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開誠
開誠
07
沿途風景是大片的藥材田和果園,這裏四季如春,水果品目很多。不一會兒,車在一片杧果園停下,迎面一個五六十歲的女人跑上前:“陸子,剛才我問阿潮,他說你今天約會。”
女人看到章程,知道自己想偏了。章名陸道:“馬玲嬸,我瞧瞧這批杧果,新機器開工,廠裏打算再開幾條生産線,增加種類。”
馬玲嬸引着他們進果園,園子裏有幾個人拿設備直播,島上一部分水果收進工廠,還有一部分通過助農形式外銷,這些對外的事情大多由阿潮負責。章名陸低頭踩了踩地面,用腳尖踢開落葉,蹙眉不知道找什麽,擡眼看馬玲嬸領他們朝那裏走,在邊上輕不可察地将人帶到了攝像機拍不到的另一邊。
大片的金黃一股腦地散發出或酸澀或清甜,章程很是新奇,手虛托着杧果,湊近聞了聞。
章名陸介紹:“咱們廠的章程,馬玲嬸是跟廠裏簽了合同的果農,以後可能經常見面。”
章程一愣,沒好意思問的馬玲嬸聞言剪了一枝杧果道:“小程,你聞的那個酸,嬸挑的這種才甜。”
自顧自剝開發紅的杧果外皮,章名陸叮囑:“到時候你們挑一挑品質好的果,價還能提一點。”
之後章名陸又帶着章程跑了島上差不多的果園,轉眼過了飯點,他們在一家章名陸相熟的餐館用餐。餐館外搭着棚,方便游客看碧海藍天,經營餐館的是夫妻倆,章名陸一口一個“桂爹”“桂媽”。
章名陸瞧了眼後廚,只見近七十的人精神矍铄,颠勺那叫幹脆利落,看不慣阿潮的痞子打扮,嚷着擰人家脖子,适時朝他遞了眼神。
“啪”,菠蘿從蒂上應聲挪到筐裏,空氣飄起菠蘿的酸澀,章名陸戴着手套收菠蘿的動作娴熟至極,桂爹在一旁想了半晌,問:“你從哪找的人?”
章名陸:“埠珍市碼頭,他自己找上門。認識?”
桂爹擰着眉,眺望海岸線上的浮雲:“時間久了,想不起哪裏見過。哪天突然清楚了,我再找你。”
被稱呼桂爹的人在廚房炒飯,從窗口時不時看他們倆,桂媽則端茶倒水。很快章名陸便不見了人,廚房只剩桂媽盛飯。
章程:“我稱呼您桂媽,會不會唐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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桂媽一見他心熱:“程先生願意,盡管跟陸子喊。”
“我也想多一個媽媽的關懷。”章程垂下眼眸,島上來了什麽人發生什麽事沒有隔夜的秘密,他道:“小周和我說,島上的人沾親帶故,全是陸哥的家人。”
“陸子他自小沒爹沒娘,吃百家飯長大,便将島上的人當一家人,他高中畢業建廠經商,那時候長椰村的老人生病,也是他籌集的治療費用。”
章程發現織眠島的人很輕易對人敞開心扉,或見他是章名陸介紹,多了點信任。他打量碗裏的飯,想到:“島上種藥材的人很多?”
桂媽在圍裙上擦手,幫他又添了熱茶:“咱們島藥、食不分家,原本種藥材,水果是就地取材,以前沒有銷路賣不出去,成片地丢在地裏。陸子看着暴殄天物,辦了果幹廠。”
“章程!”
他聞聲轉頭,手機快門讓他一驚,緩緩地轉開視線,凝重地眨了眨眼睫。
章名陸看着照片,打趣:“你變成兩只大眼睛的紅薯幹。”
章程:“你是甘草桔梗片。”
章名陸沒理解,桂嬸順着剛才的問題,只當他們在談中藥材,笑道:“多幹啊,多泡水喝。”
章程解釋:“幹沒問題,敗火。”
脖子上那塊穴道瞬間被人捏住,章名陸方才發虛的心眼一下變得心安理得。
*
海岸線的風缭繞,落日的橙紅漫入車廂,仿佛一道斜線将兩人分在兩個邊角。
章程從遙遠的邊際收回視線,好整以暇:“鋪墊這麽長,該進入正題了。”
章名陸玩手機的手指一頓,從上午輸了一天的游戲,他直起身看着章程:“你看到我們廠的模式了,加工小作坊,從果農手裏收購,自産自銷,沒有足夠的庫存供應,一旦果園出現問題,無法按時交付訂單,只能等着賠付違約金,賠到我們經營虧空。這麽大的合同,我們吃不下。沒有那麽大的能力攬不了這份活,對我們是急功近利,蛇心吞象。”
章程沉默地坐立,背後是無邊的海面,他看章名陸近乎坦誠,回答不含揶揄,實事求是地擺明利害關系。
果幹的袋子一抖,遞到章名陸面前:“這麽小的利潤,我200萬拿的有點心慌。”
“你憑的是自己的專業,賺到也是你應得的部分。”章名陸靠回座椅。
“我這蛇不吞象了,先做眼前力所能及的事情,能改改這麽樸素的包裝袋嗎?”他咬着杧果幹問。
章名陸也拿了含在嘴裏,讓果幹的甘甜慢慢融在舌尖,他臉色大變,拿起包裝袋看了看,問:“你哪裏拿的果幹!”
“小周帶的爆款讓我提意見。我吃了大半袋了,還有救嗎?”章程苦笑道。
章名陸拍司機的座椅:“再回果園一趟。”
見章名陸去而複返,桂媽以為他忘了囑咐什麽事情,章名陸抓着她的手,隐隐發抖地問:“這次島上的爛果怎麽處理了?”
桂媽想到這茬:“阿潮說你們廠開發了新的技術渠道,讓人将打落的果子收走,大家也能增添收入。”
聞言章程冷了神色。方才信誓旦旦講品質,章名陸只覺被打了臉,他有段時間靠着浸泡在海水裏的爛果維生,那股惡心人的感覺如今直朝上湧。他一到果覺得少了什麽,島上的交通不便,爛果堆在園子裏發酵,這次地上清理的很幹淨。
來的時候一派和氣,眼下愁容滿面。桂爹取下刷碗的手套一扔:“阿潮這小子又給陸子惹禍了。”跟上章名陸出了門。
桂媽一時六神無主,章程開口道:“您能整理一份島上用藥材熬煮果幹的配料表嗎?廠裏可能用得上。”
沿着過來的路一個個果園問,章名陸越問越心涼,島上的燈恍恍火火,他盯着視線變得模糊。
“很可笑對嗎?這麽一點要求也做不到。”他聲音飄着。
章程的眼眸随着那道聲線飄忽:“積攢了幾十年的公司一夜之間土崩瓦解,可笑的是不知道敗在哪裏。”
果幹廠的辦公樓分三層,小眼鏡站在二樓被一聲聲質問吓得肩膀顫抖,觑着章程面不改色,一樓大廳站滿了員工。
“從籌備建廠那天起,我就告訴你們,我們什麽也沒有,只有品,現在連品也沒有了,你們拿什麽跟別人争。誰讓你們這麽幹?”
小眼鏡眼看要跪下了,被章名陸一腳壓在肩膀上:“誰讓你跪?你要跪誰!等産品吃出問題,你朝哪跪!跪了有用嗎?什麽時候開始!”
“哥,我們沒那麽傻,最近消費季,這批貨通過網絡銷售打了折扣,就算有人提出質疑,也能說是藥材果幹,島上都用藥材和果幹混用,咱們自小吃到大也沒出問題。真鬧大了,讓章程哥關了店鋪,等風頭過了再……”
章名陸捏着包裝的配料表拍在阿潮眼前:“你看清楚了,這些是擺設!非要等到打假人挑出你的問題,專業部門一檢驗還需要你圓謊,自己承認還是讓別人招呼到你臉上,你判斷不了輕重!還有多少庫存?”
“也沒剩多少,這個月銷量大增,尤其是章程哥……”
果幹摔在地上,被狠狠地踩碎。
“齊之潮,織眠島出了你這牛人!你的心眼靈啊!用海水泡過的水果以次充好,良心被豬啃了?拿誰當墊背呢!”章名陸看着人将倉庫的存貨搬到大廳,“銷毀的銷毀,賠償的賠償,損失我自己認。”
章程轉身朝辦公室走,小眼鏡看他打開電腦,又恨又急:“阿潮有時候辦混事,章程哥,你別跟他一般見識。”
“路小周,不管這次誰的過錯更大,錯誤已經發生,還是從我們負責的區域,我們先要拿出一個挽回損失的解決方案,追究責任也等到事情過了再興師問罪。”
小眼鏡被他平靜的語氣帶着心神定下來,坐到桌前商讨方案。
經過不斷地調整修改,小眼鏡看着上面的一條條內容兩眼發暈,詢問:“章程哥,贈送一年VIP消費卡是不是太長了?賠一個月差不多,多打幾折也行。還有買一賠十,我們掙的……”
“這是我們面對問題最先拿得出手的态度,占一個心理優勢。”
章程的堅定讓小眼鏡無法反駁,他低聲道:“我找陸哥過一眼。”
鍵盤上的手指轉動,章程回答:“發給他了。”
小眼鏡的腿立時軟了,坐在椅子上扶着窗臺,心道,這太快了。
不多時,樓上傳來毫不猶豫快步下樓的聲音,可能還氣勢洶洶,小眼鏡完全不敢看門口。
旁邊的人看他生無可戀,若無其事地浏覽電腦界面:零食品牌巨頭億宴集團将在國內公開招募合作企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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