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講座

講座

18

會展當天，兩人心照不宣地跳過前夜，早早離開酒店，吃了些早點，到展會的時間人不多，漸漸才上了人。

章程負責講解産品，旁觀的章名陸沉默又專注，适時談到織眠島和建廠的緣由，口若懸河的人轉身，兩人四目相對，章程讓一步，變成章名陸的主場。

上午他們視線相觸的時間只那麽幾次交接，章名陸的目光繞着展臺的産品“精雕細琢”。

“嗨！章。”

他被這聲熟絡的招呼驚了一跳，他的朋友圈倒退幾百年也不會有人這麽稱呼。章名陸循聲看，只見章程迎上前，很快他們便用外語交談。

章名陸也不懂，破罐子破摔地靠着展品臺，打量走在前面自信發光的人，和人聊天時的章程眼眸看着對方，不時拿産品講演，語言轉換自如。

阿潮對章程的失憶深信不疑，根深蒂固的能力不會因為生病歸零。看着那張伶牙俐齒的嘴，不由和昨天的“坦白”匹配，章名陸眼眸一亮。

“我比你早，從小就是。”

章名陸一時沖昏頭腦，這時候後知後覺章程的破綻，他想起了多少，或是根本沒有失憶，他待在織眠島的原因……

“章程哥不是為了咱廠，為了咱廠裏的人呢？”

阿潮的玩笑驀地以成百上千倍的力量沖擊着章名陸的海岸線，章名陸不禁啞然失笑，繼而嚴肅地皺起眉心。

30億？

章程提到的30億是信口編造的數字還是他當前的困境，讓他不得不在織眠島改名換姓。這麽龐大的數字，很多人做夢也不敢想，章名陸心事重重地看他談笑有度，他铤而走險出海的同時，堅信自己的判斷。

那麽明亮的人有大好前途，隐隐約約章名陸的腦海裏浮光片影交織成螺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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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做了一個動作，章名陸的視線被那個動作牢牢攫住，鬼使神差，不假思索地握了上去。

章程手指蜷起，像是報複他的遲鈍，用力朝前一拽人，面不改色地介紹面前的德國人：“詹事給先生是我們電商平臺的客戶，對我們的産品評價頗高，多次回購。”

他一面為他們翻譯，一面捏着章名陸的手指。

不大的場館裏，天南海北的人用不同的語調，談着織眠島和外界的差別。章名陸站在章程身邊，偶爾被章程的手指牽動尋求肯定，章名陸靠近一步，增加他的存在感。

章程将收到的采購單和客商名片存檔，兩人走出會場不久，章程買了兩個冰激淩。

章名陸：“昨天沒吃夠？”

章程：“惹人生氣了，沒敢多吃。”

章名陸：“現在怎麽知道……”他欲言又止，不知道自己憑什麽立場指責。

看到他一臉“我還記着”的表情，章程暗暗嘆氣，昨天說的太有沖擊了。章程一口咬掉自己那只冰激淩，表情痛苦：“涼到心髒了。”

聞言章名陸也不能再揪着過去的争執不放，問：“來過廣州？”

章程眯眸，仿佛這麽能看清楚空氣飄舞的光線，淡淡：“我有點印象。”

冰激淩落在的章名陸手指上，他道：“我也有點印象，有人教過我魔術。”

只見章程兩口吞了甜筒殼，他好像很喜歡這款冰激淩。章名陸将手裏的那只遞到他面前，章程抿了抿唇，看着他一笑，不客氣地收……回了手，章名陸兩口吞掉了冰激淩：“謝謝章經理，我感覺今天自己像一棵樹。”

他當慣了在別人前面披荊斬棘的角色，當章程和那些異國他鄉的客商暢所欲言，章名陸的挫敗感驟然放大，無能為力，天賦、學歷以及對世界的認知，他們猶如織眠島和埠珍中間的海域，一趟不算長的航程他們用了二十多年才遇到，又像埠珍到廣州的航班，從窗口看，雲團大氣磅礴，由其可見日光穿透雲層的力度多麽堅定，震撼振聾發聩，章名陸從毯子的縫隙看章程，落寞宛若一片無形的樹影讓他只能藏在章程的光照下，中間是地鐵距離飛機的高度。他不想讓章程分出多餘的精力照顧他，被暫置多年的想法重新山呼海嘯地催促他。

章程的舌在牙關裏悄悄地轉了一圈，眼眸看他：“我為了咱們廠，一口水也沒喝，口幹舌燥，廠長不是巴依老爺的樹蔭吧？分我一片陰涼。”

章名陸：“有沒有學校推薦？我們感受校園的氣息。”

章程：“小周不是廣州？”

“他在山東。”

“阿潮？”

“那家夥戀家，到了湖南。”

章名陸想到：“島上有一個人在這邊求學，剛畢業，我問問他。”

撥出去的通話被摁斷，不多時，回複了一條消息。

五子：哥，我剛進産品研發室。

*

适時織眠島的幾人拼了一桌菜，桂念源看到視頻通話，等它幾十秒停，又怕對方堅持不懈。他咬牙摁了，問：“陸哥該不會知道我回廠了？”

阿潮：“我們哪有時間管陸哥。”他瞥了眼小眼鏡。

小眼鏡：“章程哥帶着陸哥參加展銷會，比咱們累。”

桂念源眼觀鼻鼻觀心：“章經理好大的能耐啊，先讓你們倆互相猜忌，隔閡不斷。”

“別挑撥離間啊，我們在正常交流。”阿潮道。

只見桂念源看着空位，小眼鏡提醒：“章經理的辦公桌全是資料，不能動。”

桂念源無奈：“陸哥的辦公室都是敞開大門。”

阿潮的手指一頂：“三樓鎖了門。”那根手指勾了勾，三人湊近。

“陸哥買了英語資料，我有天看見他浏覽大學進修頁面。”

“他終于想起進修這件事了。”桂念源沉默須臾，笑道：“從前織眠島水平有限，這位章經理挺讓人受到沖擊。”

兩人挑了一所對外公開的大學，下課的學生三五成群，他們混在其中。章名陸曾經對這裏充滿憧憬，憑他的成績，勤工儉學再加上助學金和獎學金完成學業不成問題，那時工廠初建，宴老又生了病，章名陸一直在外掙錢，沒能參加當年的高考。章程的手朝後一伸，他便捏前面人的一根指腹。

走到一間報告廳，裏面坐滿了求知的學生，他們坐到後排的邊緣座位，臺上演講的是畢業幾年小有成就的學長，意氣風發，談到辛酸的創業經歷，又激情飽滿：“行動才有可能。敏銳的商業觸感不是人人都有，大不了重新開始，一次成功的人是少數，更多的是像我一次次失敗，成功了一次。”

章程回顧辦的第一場展，他們這個圈子，都會經歷一個時期，想擺脫父母掌控，證明自己的實力。盡管他親力親為，讓朋友們袖手旁觀，表面上客客氣氣答應，免不了有人背後拉攏，那場展耗費了不少心力，不算他真正的開始。之後祝衍改學設計專業，他那份熱情相繼冷淡。

果幹廠從織眠島起步，章名陸沒有試錯的資本，每一步都可能是在試探，遇到的阻礙不比臺上人的失敗少，章名陸眼前浮現曾經的挫折失敗，他看了眼章程。

學生提問：“學長，您有什麽時刻謹記的失敗經驗提醒我們？”

“防不勝防，更多的還是提防小人，永遠不知道誰會在你成功前踢你一腳，讓你跌回深淵。”

适時旁邊的人擡手站起身：“遇到過從天而降的貴人嗎？”

對方聞言，朝章名陸一笑：“貴人自然有，不過稱得上貴人，層次肯定比我們高，人家既沒義務也沒必要，先要讓人看到我們能創造的價值。這位同學提的‘從天而降’的貴人，如果你遇到了這麽一個人，我作為前輩提醒你，他可能是騙子。”

章名陸不置可否地回答：“如果他提了條件呢？”

“同學你想清楚自己要的是什麽，他的條件你能不能接受？合作需要雙方自願，超出你的預算，及時止損。”

章名陸：“我告訴他沒錢，他也不肯走。”

報告廳瞬間哄笑，章名陸嫌熱，領帶塞進章程的電腦包，只着了件襯衫。臺上的人當他是學生，受不了這批年輕人，假意看了眼手腕不存在的手表：“我看報告廳外面的電影宣傳是最近很火的兩部電影，現在還不到電影放映時間，同學你來早了，先別着急。還有兩個提問機會，我們加速度，不能耽誤後排男同學的約會。”

等演講最後，學長感謝了觀衆的到場，目光越過報告廳，看到章名陸氣定神閑地坐着，适時報告廳的門大開，章名陸眼睛瞧着門外宣傳板上的電影海報若有所思。

“從天而降貴人的同學，你站一下，朋友來了嗎？”

起身的章名陸一愣，章程的手在他肩上一拍，将人拽回座位。

報告廳交頭接耳，視線和喧嘩排山倒海地撲向他們，演講人恍然大悟：“我再為剛才的回答注解，同學你接的可能不是貴人，是愛情。他不嫌你沒錢飛走，你躺平接受。”

章名陸墜進座位，心跳還懸在報告廳驟然明亮的燈光裏。他躺不平，章程如果要30億，他沒錢，也不想放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