了？這麽好的機會！”

陳美婷直起腰，“舍不得我的潤兒。”

李青也是當媽的，聽陳美婷這麽說，嘆了口氣，“我還真以為你心腸這麽硬呢，不出去也是好事，孩子還小。你這是...準備要複婚？”

陳美婷示意李青自己找地方坐，口吻堅決，“不。”

陳美婷不想繼續說這個事情，李青對她來說是很遙遠的故人了，在另外一個時空，她出國之後就再也沒有見過李青一家。

她隐約記得這個時候的李青家裏也挺困難，兩口子都下崗了，找不到工作的李青只好出去擺地攤，當時李青還來邀請陳美婷一塊去擺，周聿愛面子不讓陳美婷去。

“你們現在怎麽樣，擺地攤生意好嗎？”

李青面色一滞，“還行吧。”

見狀陳美婷也沒再多問，各家有各家的難處。

陳美婷不出國了，得跟宋旭堯交代一聲，機票也得去退了。

晚上，陳美婷上完廁所回來，周潤躺在竹席上，他穿着小背心小短褲，露在外面的小胳膊小腿白嫩可愛，他把玩具電話放在耳邊，雙腿朝天，一手扣着腳丫子，正在‘打電話’。

陳美婷看兒子，只覺得哪哪都可愛，正準備進門，聽見周潤在說話，“大哥哥！大哥哥，你說謊！我媽媽已經回來了，她才沒有不要我！”

陳美婷愣住，周潤在跟誰說話？她下意識地左看右看，院子裏，另外兩家都亮着燈，外面沒有人。

“是啊，今天回來的，你騙我！哼！我媽媽才不會不要我...”

“潤兒！”

周潤的聲音戛然而止，他扭頭見是媽媽進來，一骨碌爬起來，“媽媽！”

陳美婷警惕地看了一圈，房間裏也沒有異常，“潤兒，你在跟誰說話呢？”

周潤搖了搖手裏的塑料手機，“媽媽，我在打電話呢。”

陳美婷陡然松了口氣，周潤只是在玩玩具電話，她還以為周潤真的在跟某個她看不見的人說話。

點了蚊香，陳美婷躺上小床，跟兒子睡在一起。洗過澡的周潤渾身都散發着一股淡淡的奶香，陳美婷忍不住在兒子臉上香了幾個。

周潤高興得小嘴都快咧到耳根子了，高興得在床上蹦來蹦去。

夜深了，小院的燈光陸續滅了。

陳美婷卻睡不着，她生怕這一睡過去，美夢就醒了，小周潤就躺在她身邊，她伸手一摸就能摸到兒子柔軟的小手，能親到他白嫩的小臉。

長大之後的周潤成為了計算機天才，他是實力最強悍的黑客，曾經帶領黑客團隊成功抵禦國外某只黑客的惡意入侵區域安全網絡，這是陳美婷接手周潤的案子之後，才在卷宗裏得知。

回到周潤的童年，陳美婷看着孩子恬靜的睡顏，不知道是不是夢到了媽媽，他突然咧嘴笑了起來，露出了一排排潔白的小乳牙。

陳美婷看得心都快化了，她握着周潤的小手，可能是太熱了，周潤出了一腦門的細汗，陳美婷細細地擦了汗，開了電風扇，将小被子蓋在周潤露出來的圓圓的肚臍眼上。

陳美婷還面臨一個最大的問題，她要争取周潤的撫養權，而這并不太容易，她在心裏仔細琢磨，這個官司不好打，她之前在米國工作，對這個時候國內打官司的流程還真不太熟悉，而且兩國法律差異巨大，她得請教這方面經驗豐富的宋旭堯。

次日，陳美婷一大早就帶着周潤前往民航售票處把機票退了，這張機票售價四千多塊，退票扣了10%的手續費，陳美婷不是那個行業內小有名氣的財務自由的律師了，這四百多塊錢讓她肉疼，錢是借的宋旭堯的，她不出國了，就得還給人家。

退了機票，陳美婷來到公共電話亭，往宋旭堯辦公室打電話。

宋旭堯就是法學海歸博士，陳美婷這次出國，也是宋旭堯幫的忙。

電話響了幾聲，就被人接了起來，聽筒裏傳出一道醇厚的聲音，“你好，我是宋旭堯。”

宋旭堯，這顆蘇市政律界冉冉升起的新星，陳美婷對他既感激又愧疚，宋旭堯幫助她本出于好意，卻惹了不少麻煩，在陳美婷拒絕辭職的時候，周聿甚至還去找過宋旭堯，希望他将陳美婷解雇。

在陳美婷另外的人生軌跡中，她出國之後為了避嫌，将宋旭堯借給她的學費和路費還清之後，幾乎很少聯系對方，只在節假日的時候給對方郵寄賀卡。兩人後來在一次律師行業峰會上意外遇見，當時的宋旭堯已經成為國內頂尖的律師。

“宋律師，我是陳美婷。”

宋旭堯的聲音溫和不少，“美婷，有什麽事嗎？”

“你有時間嗎，我想請你喝杯咖啡。”

沒事陳美婷不會請他喝咖啡，尤其是在這個節骨眼上，宋旭堯一口答應下來，“好，就在公司樓下的香香咖啡館吧。”

陳美婷帶着周潤趕了過去。

宋旭堯已經提前到了。

年輕時候的宋旭堯風華攝人，他穿着剪裁得體的定制西裝，铮亮的手工皮鞋，頭發用發膠固定得一絲不茍，看到陳美婷帶着孩子進來，他站了起來。

“潤兒，跟宋叔叔問好。”

周潤看向宋旭堯，宋旭堯很高，站在他面前像一座山，他看不清宋旭堯的臉，只能看到立體挺拔的鼻子，兩個鼻孔黑黢黢的。之前他坐過宋旭堯的車，還記得他，乖乖地問好，“宋叔叔好。”

周潤長得很像陳美婷，白淨清秀，陳美婷給他穿了一件白襯衫，配黑色燈芯絨的背帶褲，背帶褲是短褲，露出兩節嫩藕一樣胖乎乎的小腿，襯衫上還別了一只紅色的蝴蝶領結，可愛極了。

宋旭堯彎下腰，朝周潤伸出手，“你好，周潤小朋友。”

周潤看到宋叔叔伸出來的手，無端有些緊張，他在電視裏面看過，大人見面都要握手，他還從來沒有跟人握過手呢，不過他倒是跟狗握過，外婆家的那只大黃，一叫它握手，它就乖乖地将前腿擡起一只來。

想來跟人握手的程序是一樣的，周潤這樣一想，不太緊張了，他伸出手，宋旭堯輕輕地捏了捏。

陳美婷帶着周潤入坐，宋旭堯讓服務生拿來菜單，他先遞給陳美婷，“你點吧，給小潤點杯牛奶。”

陳美婷要了一杯冰美式，給周潤點了牛奶，菜單遞回宋旭堯手裏，他又給周潤點了小蛋糕。

“我不出國了。”陳美婷一上來就跟宋旭堯開門見山。

不等宋旭堯說話，陳美婷将退機票的三千六百多塊從包裏取出來，放在桌上，“這是機票錢，還差五百塊錢，我暫時沒有，我會盡快還給你。”

這消息太突然，宋旭堯忍不住驚訝，他看向桌子上哪疊錢，陳美婷都已經将機票退了，她是下定決心了。

宋旭堯看向周潤，周潤長得很像媽媽，他今天跟着媽媽跑了一圈，知道媽媽在做什麽，他從大哥哥那裏得知媽媽要出國，他不知道國外在哪裏，大哥哥說是很遠很遠的地方，媽媽這一去就再也不會回來。

周潤吓壞了，他不相信媽媽真的會丢下他，連續在家門口等了幾天，終于等到了媽媽。

今天轉了一圈，周潤才知道，媽媽是打算要出國的，但是她現在改變主意不去了，機票都退了，周潤高興極了。

他警惕地看着宋旭堯，生怕宋旭堯要勸他媽媽出國，警惕地瞪着宋旭堯。

宋旭堯被周潤小狼崽子一樣的眼神盯着，有些好笑，他很清楚，陳美婷在這裏的牽挂只有一個，如果她決定不去了，肯定就是因為面前的這個小崽。

宋旭堯沒有問太多，但他很清楚，如果陳美婷出國，國內她不會再有什麽麻煩，反而留下來，才是最麻煩的。

“要是有什麽問題，可以來找我。還有律所的工作，你回來上班吧。我想，你肯定要争取潤兒的撫養權，有點難度。”

陳美婷不想當着孩子的面讨論這個問題，将周潤哄到一邊的桌子上坐着吃小蛋糕。

“宋師兄，我想請教你，我能不能争取到潤兒的撫養權？”

這個問題已經在宋旭堯腦海裏轉了一個圈，他點頭，“只能說，有一定的勝率。”

陳美婷要的不是一定的勝率，她要的是絕對的勝率，“我一定要争取到，周家人大概率是協商不下的，那就只能是訴訟。”

宋旭堯想了想才說道：“那我就實話實說，如果周家那邊不松口，你争取到撫養權的概率很小。”

陳美婷早就想到了。沒有人幫她帶孩子，她的收入也不足以支撐她請保姆。就算她請她爸媽幫忙帶周潤，他們之前又沒有跟周潤生活過，周聿那邊，嚴玉蘭卻經常跟孩子接觸。周聿是國營電風扇廠的高級工程師，工作穩定，收入不菲，真要起訴，法院大概率會支持周家撫養孩子。

周潤超過兩歲又不滿八歲，這個年齡階段很尴尬，周潤不能自主選擇跟誰生活。

這個問題很棘手，陳美婷看向宋旭堯，希望他能給她一些建設性意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