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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八章

孟庭深陪了沈南柯一周, 便又趕往了美國。

沈南柯開車送他去機場,她看着他拖着行李往入口走,融入人群。心髒深處迸發出沖動, 她推開車門下去, 張着嘴卻發不出聲音。

越是在乎, 越開不了口。

她緊攥着手,十分用力,指甲幾乎要陷進肉裏。孟庭深忽然回頭,他高大地站在人群中,握着行李箱看她。

冬天的風呼嘯在他們之間,他松開了行李箱,轉身大步走了過來。

越過人群越過臺階, 他走到她面前, 擡手用力一攬她, “回程開車注意安全。”

沈南柯緊攥着他的衣服。

她不喜歡異地,想要求孟庭深能多留點時間陪她。

話壓在嘴邊, 無法直接提出她內心的渴望, 她唯一可以控制的是壓着自己說反話的欲望。

“不用再勉強自己跟你媽聯系, 她不配,我媽那邊也不用聯系, 不用搭理她們。”孟庭深不想提那兩個欺軟怕硬的人,她們背着他欺負沈南柯, “不管多忙, 一日三餐一定要吃。”

沈南柯深吸他身上的味道, 克制着情緒放開他, “知道了,我又不是小孩, 我很獨立,放心忙你的去。”

“那……我走了。”孟庭深望着她,黑眸深沉。

沈南柯終于從嗓子深處艱難地發出聲音,“注意安全,到了跟我發信息。”

“我會時刻跟你彙報行程。”孟庭深給出他的承諾,揉了把沈南柯的頭發,想要她說一句喜歡或者舍不得,到底什麽都沒有說,只是道,“再見。”

“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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機場地面工作人員過來驅趕臨時停車,沈南柯才退後兩步,看着孟庭深,想說我很想你,我想跟你一起過年,出口的卻是:“走吧。”

“好。”

沈南柯上車,孟庭深走向了自己的行李。他沒有直接走,他握着行李筆直地站在原地,目送沈南柯的車離開了機場,飛馳向遠方。

沈南柯開上機場高架,捂着嘴深吸一口氣。

他還沒有上飛機,她已經開始想他了。

沈南柯很希望孟庭深跟她一起過年,單獨過年。之前度假時孟庭深提過會跟她一起過年,可到年底,他那邊反而沒有給出準确的回來時間。

孟庭深非常忙,當地頒發了針對TO-D的禁令,他們在那邊的項目全部被叫停。目前外交部也在幹涉,三方處于談判階段,孟庭深還擔任TO-D的CEO,得全面負責這件事。

沈南柯不知道該不該問孟庭深要不要回來,好像問了就是要求他回來,很期待他。雖然她确實期待,她悄悄地辦了簽證,如果孟庭深回不來,提一句,她馬上飛過去陪他過年t。

年三十,孟庭深才發信息說他回不來,他給沈南柯提供了過年方案。讓她找個朋友陪同,他給她們訂海島酒店機票,讓她去海邊玩。

安排的很細致,什麽都考慮到了,唯獨沒提讓沈南柯過去找他。

沈南柯一顆心哐當掉冰窖裏裏了,随即是不服輸的犟勁兒,當場訂了飛洛杉矶的機票,她能被他安排嗎?

訂完有些後悔,他沒要她陪,她上趕着做什麽?

她斟酌了一會兒,打電話給夏寧,夏寧沒接,她又把電話打給了方程。得找個支點,合理地去找孟庭深。

沈南柯就是那種需要支點的人,她明明可以從心,可她非得給自己找無數個合理的支點才證明自己‘從心’的正确性。

別扭的人。

方程接的很快,“你怎麽這個時間跟我打電話?”

“我該什麽時間跟你打電話?這不是正常時間?你過年還日夜颠倒嗎?你的酒吧沒放假?沒睡醒?”

“我這裏是深夜,我在美國。不是沒睡醒,我失眠到現在沒睡,痛苦死了。”方程吐槽,“倒時差要命。”

“你去美國幹什麽?”沈南柯有些意外,方程居然不在國內,他這個兩家的掌上明珠,家裏人怎麽會允許他過年跑出去?

“啊?”方程反應了一會兒,說道,“沒什麽事,過來看看我哥,他一個人在這邊過年太孤獨了,我家裏人不放心。”

“你哥會孤獨?”沈南柯很是震驚,“你哥坐擁無邊財富,美人環繞——不對,孟庭深不是也在那邊,你哥怎麽會一個人過年?”

方程的聲音卡了下, “反正不放心,你別問了,你打電話過來有什麽事?”

“我晚上的飛機過去,明天早上應該能到,過去找你玩。”沈南柯找到了正當的理由,這一趟她非去不可。

“你別過來,情況很複雜。”方程提高了聲音,警告道,“機票取消,老實在家待着。”

“什麽情況?”沈南柯警惕起來,“發生了什麽事?”

“沒什麽,我是覺得你別過來,我這兩天就要回去。”方程語氣正常了,“沒事沒事,別多想,別過來。”

沈南柯腦子轉的飛快,方程語氣不對,“他們進去了?不是說談好了嗎?又進去了?”

“沒進去,但孟庭深出了點意外,我過來勸我哥回去,怕下次意外出他身上。”方程說,“反正你們兩個感情不深,你也不是非他不可,沒必要冒這個險。你跟我不一樣,我這是至親——”

沈南柯挂斷方程的電話,打給了孟庭深。

電話響了兩聲被挂斷,随即孟庭深的短信過來,“有事?怎麽了?”

怎麽不接電話?沈南柯的大腦一片空白,她打字的手在抖,“我買了今晚的機票飛過去,我跟你說一聲。你不回來,我去找你。”

點擊發送,嗖的一聲。

沈南柯緊跟着又是一條:“我想跟你一起過年。”

孟庭深的電話打了過來,沈南柯心髒一跳,接通電話,“孟總?”

“你先別過來,我忙完就回去。”他的聲音沙啞平穩,可其中夾雜着虛弱。

沈南柯在他的聲音背景裏聽到了醫院儀器的滴滴聲,心率檢測儀器。訊達智家的新項目要跟醫院合作,沈南柯最近經常跑醫院,她對這個聲音很敏感。

“你在醫院?”沈南柯驟然拔高了聲音,她後頸汗毛都豎了起來,胳膊上起了一串的雞皮疙瘩,她的心髒空曠猶如深淵,“你怎麽了?你怎麽在醫院?”

電話那頭的孟庭深陷入寂靜。

“你說話,我聽見心率監測儀的聲音。”沈南柯迅速把整件事理了一遍,方程說孟庭深出了意外,所以他去勸程垚回國,那是公司的事,“你……被人報複了?還是什麽?”

“出了個不大的車禍,純屬意外。”孟庭深壓着嗓子咳嗽了一聲,還保持着聲音平穩,“沒事,不嚴重,不用擔心,也別過來。”

沈南柯挂斷電話,起身走向卧室,抽出行李箱快速收拾行李。她收拾的很快,全部收完拖着往外走,一邊走一邊改簽航班,她把航班改到了最近一趟。

坐上出租車,孟庭深再次打電話過來,沈南柯深吸氣讓自己情緒穩定,接通電話,“孟庭深,我在路上了,見面再談。”

孟庭深試圖勸住沈南柯,“目前還沒有出結果,如果不是意外,你過來可能會有危險。”

“你跟我開個視頻。”沈南柯心髒緊繃着,說話就一點都不客氣,也不繞圈子了,直接道,“我看看你。”

孟庭深在沉默,沒有開。

“若今天遇到危險的人是我,你是坐在家裏等着還是會不顧一切去找我?”

“我會去找你,可你不一樣——”

“哪裏不一樣?”沈南柯打斷了他的話,“我比你弱很多嗎?”

“不是,你沒必要為了我冒險。我為你冒險,是我本就有守護你的責任。”孟庭深緩了語氣,“南柯,我留了遺囑,我發生任何意外,我的一切都由你繼承——”

“我稀罕你的錢嗎?我要你的錢幹什麽?我在你心裏就那麽膚淺?”沈南柯簡直是失态,語氣非常尖銳,“我要的從來都只是你這個人!孟庭深。”

什麽遺囑?什麽東西?

沈南柯望着窗外飛快後退的街道,她感覺到茫然,她緊攥着手機,一開口聲音便是哽咽,“孟庭深,我來到你們這個世界,見的第一個人是你。我們認識二十六年,我望了你二十六年。好不容易結婚了,你都要屬于我了,你還想……一個人消失掉嗎?你敢消失試試!我掘地三尺也要把你挖出來揚了。你要真出什麽意外,我不會管你媽,我什麽都不會管。”

不管是少年,還是成年,她和孟庭深隔的有多遠,她知道一擡頭就能看到他。

她從來沒有想過有一天會失去他,這個世界上再沒有他會怎麽樣?沈南柯不敢想。

“航班信息發給我。”孟庭深的聲音沙啞,低道,“注意安全,我會安排人去接你。”

沈南柯挂斷電話,咬了下手指關節,逼着自己冷靜下來。她把航班信息發給孟庭深,查看TO-D的新聞,外網沒有任何消息,國內媒體也沒有相關報道。最近有外交部幹涉,TO-D國內的風評一百八十度大轉變,按照這種形勢到底是誰瘋了去碰孟庭深?

沈南柯把裏裏外外都想了一遍,也想不通孟庭深怎麽嚴重到立遺囑這一步。

沈南柯候機時,沈錦蘭打電話過來問她去誰家吃年夜飯。

“我去美國找孟庭深,我得陪他過年。”沈南柯握着手機低着頭,大腦一片空白,“你們吃吧。”

沈錦蘭愣了下,“孟庭深不回來了?”

“嗯。”沈南柯揉了把頭發,她手指還在顫抖,她聽到孟庭深聲音裏的虛弱,他那麽強悍的人,怎麽會虛弱呢?上次他和林韻鬧矛盾也只是情緒低落,如今是虛弱。

沈錦蘭沉默了一會兒,“找他也可以,你們夫妻是得培養感情。可你也要注意下距離,別顯得你太上趕着。夫妻,有時候也得博弈。”

沈南柯突然道,“五年前,我回家是向您求救,我想求您救我一次,您拒絕了我。”

“我沒有拒絕。”沈錦蘭立刻辯解,“大過年的提這個幹什麽?沈南柯,你怎麽這麽記仇——”

“我知道您內心不想拒絕。”沈南柯打斷了她的話,繼續說,“不然您也不會給我準備五億,可您嘴上是嚴厲的拒絕、打壓、羞辱,您讓我去死。我走出門沒打算回來,我把命還給您,我們兩清。陰差陽錯,我被朋友救了下來,我也就活到了現在,看到了真相。如果我沒有被救呢?我會帶着您對我全部的惡意下地獄。”

“那是你不夠聰明,你不會透過表象看本質!沈南柯,你怎麽敢——”

“沈錦蘭,我覺得你做母親很垃圾,你是個爛人,你的人生非常失敗。不要憤怒發脾氣,你覺得這段話裏,哪句話是表象哪句話是本質?”沈南柯第一次對沈錦蘭說這麽難聽的話,她沒有任何顧及,說出口那瞬間她感覺到輕松,終于說出口了。

沈錦蘭的聲音停住了。

“沒有什麽表象本質,打壓就是打壓,否認就是否認,侮辱就是侮辱。愛——沒有說出口,都不是愛,別人只能聽到說出口的話。”沈南柯挂斷電話,拉黑了沈錦蘭。

沈錦蘭沒有教會沈南柯怎麽表達愛意,沈錦蘭只會用發脾氣來表達觀點,精神打壓來支配沈南柯。沈錦蘭從不談t愛,似乎愛就輸了,愛是極其羞恥的事。

沈南柯活的很別扭,她做不到像沈錦蘭那樣孤傲自負地活着,她渴望愛。這種渴望在沈錦蘭那裏是‘罪’,是錯誤。

她一直在矛盾中拉扯,在對錯中找自己的定位。

沈南柯不會正常的表達愛意,她甚至會在‘愛意’冒頭時感覺到恐懼,想要逃避。她也不會直接說‘想要’,欲望是很羞恥的事,她不能提。

孟庭深在海邊把她抱進懷裏那一刻,她心裏就有了答案。可她無法面對這個答案,怕失敗,怕‘錯誤’,怕‘萬劫不複’。仍然在試探,仍然不敢對他說愛。

飛機起飛之後,便失去了信號。這個航班上沒有無線網,她在漫長的時間裏梳理她和孟庭深。

沒梳理出結果,她的人已經奔向了孟庭深。

接機的是個圓臉華人小姑娘,笑起來眉眼彎彎,沈南柯笑不出來,只是點頭致意,要求對方帶她去見孟庭深。

坐在車裏,下午的太陽很烈。曬在身上,她卻感覺不到熱,只是冷。她不斷地轉着手指上的婚戒緩解焦慮,從昨天跟孟庭深通完電話,她到現在沒有睡。閉上眼就會心悸,她很焦慮,無處發洩的焦躁不安。

跟沈錦蘭吵了一架,依舊沒有得到任何緩解。

她在病房前短暫停留,病房門打開時裏面談話的聲音戛然而止,沈南柯握着手機擡起眼望向病房。

下午金色的夕陽從窗戶玻璃照射進病房,藍白色的病房不冰冷,甚至非常熱鬧。沙發上坐着采訪的記者,另一端單獨的椅子上坐着程垚。

沈南柯緩緩看向了病床上的人,他穿着簡單的灰襯衣,頭上紮着繃帶,鼻梁上一道明顯的擦傷,破相了,卻也沒影響他的英俊。一條腿打着固定支架,倚着病床床頭手上正翻着一份文件,聞聲擡頭看來。

沈南柯抿了下唇邁開腿走進去,她耳邊聽不到其他的聲音,一直走到孟庭深面前。她放下包,擡手想碰他的頭,聽到程垚提醒,“腦震蕩,小心點,會死人的。”

沈南柯的指尖懸在他鼻梁上那道擦痕上,已經結痂了,血痂是黑褐色。

“不接視頻是怕你看到這個疤。”孟庭深掀着稠密漆黑的睫毛,深邃黑眸仰望着她,解釋,“我想等疤祛了再跟你視頻。”

沈南柯的臉色太難看了,她冷着臉,嘴唇抿着,陰沉沉的攥着拳頭。孟庭深很少見她臉色這麽冷,覺得她下一刻就要跳起來狠狠給他一拳。

她漂亮的眼睛一眨,晶瑩飽滿的眼淚便滾了下來,砸到他的手背上。随後眼淚便連成了線,一連串的眼淚徑直地砸到他的衣服上,他灰色的襯衣濕了一大片。

“南柯?”孟庭深嗓子緊繃着,沒見過沈南柯這麽哭,他連忙推開手邊的文件擡手去拉她。

她猛然俯身用力抱住他,臉埋上他的胸口又驚醒,手指彈開挪開一些吸了吸鼻子去檢查他的胸口,聲音微顫,“這裏有傷嗎?我有沒有碰到?”

“沒有。”孟庭深擡手擦掉她臉上的眼淚,“別怕,只有小腿骨折,頭上輕微腦震蕩——”

沈南柯低頭吻住了他的唇,把他的聲音全部堵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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