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思念
第 24 章 思念
吃過早餐之後,陸見川送方行舟到門口。
兩人親昵地擁抱道別,方行舟再沒有提體檢的事情,只是叮囑他在家不要做劇烈運動、中午不要吃外賣,晚上如果餓的話自己先吃。
他們仿佛又回到了平淡的日常裏,唯一的區別是肚子裏多了一個小生命。
陸見川笑意吟吟,目送愛人的車輛離開車庫,一直等到車尾燈消失在街角,臉上僞裝出來的笑容慢慢消失,捂住胃部重新走進廚房。
他在竈臺前停下腳步,陰沉地盯着那一塊潔白瓷磚。
血腥味……
陰魂不散的、鮮美至極的、無法拒絕的血腥味……
嗅覺持續被刺激,連帶着肚子裏的東西也亢奮不已。早餐的時候,他明明已經吃了一大碗牛肉面,可現在,他的胃在陣陣痙攣,前所未有的饑餓感撕扯着他的理智。
好餓。
想進食……
想……
李旋給他安排了一輛七座大吉普,給前後所有玻璃都貼上了無法窺探的單向防窺膜,但即使如此,陸見川也只能非常勉強地把自己塞進去,十八條觸手憋屈地擠在後備箱。
方行舟透過後視鏡看了一眼姿勢怪異的愛人,忍不住笑了起來。
“老婆,要不要我來開車?”祂被擠壓的聲帶艱難發出殷切的聲音,“你還頭痛嗎?開車會不會太累?”
方行舟道:“坐好,給寶寶系上安全帶。”
陸見川緩慢挪動,觸手被擠壓出了咕叽咕叽的聲音,其中一條勾住安全帶,系在自己圓鼓鼓的孕囊上。
“我系好了,老婆,我們快回家。”陸見川急切地把聲帶卷在方行舟脖子上,像一條吓人的圍巾,“寶寶也等不及了,它似乎不是很喜歡待在異研所,大概海洋裏濕氣太重。”
方行舟愣了一下:“濕氣?你從哪裏學到的詞?”
“陸媽媽轉發到家人群裏的鏈接這麽說的,”聲帶在脖子上嗡嗡響,“是不是這樣?”
方行舟:“可你是一只生活在海裏的大水母,怎麽會怕濕氣?”
陸見川似乎被問住了,用祂巨大的腦花思索了一會,等車開車異研所的隧道,才終于想到答案:“因為寶寶身上流着你的血!它是個可愛的人類小嬰兒。”
嗯,一個看起來會卵生的人類嬰兒。
方行舟彎起眼睛,側過頭來蹭了蹭腦花,道:“你說得對。”
陸見川眼也不眨地看着愛人,高興得全身泛粉,到現在仍然不敢相信方行舟如此輕易地接受了他的本體,甚至原諒了他曾經帶來的傷害和糟糕的始亂終棄。
看着看着,他的觸手又變得濕答答的了,洶湧的愛意沖擊着他的大腦,像暴風雨中的呼嘯而來的海浪。
聲帶開口:“老婆,我好愛你……”
方行舟專心開車,空出一只手來捏了捏聲帶柔軟的尾端:“我知道。”
陸見川把半個腦花都擠進副駕,緊緊貼着愛人的側臉,溝壑摩擦出呼嚕呼嚕的聲音,仿佛在用看不見的舌頭舔愛人的側臉。而如果有人不幸朝車廂裏看過來,便會看到一個駭人的龐大怪物對清瘦的年輕男性垂涎,似乎随時要将他吞進肚子裏,或許會吓得當場精神失常。
好在他們回家的時間是後半夜,街上并沒有太多行人和車輛,整個香杏街正陷在美夢裏。
方行舟低調地把車開進車庫,打開全部車門。被擠了一路的觸手立刻湧出車外,卷起方行舟往家裏爬。
幾天沒回來,家裏落了不少灰塵。
方行舟身上又是血腥味又是消毒水味,一進門就把外套脫進髒衣簍裏。怪物十八條觸手同時拿起吸塵器、拖把、抹布、擦窗機、髒衣簍、垃圾袋……然後用幾十雙眼睛殷勤地看着方行舟,道:“寶貝,你先去洗澡。”
方行舟确實受不了一身味道,點點頭,先去了浴室。方行舟嘴唇殷紅,嘴角或許吃飯的時候磕破了,正微微發腫。
他咳嗽一聲,喝了口茶潤嗓子,一直被過分使用的喉嚨在隐隐作痛,輕聲點頭:“嗯。”
李主任開始苦口婆心地勸他注意身體,建議他在家裏請個阿姨,如果有經濟上的困難随時開口。
方行舟大部分時候只是笑,偶爾開口說一句謝謝,聽同事們聊上次事故的後續。
秦鴻博;“病人和他的家屬上次不是一起被軍區醫生帶走了嗎?前兩天好像治完放出來了,找到醫院想向你道歉,但你不在,大家都沒給他什麽好臉色。不過……我看那個害你被咬的家屬也精神不太正常的樣子,臉色白得吓人,一個人坐着碎碎念了半天。”
李主任附和道:“沒追究他們的責任已經是看在你沒事的份上了。”
方行舟又咳嗽一聲,聲音啞得像幾天沒喝水:“沒什麽,當醫生一年接觸那麽多患者,總有不聽話的家屬。”
一條粘膩冰涼的“蛇”悄無聲息纏住了他的腳腕。
方行舟微微一愣,下意識在椅子裏動了動,看向兩位同事,他們仍然在義憤填膺談論工作上遇到的奇葩患者,沒有留意到桌下的動靜。
觸手沿着他的褲腿往上,一圈一圈,将他的腿嚴嚴實實纏繞,再輕輕用力,阻止他合攏。
方行舟坐直了腰,皺起眉。
李主任仍在說:“要說奇葩患者,我們這是最多的,在精神科值班真的太難了,我上次都懷疑自己出了精神問題,還和安醫生相約去其他醫院就診,好在最後一切正常……對了。”
他轉向方行舟:“你那個……唔,未婚妻?未婚夫?已經懷孕滿十個月了吧?”
聊天的功夫裏,方行舟的耳朵不知什麽時候紅了,微微低着頭,手緊握茶杯,嘴唇輕抿,似乎在出神。
秦鴻博:“……舟哥?”
方行舟迅速擡起頭來,抱歉地笑笑,聲音比剛才更啞了,開口道:“十一個月零三天。”
桌上靜了兩秒。
細碎的水聲在安靜時存在感變強,方行舟的耳朵變得更紅,好在兩位客人都震驚于這個消息,沒有留意窸窸窣窣的響動。
“十一個月?已經生了嗎?”李主任瞪大眼睛,“怎麽沒聽你說啊!”
亞麻色的褲子出現淡淡的濕痕,裏面蠕動着讓人難以想象的條狀生物,把布料頂出不同的形狀,像恐怖片裏會吃人的怪物。
方行舟發出極輕的鼻音,聲音有些斷續:“還……沒出生。等生了我一定給你們發喜帖。”
李主任:“……”
秦鴻博:“……”
這回的沉默更長了一點,兩人對視一眼,秦鴻博尴尬地笑笑,道:“老師,你是病還沒好,記錯時間了吧?師母人呢?”
陸見川正在布料下品嘗今日的戰利品,心滿意足地把沾了豆漿的觸手從褲腿裏撤離。
方行舟猛地松懈下來,眼神仍然有些渙散。
“他今天有事出去了。”他說,“他的體質特殊,孕期會比一般人更長一些。”
秦鴻博眨眨眼:“啊?”
作為醫科生,他很茫然,想不到什麽特殊的體質才會十一個月還不出生,懷的難道是哪吒?
李主任精神也恍惚了兩秒,只要一想到方行舟的愛人,他的腦袋就會隐隐作痛。
三人默契地認為這個話題不适合深聊,很快聊起別的事情。坐了一個多小時,客人們告辭離開,方行舟起身送行,一下竟然站不起來,差點摔了。
陸見川終于無所顧忌,觸手揮舞成殘影。
吸塵器吸幹淨灰塵,拖把緊随其後将地面擦得蹭亮,其他觸手在同一時間清潔全屋玻璃、把髒衣服扔進洗衣機裏清洗、擦拭家具上的落灰、清理廚房……
十八條觸手似乎各有意識,進行得高效快速、井井有條,不到五分鐘便讓家裏煥然一新。
陸見川放好所有清潔工具,然後爬到浴室門口,腦花貼到門上,看向裏面洗澡的人。
聲帶禮貌地敲了敲門。
“舟舟,我把你的衣服洗了,”他躍躍欲試地說,“你想穿哪件居家服?絲綢的那件可以嗎?我拿給你。”
裏面的水流應聲而停。
陸見川屏息等待片刻,看到浴室門開了一條縫。
一只骨節分明的手從裏面探出,皮膚濕漉漉的,握住了陸見川不停蠕動的觸手,是擁有交接腕的那根。
陸見川輕輕一顫。
五指收緊,把祂拉進浴室裏。腦花由粉轉紅,無比絲滑地流進浴室,再“嘭”地一聲将門飛快帶上,觸手蠕動,迫不及待卷住愛人還在滴水的腳腕。
“行舟……”
腦花急急靠近,渴望一個親吻,卻在最後的五厘米被方行舟的手掌抵住。
猩紅的眼睛們疑地眨動,用滾燙的視線劃過愛人泛着水光的細膩皮膚、略顯消瘦的白皙肩頭、淡到幾乎看不到汗毛的修長雙腿,以及……右手握着的刷子。
然後,祂看到方行舟鎮定地把花灑拿下來,迎面把腦花澆了個透濕。
陸見川呆了半秒,下意識地甩動水花,把水全甩在了方行舟身上。方行舟微微皺眉,拍了拍腦花,道:“別動。”
怪物老老實實地在他面前立好。
方行舟拎起最近的那根觸手,把它翻到腹部,一個接一個地點檢口器,忍不住眉頭越皺越緊:“在異研所是不是吃了很多亂七八糟的東西?口器裏全是血沫,有些都凝固成了黑色。”
陸見川朝自己的觸手看了一眼,皮膚馬上就變紅了。
祂的注意力一直在方行舟身上,沒留意到自己觸手上全是血、肉渣,以及剛剛打掃衛生不小心蹭到的灰塵。
祂用力嗅了嗅,總覺得自己身上好像有髒髒的味道,害怕弄髒方行舟,于是紅着腦花想把觸手縮回來:“我馬上把自己洗幹淨。”
方行舟握着觸手不放。
他把浴缸裏放滿溫水,然後将髒兮兮的怪物牽到浴缸裏,看着十八條觸手有些局促地擠到一堆,快把水全部擠光。
他打量片刻,道:“坐着別動,等我一下。”
陸見川聽話地蹲在浴缸裏,看着方行舟短暫離開浴室,很快又拿了卷尺回來,站在浴缸面前,問:“最長的觸手是哪根?”
十八根觸手同時開始活躍,前赴後繼往外面伸,都想成為“最長”,結果不出所料地濺了方行舟一頭水,然後被不輕不重地拍了一掌。
觸手們不甘地蠕動,在日光燈下看起來像恐怖的森林巨蟒。陸見川花了一點時間平息觸手們的內讧,然後清點了一下長度,探出有交接腕的那根,微微低頭:“這條應該是最長。”
方行舟量了一下觸手的長度,然後依次量好孕囊和腦花的寬度,将數字記在手機裏,道:“現在的浴缸和床都太小了,明天按你的尺寸買新的。”
幾十雙眼睛同時亮起,頭部興奮地收縮,嗡嗡道:“老婆,你對我真好。”
……他無底洞般鬧騰不止的胃毫無征兆的安靜下來,仿佛剛剛結束一頓滿意的飽餐。
陸見川怔在原地。
方行舟兩只手拎着四大袋新買的食材,在愛人臉側蹭了蹭,一整天都不安穩的心終于落到實處,笑道:“今天在家都做了什麽?”
陸見川接過方行舟手中的重物,卻仍然舍不得放手,繼續維持着這個擁抱,勾起嘴角,隐隐約約似乎明白了什麽。
——肚子裏的胚胎還太小,小到還不能理解欲望的區別,小到分不清楚食欲和思念。
它或許真的很餓,也真的像幾十年前的陸見川一樣瘋狂渴求着方行舟的血液,但……更多是因為被今早的舟舟吓到,一整天都在擔憂它的另一個“爸爸”。
陸見川用力吸氣,将愛人身上淡淡的消毒水氣息吸進肺裏,溫柔地笑道:“我在家度過了非常愉快的一天,就是……太想你了,寶貝,想到一秒都難以忍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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