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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五章
臨城這邊的工廠是訊達智家合作多年的老供應商, 一直以來合作都非常愉快。這一次,他們依舊按照以前合作習慣進行合作,技術部帶着圖紙過來, 才知道對方沒有簽新季度合約。
直接不合作沈南柯調頭就回去了, 這個事跟她沒有直接關系, 不是她的責任。李海峰讓她留下來再談談,這家公司跟他們合作多年,有質量保證,一時半會兒也找不到同規模的合作商。
眼看着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對方各種繞圈子,工作沒絲毫進展。
拖到了下午五點半,沈南柯抽空出門跟孟庭深回電話。她八成不能回去吃飯了, 需要孟庭深一個人面對兩個媽。
臨城是陰天, 暗沉沉的烏雲壓在頭頂, 寒風呼嘯,帶着風雨欲來之勢。
沈南柯豎起了大衣領子, 試圖擋住寒風。
電話響了一聲便被接通, 孟庭深沙啞的嗓音落過來, “南柯。”
“你怎麽了?”沈南柯聽着他聲音不對,擰眉放下大衣領子, “生病了?”
強悍如孟庭深也會生病?早上出門的時候不是好端端的嗎?
“沒生病。”孟庭深聲音慢而沉,依舊啞着, “晚飯我不想去。”
孟庭深不想去?他還有不想去的時候?
沈南柯站在寒風裏, 思索着孟庭深這句話, 他是想放兩個媽鴿子?“怎麽?你也扛不住兩個媽了?”
孟庭深難得沉默。
“真扛不住了?”沈南柯有些意外, 孟庭深也有扛不住的時候?“你媽還是我媽?”
“我媽,我不太想見她。”孟庭深的聲音仿佛含着砂礫, “我還沒跟你媽聯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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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就不去了,我也去不了,我還在臨城,我媽這邊我來負責。”沈南柯的聲音突然低了下去,帶了柔,“你在什麽地方?”
“車上。”
沈南柯眺望天邊翻滾的烏雲,抿了下唇,突然生出很瘋狂的想法,“你能來找我嗎?我在臨城。”
“好。”
沈南柯吸了一口冰冷的寒風,一路寒到了胃裏,她揚起唇角,“不要開車,坐高鐵過來,我去接你。”
“好。”
他又應了一聲。
“先把你媽和我媽拉黑。”能讓沉穩理智的孟庭深有這麽大的情緒變化,必然是大事。
沈南柯從不在大事上跟他較勁兒。
“你。”孟庭深聲音艱澀,“不問發生了什麽?”
“那兩個媽誰遇到不頭疼?”沈南柯太了解那兩個媽了,一個比一個控制欲強。能把孟庭深逼成這樣,八成是林韻幹了什麽沒底線的事,以死相逼。親情是一道麻煩的課題,長在血肉裏,刻在骨髓中,很難完全剝離,強悍如孟庭深也深陷其中,“注意安全,我——等你。”
沈南柯挂斷電話,在風裏站了一會兒,返回工廠辦公室。
剛一進門,工廠負責人劉總便把手往她肩膀上搭,“晚上一起t吃個飯吧,我們詳細聊聊,也不是沒有轉圜餘地。沈總,你覺得怎麽樣?”
劉總四十多歲,大腹便便,今天一下午目光都凝在沈南柯身上,沈南柯的忍耐在此刻到達極限。
“你們去吃飯吧,我就不去了。”沈南柯側身避開了他的手,失去了全部的耐心,“林清,拿上圖紙帶上我們的人走。”
劉總一愣,“什麽意思?沈總不合作了嗎?”
“不合作的是你。”沈南柯表情徹底冷下去,面若冰霜,“我給足了誠意。”
劉總一指門口說道,“走出這道門,我們可不會再合作了,我不缺你們迅達的訂單。”
這是有下家了?難怪。
沈南柯接過林清遞來的車鑰匙和包,踩着高跟鞋大步往外走,頭也沒回。
采購部的負責人跟上沈南柯,“沈總——”
“對方既然沒有誠意,你們該找新的合作方,而不是這樣糾纏。”沈南柯也沒留情面,“合同沒有簽好是你們的失誤,該負責的是你們,我不陪聊了。”
她今天是心情好,所以一整天都很好說話,以至于給了別人軟柿子的錯覺。還想拿她做人情,得寸進尺。
“沈總,真走?”林清跟了上來,壓低聲音說道,“我坐您的車?”
“你跟其他人一起走,我不回,我還有事。”沈南柯快步走向自己的車,把包放到副駕駛,換上了運動鞋。微信上孟庭深發來的高鐵信息截圖,他買了最近的車票,六點半到臨城。
沈南柯看着屏幕一會兒,絞盡腦汁搜索表情包,給他發了一個哈士奇叼玫瑰。
發完消息,她打電話給沈錦蘭。
響了兩聲,沈錦蘭才接起來,“你怎麽舍得跟我打電話?”
陰陽怪氣什麽!
“孟庭深不舒服,今晚的飯,我們兩個就不去了。”沈南柯給孟庭深編造了一個借口,“你們吃吧,過年我們再回去。”
“哪種程度的不舒服?生病了?嚴重嗎?我們去看看——”
“算了,生病是借口。剛剛一見面我們又親上了,現在箭在弦上。”沈南柯幹脆地打斷了沈錦蘭的施法,“一時半會兒抽不開身。”
沈錦蘭:“……”
沈南柯結婚後放飛自我。
“他也跟你一樣沒規矩?”沈錦蘭終于是找到了聲音。
“我不讓他走,他敢去嗎?”沈南柯仗着着孟庭深不在,口出狂言,“他下周又要走,我這個如狼似虎的年紀一直守空房,誰受得了?要不我們離個婚?我去找個能二十四小時陪我的。讓他去陪你們吃飯?一天二十四小時守着你們。”
“少在那裏胡說八道!哪有把離婚挂嘴邊的?你個混賬東西。”沈錦蘭妥協了,又有新的疑慮,“你婆婆那邊沒意見?”
“您怕她有意見?您怎麽會怕她?”沈南柯反客為主,激她,“我以為您天不怕地不怕呢,竟然怕林韻。”
“誰怕她了?”沈錦蘭立馬反駁,“不跟你說了,我們單獨吃,我看她敢說什麽。你也節制點,孟庭深都被你帶壞了。”
“你們真的沒有個人需求嗎?我最近婚姻順了後,覺得有個愛人确實挺好。”沈南柯鼓起勇氣反擊,父母是一輩子壓在頭頂的大山麽?真的翻不過去嗎?“你們不想再找嗎?不想結婚,談戀愛也行,試試,別總是局限在‘母親’的身份裏。我們都是女人,我懂——”
“你閉嘴吧!”沈錦蘭狠狠挂斷了電話。
惱羞成怒!
沈南柯握着手機,抿了下唇角。
親子之間的攻擊不會消失,只會轉移。
孟庭深和林韻的矛盾是什麽?
林韻現在的渴求有兩個:一是換掉沈南柯,讓孟庭深找個溫順的女孩做老婆。其二,換不掉那就改變沈南柯,盡快生個孟庭深的孩子,讓她抱孫子。
哪件事惹怒了孟庭深?把他氣成那樣?
沈南柯對林韻倒是沒有太大的感覺,她都奔三了,職場混了這麽多年,這點不痛不癢的話,根本攻擊不到她。而且這件事的中心在孟庭深,只要孟庭深堅定,她可以當林韻的話是放屁。
林韻不是沈錦蘭那種潑辣的性格,正經鬥起來,她在沈南柯這裏走不了兩個來回。
手機響了起來,來電是李海峰。
沈南柯接通電話,“李總,換一家合作商吧,他們沒打算跟我們繼續合作,耍我們呢,留在這裏也是浪費時間。”
“是,他們搭上了創新科技。”李海峰嗤了一聲,“算了,你回來吧。我也是抱着僥幸,我們這批訂單很緊急。”
沈南柯:“……”
“可以選一些口碑好的小公司,我們提供技術,監管嚴格一般也不會出問題。分散訂單,也來得及。”沈南柯在對方表現出不想合作時就做出了退路,她不會在一棵樹上吊死,可李海峰和采購部不死心,“不用執着于大廠商。”
李海峰衡量了一會兒,問道,“你有什麽建議?”
“我整理好發給你。”沈南柯在這個行業裏浸淫多年,手裏有一些有實力但名氣不夠的廠商,“李總,以後一切請按合同為準。”
沈南柯挂斷電話,拿起電腦整理資料做了詳細标注發了過去。
關上電腦,天已經黑了,世界陷入了朦胧的暗,空蕩的停車場只剩下她一輛車。
天邊的雲暗沉,路燈還未亮起。光禿禿的樹木枝條直至天際,天的盡頭是黑暗。
沈南柯打開微信,孟庭深二十分鐘前發來的消息,“生命的意義是什麽?”
生命的意義是什麽?
生命于這個宇宙來說沒有任何意義,存不存在都不會改變世界的形态。短短幾十年,從塵埃中來到塵埃中去。
沈南柯打開了位置共享,把手機撂到了擋風玻璃處,啓動SUV開了出去,直奔高鐵站。
手機屏幕亮着,共享打開,兩顆點在緩慢地靠近。
沈南柯沒有把車開進停車場,她時間卡的很巧,趕到高鐵站時孟庭深的車次已經到了,她幹脆停在接站口的臨時停車處。
翻過手機看上面兩個點越來越近,直到重疊到了一起,她轉頭看到站在駕駛室外的孟庭深。他依舊穿着早上出門時那套衣服,黑色兜帽防風外套,藍色牛仔褲,高而挺拔。
沈南柯怦然心動,降下車窗,“去副駕駛,我開車。”
孟庭深身後是大片的夜色,初升的城市燈光照出很遠,他逆着光五官深邃,垂着眼,雙眼皮壓的很深,眸子暗沉。
“這裏不允許長時間停車,快點,保安來趕人了。”沈南柯先移開眼。
他大步繞到車頭到了副駕,随着寒風卷進來,他拎起沈南柯的包,坐上了車,“去哪裏?”
沈南柯聞到他身上有濃重的薄荷煙味道,他抽了很多煙?升上車窗,沈南柯在保安趕人之前把車開出去,“你猜。”
越野車飛馳在高架上,半個小時後上了高速。往未知的地方駛去,車燈所到之處一片灰白,再遠處便是群山與無盡的黑暗。
“需要跟你媽打個電話嗎?”看到沈南柯後,孟庭深冷靜了,連情緒都穩定下來,理智重新占據高地。
“你千萬別打電話,不然我就露餡了。”沈南柯拿起手機打開了音樂播放器,她的手機連着車載,瞬間震耳欲聾音樂便響了起來。
孟庭深擡手按了下眉心。
這是什麽東西?
沈南柯長發披肩,穿着單薄的白色毛衣,精致側臉在昏暗的光線下靜而美。偏偏她本身不是什麽安靜的性格,她在吵鬧的音樂中,皙白纖瘦的手指在方向盤上毫無節奏地敲動着。
叛逆崽。
“這首歌叫自由飛翔。”沈南柯唇角上揚,“國內一個非常火的樂隊成名曲,孟總別皺眉,欣賞自由。”
孟庭深在喧嚣中調整座位到一個舒服的狀态,往後靠着,望着沈南柯浸着笑的唇角,所有的聲音都停在嗓子深處。
自由嗎?他不知道什麽是自由。他的人生被束縛在一層層的枷鎖中,循規蹈矩,從不偏差半分。
做好規劃,按照規劃一步一個腳印往前走。
一眼看到頭,從生到死,一直都在計劃中。沒有計劃的人生是失敗的,偏差的人生是失敗的,不能失敗,失敗的人便沒有存在的價值。
成功是他人生唯一的評判标準,而成功的評判标準是什麽?誰來評判?成功的評判标準在既得利者手中。
聽一首從不會聽的音樂,這首歌如果讓他來選,前奏便會被他PASS掉。車開在一條陌生的高速公路上,目的地未知。
這是自由嗎?跟着她,随便去哪裏。
孟庭深的手機響了起來,他從外套口袋取出來t,還沒看清來電便聽到沈南柯說,“沒有我們,世界會崩壞嗎?我們真的有那麽重要?”
孟庭深把手機靜音裝了回去,在吵鬧的音樂聲中說,“不會。”
沈南柯看了孟庭深一眼,“你吃過燒烤嗎?那種路邊攤燒烤。”
“沒有。”孟庭深轉了下手指上的婚戒,他有很多話想跟沈南柯說,此刻卻開不了口。
沈南柯重新看回前方灰白的高速公路,笑道,“那我帶孟總見見世面。”
她開了三個小時的高速,帶孟庭深去了一家店面不大的燒烤店。接近十點了,客人依舊很多,人聲鼎沸,環境吵雜,沈南柯在角落處的小桌子坐下,脫掉大衣放到了一邊的凳子上,她得大聲喊服務員對方才能聽見,她喊的很大聲。
“衛生達标嗎?”孟庭深看沈南柯身後的玻璃渾濁,熱霧之下是灰塵。
“不幹不淨吃了沒病。”沈南柯點了一份羊排火鍋,燒烤幾乎每一樣都點了,“喝酒嗎?孟總。”
“不喝。”
“兩罐冰可樂。”沈南柯把菜單還回去,見孟庭深拿紙巾一遍遍擦餐桌,他坐的離桌子很遠。
“我五年前吃過一頓燒烤,那個桌子比這個髒多了。”沈南柯倒水涮洗餐具,倒了兩杯熱水分給孟庭深一杯,“偶爾髒一次沒事,不會死。”
孟庭深掀眼注視着她。
“你明天有很重要的工作嗎?”沈南柯端起熱水杯喝了一口,“我這周可以雙休,你能休嗎?”
“想在這裏玩?”孟庭深放下髒掉的紙巾,拿新的濕紙巾慢條斯理地擦手,把手指擦的一塵不染,“我等會兒跟秘書打個電話,調整下工作。”
“我們周日晚上回去。”沈南柯安排着孟庭深的時間,“有問題嗎?”
“沒有。”孟庭深擦幹淨手,端起那杯裝着熱水的玻璃杯,看着玻璃上的霧氣喝了一口。
只是不幹淨,不會死!
“那你把手機給我。”沈南柯伸手到孟庭深面前。
孟庭深放下水杯,若有所思地望着她瑩白的手指,從口袋裏取出手機劃開解鎖放到了她的手心。
沈南柯人生第一次拿另一半解鎖的手機,手機背景是她捧着玫瑰的照片,笑的一臉燦爛。她心情愉悅,孟庭深很有做老公的自覺,她想看下他的鎖屏,便裝作按錯鎖屏,屏保還是原始的,“密碼多少?鎖住了。”
“106926。”孟庭深淡道。
沈南柯心跳驟然加快,一月六號她的生日,九月二十六是他的生日。
解鎖手機,打開他的微信,入眼是密密麻麻的未讀工作消息,她一時間沒找到同學群,使勁兒往下翻。
“你找什麽?”孟庭深在對面問。
“同學群呢?”沈南柯沒找到孟庭深的折疊群聊,他好像把全部聊天都擺在首頁,“高中那個,我們來這裏玩,你肯定去不了,我幫你退了。”
孟庭深握着熱水杯,表情剎那凝固。
她開了幾百公裏帶他來這裏只是為了取消同學聚會?
“退了。”孟庭深把熱水一口氣喝完,喉結一滾,深邃黑眸注視着沈南柯,“你不想讓我去,我自然不會去,還休假嗎?”
沈南柯把他的手機鎖屏還回去,正色,“當然,來都來了,你不想休?”
“休。”孟庭深仰頭把熱水一飲而盡,擡手拉開了外套拉鏈,“你帶我來這裏,只是為了讓我取消同學聚會?嗯?沈南柯。”
原本是打算用這個借口,可他那麽利索地把手機遞來,主題用的是她的照片,沈南柯改變了主意。
“取消同學聚會只是順便。”
服務員送來了冰可樂,沈南柯拆開一罐遞給孟庭深,留了一罐給自己,她沒看孟庭深,拎着罐子仰頭喝了一口帶着氣泡的冰可樂,在氣泡炸裂聲中含糊道,“帶你來看海,你不是心情不好嗎?”
孟庭深定定看着對面的沈南柯,他聽到煙花在耳邊炸開,世界一片絢爛。
“不想跟兩個媽吃飯,那就不吃。”沈南柯握着冰可樂,面對孟庭深,“你媽說的話不想聽,可以不聽。你對我的承諾,我也可以對你承諾。”
小小的餐館到處都是聲音,有人劃拳有人高聲說話。啤酒瓶打開的聲音,火鍋沸騰的聲音,一切交織成了熱鬧的人間煙火。
“生命的意義在于做想做的事,選擇想要選擇的人生。”沈南柯拎迎着他的目光,把可樂罐子遞了過去做出碰杯的姿勢,“我認為結婚的意義,是天塌下來,有個人陪你一起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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