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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

沈南柯拿起酸奶插上吸管喝了一口, 迎着他的目光,“你不吃肉糜,孟總, 忽悠鬼呢?”

他的喜歡會分享給她?孟庭深那麽霸道的人, 他跟誰分享過?

喜悅還是痛苦, 他永遠深藏,他把自己包裹的嚴嚴實實。

他有痛苦嗎?他永遠無堅不摧,強大到仿佛沒有弱點。昨晚他用平淡語氣提及了父母,也許夜太深風太大,沈南柯當時看出一點悲傷情緒,在做完後她又無法确定,到底是孟庭深在設局還是他真的出現過情緒波動?

孟庭深不再看她, 他修長幹淨的手指握着簡陋的筷子慢條斯理地吃着飯, 他的用餐姿勢永遠是斯文極具修養的, “我小時候是外公外婆在養,他們——用着嚴謹的學術态度來養我。不符合标準的需要糾正, 直到完全符合标準, 符合他們的要求。”

沈南柯一愣。

前面同事們不知道找到了什麽愉快的話題, 一起低低笑了起來。

列車穿梭隧道發出呼嘯聲,孟庭深微沉的聲音浸在其中, 除了沈南柯,無人知曉。

“我不能表現出任何厭惡, 我所有的厭惡都會變成各種形狀一日三餐地出現在我的餐盤裏, 打成糜混進蔬菜, 做成餡塞進餃子馄饨。直到我忍着惡心完全接受, 這種強迫式的糾正才會結束。”孟庭深把蘆筍吃完,挑着旁邊的蔬菜吃, “我不吃看不出原材料的東西,不明确知道它是什麽,我不會去碰。”

沈南柯為什麽會知道孟庭深不吃這些呢?他們幼兒園在學校吃飯,他不吃餃子。學校做餃子,他一個人在角落啃面包。後來經常一起參加比賽,一起吃飯的機會很多,她觀察他。

他很挑食,非常挑食,他不吃的東西很多。可他極其能裝,他從不說自己挑食,平時是避開,避無可避時,他會強迫自己吃下去,只是會在吃完後找個無人的地方吐。

沈南柯小時候稱他這種行為是虛僞,會被她悄悄豎中指。他為了在大人面前裝完美人設,不要臉到這種程度,沈南柯極其鄙視他。

假人。

林韻大庭廣衆之下把沈南柯送回去後,兩家便陷入了不死不休的狀态。除了明面上的鬥争,他們私底下是完全不來往。關系極其惡劣,沈南柯真正踏入孟庭深家是七歲。之前連他家門口都沒去過,不是十分清楚他小時候的家庭成員構成。

“你被他們養到幾歲?”沈南柯放下酸奶,低頭吃飯,聲音很輕,“一直那樣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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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式撫養是到四歲,外婆身體不好了,我媽放下一部分工作接替照顧我。”孟庭深吃完了全部的飯,一絲不茍地收起餐盒,他做這些時有種工作的嚴謹,“那種……嚴厲的糾正行為結束是十二歲。”

十二歲那年他外公去世了。

沈南柯踏入他家時,他外婆已經去世了,她只見過孟庭深的外公。是個高大嚴謹嚴肅的老人,很有名的學者,很有威嚴。孟庭深不像父母,他長相性格都更像外公。

列車穿過了一條又一條的隧道,車廂內靜了片刻。沈南柯把吃完的餐盒收起來,連帶着孟庭深的餐盒一起交給了過來收拾的工作人員。她打開了財經新聞,很沒素質地外放聲音。

她跟孟庭深并排坐着,看起來毫不相幹。他們在外面都是極其能裝的人,體面端莊從容。

手機上助理還反複跟她确認,需不需要找機會遠離孟總。他們TO-D的員工都不想跟孟庭深坐在一起,壓力實在太大了,讓人無法喘息。

林清擔心沈南柯也無法喘息。

“他們培養出了自律、嚴謹、規範的我。”孟庭深低緩的嗓音在財經雜志新聞背景下,顯得那麽微不足道,“所以,他們沒錯。”

有錯也無從追究,父母與孩子的關系怎麽評判怎麽定義?血緣的羁絆讓對錯的界限變得模糊。親情這道題,沈南柯至今也解不開。

“我沒有跟任何人提過我的喜好,包括我的父母。”孟庭深把他那盒酸奶也插上了吸管,越過界限遞給了沈南柯,他修長的手懸在她面前,轉過頭,沉靜如海的目光緊盯着她,“為什麽……觀察我?很多年了,南柯。”

財經雜志裏播到了TO-D的市值增長,國內市場覆蓋率達到了現象級。新公司,年輕的掌門人,一個全新的時代在崛起。

“習慣。”沈南柯萬萬沒想到孟庭深在這種時候還要給她挖坑,她在短暫的茫然中迅速反應過來,平靜地接過了孟庭深的酸奶,“我習慣于觀察每一個人,我認識的所有人有什麽飲食習慣和日常愛好,我都清楚。”

“觀察這些……幹什麽?”孟庭深垂眼,指尖落到了膝蓋上,輕敲一下,“為什麽要觀察?”

“這不是人際交往必備嗎?”沈南柯緩慢地松弛下來,往後靠着,轉頭看窗外不斷後退的世界,“孟總平常怎麽接待客戶?完全委托給秘書?”

列車從北開到南,穿過了凜冽的風雪,到達充斥着暖陽的南方。窗外的植物變成了濃綠,天空湛藍,世界廣闊無垠。

孟庭深想從她這裏試探t什麽?試探她是否在乎他?

一聲呼嘯,列車紮進了隧道,窗外一片漆黑。車玻璃上清晰地倒映着整個車廂,沈南柯在車玻璃的倒影中與孟庭深對上了視線。他在看窗外,也在看她。他深邃沉靜的眼裏仿佛盛着一片一望無際的海,寬闊能容納一切。

沈南柯的嗓子有些緊。

她蜷縮在蝸牛殼裏,等另一只蝸牛探出頭。

“我的人際交往必備裏沒有讨好這一項。”孟庭深望着她的眼,“不是所有的客戶都需要讨好,我不會去觀察任何人的喜好。”

沈南柯轉過頭來,看了孟庭深半分鐘,反應過來他們對外業務都在程垚在處理,孟庭深不參加酒局,他連酒都不會喝,“所以說你這個人運氣好,你遇到個好搭檔。上帝不僅給你開了窗戶和門,還給你打開了四面牆。您可以為所欲為,唯我獨尊。”

“是嗎?”孟庭深想到昨晚沈南柯對他運氣好這個話題的反應,他确實運氣好!非常好!

“我們普通創業者哪個不是在酒桌上喝出來的?客戶喜好記一大摞。”沈南柯的讨好是刻在她本能裏的,跟奶奶的時候觀察周圍的人尋找生存空間,跟沈錦蘭後她每天都緊繃着,一點小錯沈錦蘭就會大發雷劈,為了獲得更多的生存空間,她四面讨好。她創業算運氣好的,可也經歷過上面讨好投資人下面讨好客戶的局面,她的酒量就是在酒局上練出來的,“今晚有個飯局,您陪我一起去。讓您感受下程總不在時,現實的殘酷。”

孟庭深:“……”

沈南柯纖細白皙的手指交疊,往下壓了下,越過座位界限,偏向孟庭深,“程總真是天使投資人,活的天使,他當年怎麽不來找我?”

“找了,你把他當追求者給拒絕了。”孟庭深拿起文件打開電腦,重新開始工作,指望沈南柯愛他,不如去祈求鐵樹開花。

沈南柯:“……”

沈南柯錯失百億,陷入懊惱。

“本科時期嗎?”沈南柯往後仰靠,實在想抽自己,“是打電話?”

“嗯,他先電話找了你,你拒絕後,他找了我。”孟庭深拉起一截袖子,露出腕骨,手指快速敲擊着鍵盤處理工作。

“都怪那個該死的東西!”沈南柯當年被周赫陽騷擾的聽到陌生男人的電話就惡狠狠地挂斷,她哪裏知道這裏面還藏着商機,“對了,今天那個東西也在展會,他知道你是我老公,你注意下尺度。”該暧昧的時候暧昧。

孟庭深的視線從電腦移到沈南柯白皙的鼻尖上。

列車出了隧道,熾白清透的白光照射進來。她的皮膚瑩白如雪,發絲被映成了柔軟的金,翹起的睫毛也是淺金色,嘴唇紅潤落在光下是誘人的光澤,纖薄瘦直的脖頸懶洋洋地倚着。

“也不是完全不能暴露,但我不希望暴露。”沈南柯放下酸奶,從包裏取出婚戒戴到了右手無名指上,“我要戴婚戒,我戴你別戴了。我們這個是一對,同時戴太明顯了。這種場合,我戴效果會比你戴好。”沈南柯沒把話完全說明白,她戴代表她更主動,她沒對周赫陽主動過,主動對孟庭深。

孟庭深視線下移,克制地在她身上停留。

她穿着黑色毛衣,勾勒出纖瘦的身材曲線,一抹細腰。瘦長的腿穿着直筒褲,為了臭美,她沒穿襪子,漂亮潔白的腳踝就那麽顯露着,上面殘留着昨晚他留下的泛紅指印。

“你告訴他了?”孟庭深垂下眼睫,遮住了眼眸內的全部情緒,他平靜地摘掉左手上的婚戒,拿起包妥帖地放置到內置袋裏,嚴謹地拉上拉鏈,“什麽時候?”

“領證當天。”沈南柯也不避諱他,在會場撞到是必然的事,提前溝通很有必要,“領證的其中一個目的不就是為了避免前任騷擾?當然要第一時間通知所有人。”

“所有人?”孟庭深端正地坐回去,掀眼緊盯着沈南柯,“你還有除了我知道的其他前任?”

“一萬個前任。”沈南柯是口誤,他要追究,沈南柯自然不會放過他,“我手機裏還有八百個追求者,嗷嗷等待上位。”

孟庭深的眼一點點冷了下去,直到布滿冰霜。

“孟同學,好好幹。”沈南柯往四周看了一眼,見前面的人陷入午休和閑聊中,迅速用指尖點了下孟庭深筆挺的褲子,他穿的偏商務,筆直的褲縫清晰,布料貼着大腿,隐隐可見下面肌肉的蓬勃力量感,“不然會被優化掉。”

“是嗎?”孟庭深睫毛尖一動,他若無其事地合上電腦往黑色手提包裏裝。随着他的動作,手邊放置的一沓A4紙被撞落,撒到了沈南柯的腳下。

沈南柯彎腰去撿,他也彎腰,擦身而過時,他寬大的手掌完整地包裹住了沈南柯光裸的腳踝。

沈南柯猛然坐直,警惕地盯着四周,嗓間差點溢出聲響。

他高大的身體擋住外面一切的視線,他半罩着她。溫熱有力的指腹緩而慢地摩擦着她的皮膚,一路緩慢往上,克制地停在小腿處。他撿起了全部的文件,手掌在沈南柯的膝蓋上一停,看似毫無感情,像是僅僅為了撐一下,長長的手指在無人看到的陰影裏搭到了她的腿內側,那裏有一片敏感處。

酥麻一路蔓延到了尾椎,随着後腰如同野火燎原一般鋪天蓋地卷上了沈南柯的心髒。

行,好的很。

她對孟庭深做的事,馬上就回到了她身上。

孟庭深不跟她鬥會死嗎!他是一點虧不能吃!

孟庭深的秘書在前面站了起來,沈南柯一下子繃緊了。

同一時間,孟庭深也坐了回去。他清冷的眼中沒有含任何情緒,手上淡然自若地整理着文件。

他的秘書走了過來,提醒他即将到達目的地。跟他彙報行程,他把所有文件裝進袋子裏,沉緩聲線交代着工作,內容一如既往簡短有力,跟往常沒有任何不同。

沈南柯握着酸奶一口氣喝完,關掉了財經新聞,把所有文件裝進大托特包裏。她捏了下酸奶盒,腦子裏是洶湧的報複計劃。

廣播響了起來,提醒前方到站。

孟庭深先站了起來,拎起大衣穿到了身上,繼續交代着秘書工作。

他陪沈南柯過來,重點在沈南柯身上,他不接受任何單獨的訪問。

第一次假公濟私,違背他的做人原則。忙到沒有一絲縫隙的時間裏,硬擠出一天半,過來參展。

遇到沈南柯,他就沒什麽原則。

他無恥的雙标,跟別人在一起,他是原則本身。跟沈南柯在一起,他的原則就是沈南柯。

他的手指摩擦着大衣布料,刻意增長了這個過程。來緩解因為撫摸沈南柯而挑起來的悸動,指尖繞着圓潤的扣子,一顆一顆地扣上。大衣遮住了渴望,他恢複成那個禁欲冷淡的孟庭深。

拎起了公文包,接走了秘書打算提的行李箱,他把自己包裹的很好,他自己的事從不會委托他人。不屬于他的事,他也不會去碰。

像人際關系,沈南柯說的讨好情緒,不在他的工作範疇,他從不關心。

除了沈南柯,他沒有關注過任何人不吃什麽。

跟他有什麽關系?

只有沈南柯跟他有關系。

在會場遇到周赫陽并不算意外,她進入會場便看到了周赫陽,他穿着藍色西裝與林少安坐在一起,正往這邊看。沈南柯看了一眼便收回了視線,無波無瀾。當年她的憤怒更多的是來自金錢的愚弄,她那一刻感覺這一生都在被金錢綁架的悲哀。

小時候奶奶為了她有個好的前途,千裏迢迢把她送到了這個陌生的城市,讓她成為有錢人家的小孩。沈錦蘭知道她為什麽而來,不就是錢嘛,沈南柯也知道她自己為什麽而來。

沈錦蘭的肆意打壓控制着沈南柯,她知道沈南柯跑不了,那麽多錢,沈南柯怎麽舍得放棄繼承呢?

周赫陽用那種方式侮辱她,也是篤定她舍不得放棄那些錢,那些項目需要很多錢,那些錢只有周赫陽有。

他們有恃無恐,用錢控制着沈南柯。

去他媽的錢,老子不幹了!

那一股氣憋了五年。

她也不知道為什麽在遇到孟庭深後,莫名其妙卸去了。

此刻她很平和,無比平和地面對這個世界。

大概是孟庭深足夠尊重她,在酒吧重逢,他是用一種平等的姿态與她交往。倒給她半杯酒,接納她的挑釁,迎上她的挑釁,包容着她的挑釁。

他們的婚姻關系從一開始就是穩定,非常穩t。上床之後便結婚,通知雙方父母,領證置辦房産,幹幹脆脆,不遮不掩。

一步一個腳印,每一步都是坦坦蕩蕩。

他給她婚姻的承諾,給她極強的後盾。

他強大沉穩,穩的像一座山,無懈可擊,無堅不摧。沈南柯想要打破他的沉穩,也渴望他的沉穩。他的沉穩能接住她,能包納她的一切,那是一種真正的‘家’的沉穩。

沈南柯的膝蓋往旁邊偏移了一些,輕輕地貼上了孟庭深的腿。他冷靜平穩地坐在她身邊,臉上沒有任何多餘的表情,可沒人看到的角落,他用皮鞋攔住了沈南柯的高跟鞋,尖尖的銀色鞋尖把他的潔淨一塵不染的皮鞋頂出白印。

“你的萬分之一前任在看你。”孟庭深整了下大衣領子,往後一靠,長腿敞開抵着沈南柯,冷冰冰道,“沈總怎麽看?”

會場座位有安排,其他人坐在後面,他們公司坐在前面的只有孟庭深和沈南柯。

“沈總的假老公在吃醋?”沈南柯才不在乎被人看,她翻看着演講稿,在心裏排練接下來的演講。她和周赫陽早就過去了,結束那一刻就徹底結束,而且如今她和孟庭深都結婚了,只要孟庭深不出軌不離婚,她也不會離婚出軌。她更看不上周赫陽,她以為上次講的夠清楚了,這位當衆表演什麽深情呢?不會是想利用她搞什麽事吧?這個賤男人。

那雙皮鞋不動了,平穩地停在她的鞋尖前。

臺上的各家公司代表演講在繼續,身邊的男人筆挺地坐在身邊,沉穩高大極具存在感。頭頂射燈亮着,他的一半影子落在沈南柯身上。

他在沉默,也帶着一些抗拒。

沈南柯那個勁兒一下子就上來了,放下了演講稿,轉頭盯着孟庭深,“孟總,您今天過來不接受采訪,也不是代表TO-D,您過來難道是專門盯我的?不會吧?不會吧?嚴謹的孟總也會假公濟私?”

孟庭深轉頭也看向了沈南柯,他的目光沉黑銳利。

沈南柯握緊了手裏的資料,警惕起來,怕他突然攻擊。她這個話有漏洞,如果他要攻擊她自作多情,那她便會無地自容。

“孟庭深——”

“是,假公濟私,盯着你。”孟庭深開口,聲音低沉而艱澀,“我不知道,會不會再來一次。我一眨眼,我的妻子就被別人的玫瑰騙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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