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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什五偷偷看稀罕。

像什七來得晚,他卻是和主子一道長大的,對秦鳳樓實在太了解。

這人什麽時候如此糾結過?

啧啧。

“主子,咱們來都來了,後悔也沒用,”他跟在秦鳳樓身後絮叨,“依我看,您還是先想想怎麽和柳公子解釋吧!沒見過哪地兒的知縣随便亂跑的……”

秦鳳樓轉身盯着他不說話。

什五:“……”

惹不起這大爺,他閉嘴行了吧?

“你少多管閑事,”秦鳳樓警告地瞪他一眼,抱着人大步離開林子,“我只是順手幫他一次,下不為例。”

“一次”,哼哼,什五心想,這就和他們師娘拐師父似的,幫了一次兩次, 第三次就開始拉人家小手了。瞧瞧這人!剛才要不是他出聲,都已經要摸人家的小臉拉!

詭計多端的男人!

林子外頭站着五名灰衣護衛,另還有八匹馬和一輛馬車。他們鑽出林子時,幾個護衛剛剛把這塊地上的屍體和血跡處理幹淨,正在給馬匹喂食水。

什五見秦鳳樓抱着人往馬車走,連忙說:“主子,我給柳公子準備了衣……”話沒說完,就見秦鳳樓已經進了馬車。

“……”

他揉揉眼睛,再一看,眼前确實沒人了。他盯着馬車,沖旁邊招招手。

“頭兒,啥事?”一個護衛跑過來問。

“你看看,剛才是咱們主子,抱着那個渾身是血的柳公子,進去了馬車吧?”他加重語氣強調渾身是血四個字。

什六老實地點頭:“是呀,主子這是改了性子?”

“對吧?我就是這個意思啊!”什五激動起來,壓低聲音說,“他竟然不嫌棄別人身上又是血又是泥的,這怎麽可能?他明明連自己的血都惡心——”

什六也覺得奇怪,但他一貫不喜歡往主子身邊湊,也就不甚關心對方為什麽突然轉性。

“主子不是挺喜歡柳公子的嗎?”他撓撓頭發,“我喜歡阿玉,就不會嫌棄她打嗝放屁啊。”

“……大膽,回頭我要告訴阿玉去。”什五無語。

阿玉是他們師父的獨生女,在明鑒山莊那就是老大,連秦鳳樓都得讓着。那樣嚣張跋扈的丫頭,竟然會看上什六這個呆子。

什五被迫吃了一嘴狗糧,翻着白眼讓他滾蛋。他抱着胳膊探頭探腦,恨不得長一對順風耳。

秦鳳樓哪顧得上護衛們怎麽看?

車廂裏的坐席都被撤掉了,鋪上了一層褥子。他半蹲着小心翼翼把人放下,這才靠在一旁,蹙眉打量着對方。

上一回他與柳白真初見,這人被吊了大半夜,連驚帶吓的,可一旦被救下,也立刻變得活蹦亂跳起來。他仍時時想起這人粗陋的易容,還有亮晶晶的杏眼,都會忍不住笑出聲。

很少見男子長着這麽漂亮可愛的杏眼,只怕他将來二十歲,三十歲,也仍然如同少年人吧?

現在呢,他下意識地伸手輕輕碰了碰柳白真緊閉的眼睛。即便在昏迷中,這人也緊緊皺着眉頭,臉也瘦了許多,原先那種少年感褪去許多,顯出青年人的棱角來。

這才過去多少時日,竟憔悴成這樣。

秦鳳樓沉着臉想着事兒,正要習慣性拿扇子敲手,摸了個空。他才想起來扇子被他丢給了什五,只好捏着手嘆氣。

他想到柳白真身旁那柄染着血的劍,那劍和柳白真當初的佩劍式樣差不多,再聯系先前在小蒼山附近見到婵禮父子……到底是誰傷了這人,也就不言而喻了。

他目光陰郁,那婵禮攔住他求他救人,他還當對方是騰不出手。

這一劍,他定要讓婵禮還回來。

“主子?”

什五隔着窗子問,“藥煎好了。”

“……送進來。”

等什五端着藥掀開車簾,就見他這位無所不能的主子正扶起柳白真,另一只手不知所措地停在半空。他連忙板起臉,把笑憋進丹田。

“主子,這還有生肌膏和繃帶,您喂過藥幫柳公子換,”他把一疊衣服擱到木盤旁邊,“還有一套幹淨的衣服,還有水——”

他讓身後的什六把小盆水端過來,“一定要先給柳公子擦拭過才能換衣服,主子您可別忘了。”

秦鳳樓聽得煩不勝煩,看着擺在車門那裏一排東西,渾身上下透着後悔兩個字。

什五觑他一眼,試探性地問:“要不,您下車,讓卑下來?”

“不必,你們走吧。”秦鳳樓立刻拒絕。

“好嘞!”

什五放下門簾,笑嘻嘻地離開。

他就知道這招好用。唉,他為了主子能不成為孤家寡人,可真是煞費苦心!對着自己心儀之人還怕麻煩,那還追什麽人?

什六一頭霧水跟着他。

“五哥,這柳公子又不是女子,老夫人雖不在,可嬷嬷還在呢,必不可能同意他進門……”

“你這呆子!”什五跳起來敲他的腦門,“咱們的主子是莊主,可不是嬷嬷!她不就養過你幾天嗎?別忘了,她還打着肥水不流外人田的主意,想讓主子娶阿玉呢!”

“我才不傻,”什六揉着腦門反駁,“主子和阿玉就是兄妹,上回阿玉沖主子打了個噴嚏,也就幾粒米嘛,主子拔刀追了她兩條街!阿玉躺了好幾天呢,心疼死我了。”

他很聰明的沒提阿玉好了以後,偷偷把主子養的魚每天一條給紅燒了。

“那不就結了,你也知道主子不會聽嬷嬷的,還說!”什五看着車廂,深沉道,“最重要是我們自己,知不知道?這人啊,要是有了喜歡的人,那是陰天也是好天,我們才有好日子過啊。”

他可不想像以前那樣,追着發瘋的人到處跑了。

什六想了想,确實是這個道理。

秦鳳樓一籌莫展。

他方才确實沒顧得上柳白真這一身紅的黑的,但現在他猛地主意到了,頓時從頭麻到腳。這人!怎麽這麽髒!

但是藥不能不喂,柳白真肚子上的傷口也必須要換藥。

他深吸一口氣,努力忽視懷裏人的衣服,一手捏着人家的下巴,一手端着藥。他灌藥倒是非常熟練,手指用力,捏開嘴巴就往裏倒,還順着喉嚨刮幾下,昏迷的人就自己開始吞咽。

一碗藥順利灌完,并且沒有一滴撒出來!

秦鳳樓默默得意片刻,終于不得不面對這一刻——他得給柳白真擦洗、換衣服。

他又吸口氣,把人放倒,這才伸手解了柳白真的腰帶,挑開衣襟。

這個過程讓他莫名聯想到小時候娘親剝橘子給他吃,潔白的手指輕巧地撕開薄薄的橘皮,又仔細撕去那一層薄膜,露出橘瓣裏面橙黃鮮嫩的果肉。每當這時他就會踮着腳扒着桌子,對着那一碟橘肉流口水。

他嘴角含笑,托着柳白真的後頸,褪下了兩層衣服。看到青年半露的上半身時,他的笑容便消失了。

什麽血跡污垢,他都沒注意,反而是那些遍布前胸後背的青紫,令他觸目心驚。尤其是腹部那個劍傷,雖然并不深,但那樣一個傷口出現在原本白皙光滑的皮膚上,是如此讓人心痛。

秦鳳樓見過很多種傷口,有他自己身上的,什五等人身上的,他祖父的,父親的……母親的……還有更多不認識的人,千奇百怪的屍體,他都見識過。

祖父死時他太小了,連字都不認得幾個,對死根本沒有想法。父親死時,他只覺得極端的憤怒,瘋了好一陣子,等到他娘親死的那天——

秦鳳樓強行打斷思緒,低頭拿過沾濕的布巾,先去擦柳白真臉上幹涸的血痂。他有過憤怒痛恨茫然,唯獨不記得有過此刻這種——這種——心髒猛地被割了一刀,又疼又麻的感覺。

他輕輕地擦過柳白真的嘴角,那裏有一道血痕。

為什麽你會是柳白真?

秦鳳樓忍不住問:“為什麽會是你?”

怎麽不能是別人!

如果是別人,他就能毫不留情地去利用對方達成目的,而不必有任何猶豫。為什麽他在知道這人是柳白真之前就和他認識?

“唔……”

可能是他動靜太大,原本昏迷的人睫毛輕顫,嘴唇動了幾下,蹭到秦鳳樓的手指。那種柔軟冰冷的觸感吓了他一跳,反射性地點了柳白真的昏睡穴。

“……”

秦鳳樓尴尬地看着又昏過去的人,忍不住去看自己的手指。那裏總覺得被蜂子蟄了一下似的,很酸麻。

他定了定神,丢下布巾,用手直接去揉了揉柳白真的嘴唇。這人和他不同,他的下唇有點厚,但他卻是薄唇,既薄又粉,并不會顯得薄情,也不令人覺得冷硬。

既然手感如此妙,他自然就想,這樣的嘴唇,親起來會是什麽感覺?

秦鳳樓由于不可言之的潔癖,到現在還沒和人這麽親近過。以他的地位肯定少不了諸多應酬,不過外頭人只當他練的童子功,輕易不敢讓那妖童媛女挨他的邊兒。

他把那些“為什麽”丢到腦後,撐在柳白真頭頂俯下身去,湊近了還下意識地嗅了嗅。青年身上有些微的汗味兒,還有股很淡的澡豆香氣,并不難聞。

他猶豫了幾秒,終是低頭,貼上了對方的唇瓣。兩唇相貼,除了軟,并無任何特別之處。但他是知道那親嘴是怎麽一回事兒,要去挑開,探入,相濡以沫。

那豈不是要吃對方的……

秦鳳樓臉色扭曲了,還是沒克服心理障礙,快速退開,回頭的瞬間,對上門簾後頭什五和什六的臉。

“……”

“……”

什五目瞪口呆看着自家主子偷摸親人家的小嘴。

“主子,”他緩緩地提醒,“你臉紅得和猴屁股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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