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過敏
第 28 章 過敏
一個溫暖的、舒适的、充斥着怡人香氣的午睡。
方行舟從深眠中醒來,舒服得伸了個懶腰,坐在躺椅裏遲遲回不過神,好像自己睡了很久、很久。
他身上蓋着一件毛毯,有點眼熟,似乎是一個小時前遞給陸見川的那件。
大腦還沒有開機,他沒有想起來自己睡前鎖了門,也提不起力氣思索這塊毛毯是怎麽飛進來的,只是打了個哈欠,揉揉眉心,下意識摸了一下小腹,那裏柔軟光滑,卻莫名地在隐隐作痛。
……或許是中午吃得太急了,有些岔氣。他想。
他看了一眼鐘表,離下午的上班時間還差五分鐘。
外面傳來極輕的敲門聲,伴随着陌生有禮的溫言細語:“方老師,你醒了嗎?要準備上班了哦。”
——是假扮成實習生的陸見川。
陸見川卸下了一些包袱,趁着老婆在專心開車,開始瘋狂往胃裏塞蛋糕。
方行舟裝作什麽都沒看見,把油門踩到底,朝着養殖場趕過去。等陸見川在十分鐘內解決完三十個蛋糕,他空出一只手來,遞給他一瓶礦泉水,問:“除了草莓蛋糕,還有什麽喜歡吃的嗎?”
陸見川灌完一整瓶水,長舒一口氣,沒骨頭一樣靠在副駕,眼睛發直,滿腦子都是白白胖胖的豬:“……喜歡吃肉。”
“哪種類型的肉?豬肉牛肉,還是海鮮類?”
陸見川不停地分泌唾液,被饑餓燒得理智岌岌可危:“最喜歡吃的是蛇肉,其次各種深海魚,再次一等豬肉牛肉雞肉也不錯,實在不行的話……老鼠肉,蟑螂肉,蜘蛛肉,蚊子肉,還有飛過的各種鳥和蛾子,通通都可以,”
方行舟:“……”
“你……”
該不會是青蛙精吧?他欲言又止。
難怪最近的晚上整條街安靜得連蟲鳴都沒有,業主群裏也很少看到有人投訴四害……
陸見川還沉浸在對肉的渴望之中:“嗯?”
方行舟胃裏有點翻騰:“不要亂吃東西,我們賬戶裏還有足夠的錢,可以買你喜歡的吃。”
陸見川大為感動:“老婆,其他孕期暴食症患者也像我一樣能吃嗎?”
“是的,”方行舟面不改色地說,“很多人都這樣,你可以随意買自己喜歡的食物,不必拘束。”
陸見川躍躍欲試:“蛇也可以嗎?”
“可以,但是要通過合法的養殖場購買,不能傷害保護動物。”
陸見川餓得當場摸出手機,給爸爸發消息,讓他推薦幾個靠譜的蛇類養殖場。
很快,方行舟把車停在養殖場門口。
負責人早早接到老板電話,正等在門口,看到他們後直接把鑰匙丢進陸見川懷裏,語氣不怎麽熱情:“你們自便。”然後轉身進了宿舍。
方行舟只是站在車旁,跟陸見川道:“你自己進去吧,選你喜歡的吃,我在外面等你。”
正在思考該怎麽支開方行舟的陸見川一愣。
今天運氣是不是太好了一點?不僅被安了暴食症的理由,舟舟甚至還主動給他吃自助餐的機會?
方行舟催促:“快去。”對于一位已經發育成熟的新神來說,薄薄的蛋殼應該如紙張般脆弱。
可罩在它身上的殼卻像一道無法撼動的屏障,将它與整個世界隔離開,像是在保護它,又像是在保護世界線的正常運轉。
神力也無法使用,它必須像一只柔弱又可憐的小雞一樣,拼盡全力,觸手劃得鮮血淋漓,用最原始的方式對抗另一個自己。
“咔”。
裂開的縫隙擴大。
陸見川不禁緊緊扣住愛人的手,神色緊繃,低聲喃喃道:“加油啊……”
方行舟緊張得手腳冰涼,眉頭用力皺起,連眼都不敢眨,生怕錯過任何一個細節。
房間陷入了凝重的安靜。
五分鐘。
十分鐘。
半小時。
……
他們足足等待了一個小時。
蛋殼上的縫隙仍然沒有進一步的變化,小怪物已經徹底脫力,倒在殼底一動不動,營養液中漂浮着觸手被劃傷的血絲。
它不得不接受漫長怪生中遇到的第一個巨大失敗,哪怕它可以掌管全世界的好運。
蛋又開始哭。
比昨晚哭得更小聲,卻更傷心,眼淚很快打濕了方行舟的整個手掌,讓兩位爸爸一起感到難以呼吸的心痛。
破殼居然失敗了……怎麽辦?
方行舟心髒直抽抽,焦慮地看向陸見川,後者也愁眉苦臉,無聲地嘆了口氣,然後勉強拉出笑容,擦幹淨蛋殼上的眼淚,溫聲哄道:“寶寶,你已經非常棒了!你現在才0.027歲,只要每天好好喝奶、好好睡覺,很快就能變得更強大。”
方行舟也道:“孵化一只小雞都要21天,你才出生10天,不要心急,慢慢來。”
蛋還是大哭不止。
爸爸們對視一眼。
陸見川把手臂變成觸手,張開口器,收起所有牙齒,将蛋含進嘴裏,給它提供還在母體中的安全感。
方行舟去泡了奶粉,拿滴管一滴一滴往蛋殼上滴牛奶,給它補充能量。
兩人手忙腳亂地哄了許久,蛋體力不支,終于哭累,慢慢沒了動靜,似是睡着了。
新手爸爸松了口氣。
方行舟朝陸見川使眼色,陸見川立刻明白,小心翼翼地把蛋轉移到方行舟口袋裏。
人類的體溫更高,蛋迅速貼上另一位父親的皮膚,在夢裏時不時抽噎。
陸見川被一系列的好事砸暈了頭:“不跟我一起進去看看嗎?”
方行舟:“不去。”
他拒絕得如此幹淨利落,陸見川一邊流露出遺憾的神色,一邊在心中瘋狂竊喜,鼻頭輕動,已經忍不住想品嘗新鮮血肉的味道:“那……我先去了,等我五分鐘!”
方行舟露出笑意,朝他點點頭。
陸見川拿着鑰匙,大步消失在養殖場裏。
四周很快只剩下方行舟一人。養殖場在郊區,入夜之後靜得只剩下輕微的蟲鳴聲。他獨自站在車邊,安靜看着陸見川消失在大門裏,聽着自己越來越激烈的心跳,靠上車門深深吸氣,從空氣中捕捉到了養殖場特有的臭味。
他難以自抑地開始想象陸見川捕食家禽的場景。
脫掉那層美麗的人皮之後,他的本體到底是什麽模樣?會像恐怖電影裏的惡心怪物,還是志怪小說裏蠱惑人心的妖怪?
或者……
一些非常非常久遠的模糊記憶慢慢浮上心頭,哪怕它們和陸見川看起來沒有任何關系。
方行舟的呼吸越來越急。
片刻,他從手套箱中拿出車載香氛,噴在身上掩蓋自己的氣味,像是受了魔鬼的蠱惑,放輕腳步,悄悄推開養殖場的大門往裏走。
只要偷看一眼……
方行舟大腦滾燙,莫名産生了一種強烈的預感,全身的血液都沸騰起來,恍惚間竟覺得自己又回到了二十年前的海島,好像正走在無人島的淺灘上,即将“偶遇”不幸被擱淺的神秘水母,在美麗的夜幕之下對上它猩紅純粹的無瞳之目——
急促的腳步聲在空無一人的養殖場裏回響,方行舟穿過外來人員消毒區,大步邁進養殖場內部。
下一秒,微微發亮的淺琥珀色瞳孔從昏暗的黑夜中浮現而出,正撞上方行舟的眼睛。
兩道腳步聲開始交錯,熟悉的俊美臉龐擺脫黑暗,被不遠處的路燈照亮。陸見川單手輕輕松松地提着半邊生豬,臉上容光煥發,眼睛清澈明亮,嘴唇如玫瑰般鮮豔欲滴,宛如剛剛吸飽了精氣的狐貍。
方行舟猛地頓住腳步,濃烈的遺憾感湧上頭頂。
距離陸見川走進養殖場還不到十分鐘。
這麽快……他真的吃飽了嗎?
陸見川很快也看到了方行舟,微微歪頭愣了半秒,随後咧開一個燦爛的笑容,牙齒被路燈照得潔白無暇,上面意外地沒有沾染任何血跡。
他大步走到方行舟面前,笑道:“寶貝,我買好肉了!是最新鮮的,回家給你做烤排骨吃。”
方行舟沉默地看着他,視線緩慢地上下打量,确認他全身上下和十分鐘前沒有任何區別,唯獨身上不可避免地沾了養殖場的腥臭味。
陸見川動了動鼻子,從他身上聞到了有些刺鼻的濃烈香薰,立刻往後退了半步,低頭嗅自己的衣袖:“我身上是不是很臭?要不我提着豬打車回去吧,不然把車弄髒了。”
方行舟太陽穴直跳,還沒從剛才的情緒中緩過來。
哪怕只是一個毫無由來的聯想,只要被觸發“水母”相關的記憶,他的靈魂都會分裂成兩半。
一半在嘶吼着發瘋,想要用力抓住陸見川的衣領,質問他到底藏的是什麽秘密,逼他說出所有來歷,讓他證明自己和十年前不告而別的水母沒有絲毫關系……還有一半還在維持着冷靜,告訴自己這只是突發的奇想,沒有任何證據。
半晌,他聽到自己鎮定說話的聲音,隔了一個世紀傳到耳朵裏,像是另一個世界的方行舟在表演他的日常。
那個聲音帶着淡淡的笑意道:“這裏是荒郊野嶺,你拎着半邊死豬,小心被司機拉到派出所報案。”
陸見川眨眨眼,道:“我可以讓負責人載我一程。”
話音落地,從養殖場宿舍裏遠遠傳來一個悲憤的聲音:“不載!!你自己回去!!!”
陸見川:“……”
他幹笑一聲:“最近來買肉買的太頻繁了,可能覺得我煩吧。舟舟,我們快回家,你還沒吃東西,是不是也很餓了。”
方行舟沒動。
陸見川提着豬不好意思靠太近,只能試探着又喊一句:“行舟?”
方行舟緩慢地眨眼,瞳孔裏映着這張熟悉到骨頭裏的臉,輕輕問:“吃飽了嗎?”
陸見川:“飽了,今天吃得非常飽,肚子裏的家夥終于也睡着了。寶貝,你是不是哪裏不舒服?臉色好像不太好。”
陸見川:“……”
他深深吸氣,努力把今天中午看到方行舟從傷口擠血的畫面屏蔽掉,但越想屏蔽,那些記憶便越發清晰,幾乎要扯斷他好不容易鎮定下來的神經。
陸見川忍了又忍,最後忍無可忍,把手裏的碗放下,一把奪走方行舟手中的吐司,直接丢進冰箱最底層。
“行舟,我得了嚴重的吐司過敏症,”他嚴肅地說,“非常嚴重,嚴重到只要一看到吐司就會因為傷心過度而死掉。”
“家裏再也不要出現任何吐司了。”
“再、也、不、要。”
方行舟:?
他愣了愣,記憶的某個角落隐隐起了波瀾,但又很快被未知的力量平息下去。
吐司怎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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