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羞赧

羞赧

但長宜早就不是什麽任性小公主了。

這些年她經歷過了太多磋磨, 在草原上，她先後嫁給兩任單于，若是連喜怒不形于色的功夫都沒有, 哪裏能活着回來？

她用最平靜的目光領旨謝恩，然後送走了所有看熱鬧的妃嫔。

她知道，過了今日, 她将成為京城的笑柄。

人們茶餘飯後談論的都會是她的自大、狂妄、無知和自作多情。

而這一切的罪魁禍首, 是秦鑒, 以及那個未曾謀面的林皇後。

......

林星若沒再理會長宜, 更沒有去問秦鑒和長宜之間究竟什麽關系。

這件事對她來說, 其實已經告一段落了。

之後唯一要提防的, 就是長宜可能會有的，針對她的報複。

但眼下對她來說最重要的是，她可能患上了産前焦慮症。

也許是月份越來越深, 她越來越累，夜裏也經常睡不好。

這就導致她總是胡思亂想。

前世看過的關于宮鬥的小說和影視劇橋段來回在她腦海裏播放, 以至于她現在看什麽都疑神疑鬼, 總覺得有人要害她, 想讓她一屍兩命。

為此，秦鑒幾乎推掉了大半的公務，他對外稱病, 找了個替身在威國公府待着，替他處理明面上的事情。

實際上至關重要的奏折公文全都秘密送到了行宮這邊。

他日夜守着她, 陪着她，這的确是讓林星若安心了不少。

但她安心了, 行宮裏有人就不安心了。

又是四更天。

李氏匆匆披了一件外衣，裝作要去淨房的樣子。

實際上她快速拐了個彎, 熟練地翻牆而出，與躲在拐角處的，負責倒夜香的太監湊到了一處。

“怎麽樣？找到下手的機會沒有？”

那太監壓低聲音催促。

李氏：“連那位的面兒都沒見過，她身邊的人太謹慎了。”

“不能再拖了，回頭她月份足了，更不好下手了。”

“還有三個月她才生呢，你告訴主子那邊別着急。”

太監冷哼一聲，“主子可等不及了。我這邊收到個消息，這幾日皇後都喜歡到行宮的裕景湖邊去游玩，往後幾天我找機會，安排人在轎夫身上下手，她必定會從鳳攆上摔下來。只要她動了胎氣，就有你下手的機會了。”

李氏想了想，“行，到時候事發突然，我們這些穩婆肯定會被昭去，太醫離得遠，要趕過來也需要功夫，這段時間裏，我就能下手。”

太監點頭，“那就這麽定了，到時候我讓她摔得重點。”

“嗯。”

......

又是一個驕陽明媚的好日子。

皇後的鳳攆從行宮的甬道上穿行而過，路邊偶遇的宮女太監全都跪地避讓。

忽然，一聲巨響。

跪地低頭的宮女太監們全都一驚，而後愕然擡頭，就見皇後的鳳攆竟然摔在了地上。

鳳攆內傳來女子的痛呼聲，地上有大片血跡從鳳攆內洇出。

所有人都吓得呆在當場，心中只有一個念頭，皇後娘娘摔了！

龍胎保不住了，他們這些行宮伺候的奴才肯定也跟着完蛋了。

......

行宮産房之外。

李氏急匆匆趕來，另外兩名穩婆卻沒跟着。

這幾天，李氏暗中給另外兩個穩婆下了瀉藥，所以她們一直都在鬧肚子。

她要對皇後下手，自然就不可能留兩個礙眼的在跟前。

眼看着一盆又一盆的血水往外端，李氏的心不由得怦怦直跳。

這可是個一屍兩命的好兆頭啊。

要是不用她動手林皇後就死了多好？

想到這裏，李氏不由得加快了腳步。

她要趕在太醫們趕到之前，要林皇後的命！

前面引路的小宮女磨磨蹭蹭，李氏不耐煩地一把推開，小跑着沖進産房。

“娘娘別怕，奴婢來了。”

一路上的宮女太監都知t道她是穩婆，自然也沒人攔着她。

進入産房之後，李氏聽到屏風後面一陣陣地痛呼聲傳來。

她快步繞過屏風，可是卻被人猛地從後面捂住口鼻。

心知大事不妙，可是她卻眼前發黑，徹底暈厥了過去。

......

憨園之內。

林星若沒想到自己再次來這裏居然是為了生産。

她的月份足了，太醫和穩婆算着日子就是最近幾天，所以秦鑒就提前帶着她住到了這邊。

憨園景致比行宮更好，林星若這幾天的心情都不錯。

今天早晨，她的羊水破了。

秦鑒第一個發現，而後又慌亂又鎮定地安排一切。

到了這一刻，林星若反而不怕了。

她覺得腹中這個孩子其實很是乖巧，整個孕期都沒怎麽讓她吃苦，現在他就要出生了，應該也舍不得太過為難她這個母親。

林星若沒有大喊大叫，因為前世的常識知識使她知道，那樣沒用，反而會浪費力氣。

她一直咬着口中的帕子，按照穩婆和太醫的吩咐，調整呼吸，用力。

守在門外的秦鑒坐立難安。

他沒有經歷過女子生産，可是卻也聽說過。

為什麽産房裏面那麽安靜？

星星是不是暈過去了？

她是不是出事了？

這樣的焦慮反反複複折磨他，讓他幾次都想不顧一切沖進去。

林星若在陣痛休息的間隙，聽到齊嬷嬷形容秦鑒在外面像熱鍋上的螞蟻，忍不住笑了。

她堅持不讓他進來，只隔着門和他說了兩句話，讓他知道，她還清醒着。

這孩子生了一天一夜，秦鑒才終于等來了那聲嬰兒啼哭。

這一刻，他才恍然發覺自己的後背早就被冷汗濕透。

......

四皇子降生了。

後宮前朝一片嘩然。

因為算算月份，這才不到七個月吧？

是早産？還是出了什麽意外？

果然，很快就傳來德妃被打入冷宮的消息。

這下所有人都知道了，皇後早産和德妃脫不了幹系。

又過了幾天，更多消息傳揚開來。

據說德妃對皇後嫉恨頗深，于是安排自己的人到行宮去做穩婆。

找機會對林皇後下手，企圖一屍兩命。

若不是林皇後命大，發現得早，恐怕這次真的要一屍兩命了。

但盡管母子平安，可是四皇子早産太過，十分虛弱，随時可能夭折，故而皇上下令，把洗三和滿月禮全都免了，也不允許任何人去行宮探望打擾。

衆人一時間全都覺得，這早産孱弱的四皇子可能并不被皇上重視，否則皇上又怎麽會下這樣的旨意？

而且自打四皇子出生，皇上連一次都沒去看過，只是派人送去了流水般的賞賜。

所以大家一時間摸不清皇上對林皇後到底是個什麽态度？

你說他不重視林皇後吧，他居然破天荒地賜給一位皇後封地！

你說他重視吧，卻連四皇子出生都不去看一眼。

當然，更多人還關心，德妃的下場會如何？

遠在原城前線苦戰的二皇子又如何？

事實上，自從水淹原城的計劃敗露之後，二皇子就過上了喪家之犬般的日子。

不只是被叛軍追着打得七零八落，還被沿途的百姓各種唾棄坑害。

二皇子數次徘徊在生死邊緣，早就對當初來原城的決定後悔不已，多次上折子請求調回京城。

可是內閣就是不許，皇上也下了幾次聖旨，要他堅持，務必要取叛軍首級，揚大雍朝廷的威名。

這種情況下，二皇子自顧不暇，又哪裏抽得出手救冷宮中的德妃？

就連德妃的娘家都受到了牽連。

三皇子黨抓住了這次機會，對二皇子黨瘋狂落井下石，不到兩個月的時間，德妃娘家上下三百七十口人，就全都被連根鏟除。

至于支持二皇子的官員們也全都入獄，一時間，整個京城風聲鶴唳。

林星若整個月子都是在憨園度過的。

她在這裏住着比行宮更自在。

她被照顧得極好，整個人都是白裏透紅的，氣色極佳，半點都沒有産婦的虛弱憔悴。

林星若覺得首輔大人居功至偉，他大概是意識到他的性格習慣有些弊端，好幾次都是他不愛開口解釋才造成兩人之間的誤會。

但性格是天長日久養成的，并非一朝一夕就能改。

于是他就抽出了更多時間陪伴在她的身旁。

他看了不少醫書，還請教了太醫和齊嬷嬷，就為了伺候好林星若的月子。

所以産後抑郁什麽的，林星若覺得自己是半點都沒有。

每當看着秦鑒手忙腳亂地給孩子拍奶嗝，由生疏到熟練，她就覺得心軟得一塌糊塗，滿滿的都被幸福泡泡包圍着。

不過在此期間，他們之間也曾有過一些小沖突。

起因就是，林星若堅持自己奶孩子。

秦鑒對此完全不能理解。

按照時下貴族思維，孩子生下來就是要交給奶娘的。

産婦剛生了孩子，身子虧虛得厲害，小孩子吃奶又不分日夜，産婦根本沒法好好休息。

況且奶水乃是母親的血水化成，這對母體是極大的消耗傷害，只要請得起奶娘，哪怕是地主富戶也不會讓産婦自己奶孩子。

但林星若卻說，母乳才能提高孩子的免疫力。

秦鑒沒聽過這個詞，但也能大致猜出來。

最後，他們互相妥協。

孩子可以吃她的奶，但同時也要吃奶娘的奶，晚上她不能起來喂孩子。

同時她只能喂三個月，三個月之後就要徹底交給奶娘喂。

林星若同意了。

其實她也很怕身材走樣的呀。

不過這決定是她做的，可是真正實施起來卻并不容易。

首先開奶就是個天大的難題。

齊嬷嬷幫她又是按又是揉的，奶都沒能下來。

最後實在沒辦法，在她耳邊低語幾句。

林星若聽得臉色爆紅。

那天晚上，秦鑒從書房回去之後，就覺得林星若的神色怪怪的，好像羞赧為難到了極致。

他坐到她的身邊，耐心詢問。

林星若哪好意思說？

只是忽然把他的頭拉下來，摁在自己的衣襟前。

秦鑒一愣，随後聽她嬌聲低語一句。

“大人幫幫墩哥兒吧。”

那一瞬間，英明神武的首輔大人福至心靈，随後整個人都燒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