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章

第 30 章

顧項逢提着飯盒，輕輕敲了敲門。

門開了一條縫，露出于躍的半張臉，看到是他，鼓鼓的腮幫停了一下。

“你在吃什麽？”顧項逢不好走進去，只好隔着門往他手裏看。

那是個敞開了口、歪歪扭扭的塑料袋，裏面裝了包子，其中一個被咬了兩口，是豆沙餡。

“……包子。”

“你午飯就吃這個？”顧項逢盯着他繼續咀嚼的腮幫子和吞咽時滾動的喉結，一時分不清是心疼，還是心動。

“方便。”于躍言簡意赅，“你怎麽來了？”

“送飯。”顧項逢往裏擠擠，門縫大了點，把保溫盒遞了進去。

于躍愣住了，捏着包子一動不動。

“你阿姨早上給你做的，吃完，別浪費……包子給我吃。”

顧項逢看了眼他手裏的包子，一把奪走，又拉過那懸在空中的手，把保溫盒的提環挂在上面。

于躍的手一空，又一重。

顧項逢托在他手背下的掌心，似是帶了電流，灼得他手臂發麻……

直到那手掌撤開，又輕輕帶上門，方才如夢初醒。

他把保溫盒放在桌上，打開蓋子，一共四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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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層：青檸開背蝦。去線開背的蝦肉裹了面包粉炸得外酥裏嫩，青檸蜂蜜薄鹽調汁澆在其上，酸甜爽口。

第二層：冬筍炒雪菜。正是吃冬筍的季節，少許豬油和新鮮的雪裏蕻中和了筍的麻澀，鮮香下飯。

第三層：蘿蔔仔排煲。湯汁奶白醇厚，望着就仿佛能聽見它們在鍋裏咕嘟咕嘟翻滾的聲音，那是刻在每個中國人骨子裏的家的味道。

第四層：細長晶瑩的米飯上點綴了芝麻和切成丁的臘腸。

……

每一道菜，都是他愛吃的。

他在顧項逢家吃飯的時候，從沒有說過喜好，但項亦然，或者顧項逢是怎麽得知的？

從他下筷的次數嗎？他又有多少機會自己去夾菜呢？

他的碗，從來都是還未完全消下去，便又滿上來……

眼眶越來越燙。

這頓飯的初始五分鐘是和着淚水咽下的。

到底何德何能啊，這一世他竟能得到這樣多的愛，而自己，根本就不知道該怎麽回報。

對了，他不僅沒有回報，甚至還躲在陰暗的角落裏，肖想、觊觎那顆照亮自己的啓明星。

即便一萬次怒斥、否定，他仍在某些不經意的時刻，情難自禁地産生一絲妄念。

就好像剛才被托着手掌時，不過是朋友之間的肢體接觸，他竟心動得不能自已……下作！卑鄙！

……

顧項逢回到座位，心還在怦怦地跳。

剛才那隔着門縫的烏黑眼眸，和微涼清瘦的手……交織在一起，攪得他呼吸不暢。

看着手裏的塑料袋，還有那個咬過兩口的豆沙包……他鬼使神差地低下頭，唇附在那缺口上時，心跳似乎停了一瞬。

滿腦子都是那鼓鼓的腮幫，平時微抿起來略顯冷淡的薄唇……

他艱難地張開嘴，順着那痕跡，咬了一大口。

豆沙很甜，似乎比可樂還要甜。

顧項逢下一口就小了很多，極慢地吃完了，似乎也把它的上任主人也一并吃掉了。

他又兩三口把另一個也吃了，是香菇青菜餡。

吃那麽素，還嫌自己不夠瘦嗎？

他暗自腹诽，又喝了幾大口可樂，才緩過勁來。

過了一會兒，于躍又出現在點餐臺，那女孩走了，估計也去吃飯了。

顧項逢把吸管拔出來，很不小心地碰到了地上：“哎！”

然後，光明正大地去拿新的吸管。

站在吸管盒前，他瞥了于躍一眼。這時候已過了午餐高峰期，僅有的幾份訂單也是外賣。

于躍低着頭打印外賣小票，眼圈似乎有點紅。

顧項逢心裏咯噔一下，也懶得玩“富少爺和窮小子”的戲碼了，兩步走至對面：“你怎麽了？”

于躍沒擡眼，也沒說話。長長的眼睫垂着，快要藏進口罩裏。

“于躍。”

于躍終于擡起頭，勉強一笑，但是看不到彎起的薄唇，只有依然疏淡的眉眼：“沒事，謝謝。”

顧項逢想問他怎麽了，又覺得現在不是聊天的時候，只好問了句：“飯吃完了嗎？好吃嗎？”

“嗯。”于躍怕他沒聽懂似的，又補了一句，“吃完了。好吃。”

顧項逢松了口氣，吃完就行，他那點負面情緒老子有的是辦法解決。

等到四點下班，顧項逢站在店門外等于躍，只見他拎着保溫盒，和那眼睛細長的女孩一起走了出來。

那女孩把口罩摘了，又脫了工作服，看着倒也是活潑可愛。

顧項逢正要走過去，剛好聽見那女孩的話：“于躍，能加下你微信嗎？”

啧，當着本人的面挖牆角？

顧家牆角你也敢挖？？？

他縮回腿，等着聽于躍的回複。

停了兩秒，于躍溫聲回答：“沒有微信。”

那女孩困惑地皺皺眉：“你不用微信？那你用的是□□嗎？”

又停了兩秒，于躍再次回答：“沒有手機。”

“……”女孩尴尬地張了張嘴，“哦哦，好吧，那我先走了，明天見！”

于躍點點頭，這才向顧項逢看過來。

後者一把推出自行車，坐了上去，招呼道：“上車，回家。”

回家……

于躍的腳如同在地上生了根，看着顧項逢把背上的書包扔進了前面的車簍裏。

還真安了一個車簍。

前面裝簍，後面裝座，還有皮墊……原本的拉風帥氣蕩然無存，硬是變成了大爺買菜接娃神器。

“是不是更實用了？”顧項逢無視他的怔然，扯過保溫盒挂在車把上，“快點上車，你阿姨今晚難得有空，說要在家裏吃火鍋。”

于躍聽到“你阿姨”三個字，就會本能服從，挪了腳坐在軟軟的皮墊上。

“坐好了，走喽！”

顧項逢騎了兩米，發現後面這人依然垂着手，捏着書包架，又停下來，抓住他的手硬是箍在自己的腰上：“你是小姑娘嗎？害什麽羞？”

于躍：“……”

他不屈服地松開環抱，但沒有再垂下，而是輕輕抓住腰兩側的衣服，保持自己最後的倔強。

顧項逢低頭看了一眼，無聲輕笑，把買菜接娃車踩得飛快。

臨近年關，街上的車、人都少了很多，平時熙熙攘攘的市區難得清靜下來，一眼就能望到盡頭。

路旁的樹上挂了紅紅的燈籠，一家家店鋪關了門，貼上暫停營業的通知。

年味不一定都是熱鬧的，這種略顯寂寥的空城，倒是有種忙裏偷閑的味道。

兩人一車極自由地馳騁其間，于躍恍然生出一種歲月靜好的感覺。

這種感覺一直持續到進門。

于躍被顧項逢強行摟着，後者手裏拎着飯盒，背上背着書包，怎麽看都透着股小夫妻回門的詭異。

顧雲加給他們開了門，倒是絲毫沒有注意到這些：“于躍來啦，快來看我新得的一幅字。”

“好……”于躍還沒說完後面的話，項亦然已在客廳叫了起來：“你那個破字有什麽好看的，躍躍剛下班回來，站了八個小時，趕緊過來坐着。”

顧雲加尴尬地笑笑。

于躍立刻走進客廳沖着項亦然笑：“阿姨，我不累，我也想看看。”

項亦然白了丈夫一眼，顧雲加感激地拉着于躍鑽進書房。

顧項逢默默看着眼前的情景，心裏暖融融的，尋思着必須得把這一幕無限延長，刻到自己的餘生裏去。

在家裏吃火鍋是一件特別溫馨的事情。

雖然吃完要洗鍋洗碗，但各方面都比在店裏吃更自由。

就比如現在，顧雲加熱得只穿了短袖短褲，一張椅子坐，一張椅子擱腿，微醺狀态下把自己當年的風華正茂吹得只應天上有。

于躍一個人用三口碗，一口碗放調料，一口碗盛湯，還有一口較大的碗，用來裝顧項逢和項亦然源源不斷輸送過來的菜。

他就像個沒有自理能力的人，連伸筷進鍋這一步都省了。

他只有兩項任務。

一，吃。

二，聽顧雲加吹牛并附和。

其實也不算吹牛，顧項逢的身高完全遺傳他，加上本身就周正的五官，年輕時出出風頭完全可能。家庭情況一般，卻能上名校，并憑借自身努力進入公司高層，智商和能力也是顯而易見。

但項亦然明顯不這麽認為，數次打斷他的話，支使他去跑腿，一會兒加湯，一會兒切水果。

一家子，其樂融融。

顧項逢對蹦進自己腦子裏的“一家子”特別滿意，打開微信看自己前面剛發的朋友圈——熱氣騰騰的火鍋。

奇怪的是，只有點贊，沒有評論，一條也沒有。

這些狐朋友狗友似乎是通了氣，一個人不回複，其他人都不回複。

嫉妒，赤/裸裸的嫉妒。

他嗤了一聲，把手機放回兜裏。

項亦然問于躍：“躍躍，站一整天累嗎？我聽說有的孩子夾那個雞翅，夾多了，都腱鞘炎了，你手腕還好嗎？”

于躍活動了一下手腕，笑道：“還好，沒事。”

還好？那豈不是有點不好？

顧項逢一把捉了那細瘦的手腕，按按腕掌交界的凹陷處：“這裏疼嗎？”

于躍不着痕跡地收了回來：“不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