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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月上中天,定國公府內燈火一片片歇下,只各處門房還掌着燈,內裏鼾聲如雷。
疏影橫斜處蹿出個纖細人影,四下張望一番,從後角門偷偷摸摸離開。緊接着後腳,便有兩人,一個繼續跟在人影身後,另一個則折回府中。
“姑娘說的沒錯,葉表姑娘身邊的秋菊,還真趁夜溜出府了。”雲繡恨聲咬牙,“要不奴婢現在就去回禀老太太,将那葉姑娘攆出去?”
顧慈合上書卷,一點白嫩蘭花尖兒從蔥綠袖口探出,輕而緩地叩着藏藍封皮,“不急,眼下我們還未拿到實證,她又是慣個會做戲的,即便捉了秋菊同她對峙,她也會把事全推到秋菊身上,把自己擇得一幹二淨。”
“讓六福盯緊些,記下她每日去的地方、見的人,一有風吹草動就速速告訴我。”
前世,葉蓁蓁和謝子鳴之所以能迅速吞并顧家産業,也是因着顧家這頭也出了叛徒。爹爹常年不在京中,祖母年事已高,母親又不善打理這些,顧家沒個成年男丁把守,手底下的人難免橫生出歪心。
而今既她有幸重生,定要把這些蛀蟲一個個全捉幹淨,就絕不會讓悲劇重演!
“夫人讓廚房做了宵夜送來,姑娘吃點吧。可別為這樣的人氣壞身子,不值當。”雲錦端着瓷碗入內,舀起一勺肉糜粥,輕吹遞去。
顧慈秀氣地抿一小口,眸子一亮。
竟是一碗藥粥!味道處理得極妙,即便嘗出藥味,也不覺澀口。細細回味,唇齒香甜,叫人欲罷不能。
顧慈贊不絕口,忙問:“這是家裏哪位廚子做的,我從前怎麽不識?”
雲錦攪着湯匙支支吾吾,眼神飄忽。
“是太子殿下!”
雲繡憋不住搶白,“廚子是太子殿下特特從東宮調來的。殿下說,姑娘身子骨本來就弱,餓了這麽些天,醒來後不好直接大魚大肉地進補,身子會吃不消。所以殿下才尋了懂醫理的廚子來,專程照看姑娘夥食……”
雲錦一直朝這頭使眼色,雲繡聲音漸低,撓撓頭,不知自己說錯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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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錯什麽?這時候就不該提太子殿下!
顧老太太和先太後是嫡親姊妹,兩位姑娘幼時,曾在宮中小住過半年。姑娘打小就怕太子,才聽了點冊封太子妃的風聲,就鬧着絕食,要是知道廚子是太子遣來的,還不連夜拿大棒子攆人出去?
雲錦心提到嗓子眼,正思忖該怎麽把這事揭過去,擡眸卻見顧慈不僅不生氣,眼底隐約還浮着層說不清道不明的光。
這粥,她前世也是喝過的。
只是當時她一門心思要擺脫賜婚,全沒在意這些細節,喝了就喝了。
戚北落六歲就被立為太子,早就練成在外喜怒不形于色的本事,就算真氣狠了,也只會關起門來獨自發洩。前世,顧慈也只見過他情緒失控過兩回,一次是她大婚之日,一次便是她頭七那日。
照他的性子,這會子指不定在東宮裏頭怎麽磨牙,跟自己較勁。可他最後還是壓着火,不聲不響地幫她調理身子,甚至不奢望她知道。料着家中那些太醫,也是他瞞着陛下和皇後,悄悄派來的。
怎麽……這麽傻呀!
想起靈堂裏那道落寞身影,顧慈的心被狠狠碾了下,又仿佛一夜春風吹開無數小花,整個世界頃刻間鳥語花香。
好在這一世還來得及。
“姑娘,可是哪裏不舒服?”雲錦憂心忡忡問道。
顧慈含笑搖頭,“好吃。”接過瓷碗把粥吃幹淨,又吩咐道:“讓那廚子再做兩碗能安神定氣的湯,熬得清淡些,待會兒我給祖母和母親送去。”
這是打算把人留下,不攆走?雲錦愕着眼睛瞧她。燈下美人盈盈淺笑,襯上案頭白玉蘭和身後镂空菱花槅扇,像一幅上好的仕女畫。
姑娘從前太過單純,葉表姑娘說什麽,她就信什麽,自己和雲繡怎麽勸都勸不住。後來姑娘嫌她們煩,再和葉表姑娘說話,就幹脆把她們倆攆出去,不讓聽了。
這次姑娘摔樓,八成也與那葉表姑娘有關。
下午葉表姑娘過來時,她還擔心姑娘又要被帶壞,可就目前來看,倒是她多慮了。
雲錦歡喜地點頭應是,“姑娘睡了一覺,好似變了個人。”
顧慈詫異地哦了聲,“變成什麽樣了?”
雲錦擰着眉頭思量,赧然道:“奴婢沒念過書,說不上來。就是覺得,姑娘比以前愛笑了。”
顧慈微訝,轉目去瞧銅鏡,亦是恍惚。當真許久沒這般由衷笑過了,也是,前世嫁入承恩侯府後,日子就剩一地雞毛,又如何笑得出來?她娴靜地抿笑,“這個無妨,我以後多笑笑就是。”
左右這輩子,她定要笑着度過。
葉蓁蓁和謝子鳴倒不難對付,只是……東宮裏那只炸毛的狼犬該怎麽安撫呀?
就這樣貿然過去,恐怕要灰飛煙滅。若置之不理,誤會只會越鬧越大,這該如何是好?
頭疼。
*
接連下了幾天雨,今日總算放晴。
顧慈身上的傷已大好,領着雲錦和雲繡,把自己的藏書藏畫都搬出來曝曬。
她因身子骨弱,不能像尋常姑娘那樣肆意玩鬧,閑暇時就在屋子裏擺弄字畫,事弄花草。久而久之,還真叫她琢磨出些門道。随便拿幅畫來,她打眼就能認出是否為真跡。
午後一片寂靜,有風吹過,垂在黛檐下的玉片“叮鈴”細響。
顧慈歪在樹蔭裏的胡榻上,心事重重,不知不覺便昏睡過去。迷迷糊糊間,倒扣在臉上的書被掀開。金芒大剌剌紮下,她緊了緊眼皮,慢慢睜眼。
一張芙蓉嬌面幾乎貼到她臉上。五官同她相仿,就這麽對面瞧着,跟照鏡子似的。
“好你個慈兒,我在外頭擔驚受怕,生怕趕不及,回來只能瞧見你白花花的屍首,恨不得搶了車夫的馬鞭子自己駕車。你倒是會享受,竟在這裏睡覺?”
顧慈惘惘看了會兒,眼睫一霎,“姐姐!你怎麽回來了?”
她記得顧蘅去姑蘇外祖母家探親,按腳程應該要過幾日才能回,怎麽今天就到了?
“還不是為了你。”顧蘅輕戳她額角,從懷裏摸出包東西丢去,“喏,上好的碧螺春,我親自挑的,全是最嫩的茶葉尖兒,便宜你了。”
顧慈拿起茶包輕嗅。
這次探親,她原也要跟去的,半年前就開始念叨要去嘗嘗當地的碧螺春。可惜臨行前她忽染風寒,這才耽擱了。不想顧蘅竟還記得她的願望,幫她把茶葉帶回來了。
果然,再好的姐妹也比不上自家親姐姐。顧慈心裏亮堂堂,毫不吝啬地還她一個熊抱。
“起開起開,熱死我了。”顧蘅嫌棄地掙開她,嘴角卻高揚起來,順勢去查看她後腦勺的大包,“你也太亂來了,要不是運道好,這會子我就只能隔着吉祥板同你說話。”
“你還聽不見……”
四周靜默,唯清風簌簌搖葉。顧慈瞧着她眼圈泛起的淡青,面露愧色。
前世這個時候,顧蘅也是憂心忡忡地來看望自己,結果連面都沒見上,就被她使人趕了出去。姐妹間的情分就此消磨許多。可即便如此,後來顧蘅聽說她在承恩侯府過得艱難,還是毫不猶豫地接濟了她。
“都怪我一時糊塗,害姐姐擔心了。”
話音未落,頭頂便落下一記榧子,“知道錯就乖乖的!”複又嘆道,“不過這回,我還真差點回不來。”
顧慈狐疑地看她。
顧蘅笑得意味深長,“其實,我早在兩個時辰前就該到家,可偏生進城的時候出了點岔子,馬車叫人攔住了。”
顧慈大驚,緊張地抓住她的手。
顧蘅忙擺手寬慰,“莫怕,不是歹人,是奚鶴卿,雖然他比歹人也好不到哪去。他嫂子,也就是壽陽公主,上月喜得麟兒,邀我們七夕那日過去吃滿月酒。”
壽陽公主比她們年長六歲。姐妹倆在宮中小住那半年,公主就對她們甚是照拂,邀她們去吃滿月酒也不稀奇。
可,倘若是公主下的帖子,應當先送去母親手中,怎會讓奚鶴卿代為轉交?還是用這種攔車的方式,生怕她們不接似的。況且一個男嬰,為何選在七夕女兒節辦滿月酒?
顧慈攢眉忖了忖,豁然開朗。
奚鶴卿是忠勤侯府的二公子,亦是戚北落的同窗伴讀,而壽陽公主正是戚北落的親姐,真正下帖的人或許是……繞這麽一大圈就為遞張帖子,放眼全帝京,也就只有他了。
顧慈面紅心熱,四面仿佛騰起松軟的雲,飄飄然不真切。大約是盛夏午後的風,太躁了吧!
雲錦捧來點心和解暑的梅子湯,沒等放下,顧蘅就先捏了塊丢進嘴裏,鼓着雪腮問:“所以你心裏究竟是個什麽想頭?去?還是不去?”
邊說邊折起眉心,湊過去低語,“你可得抓緊時間考慮,我聽說皇後娘娘為這事氣得不輕,這幾天接連給好幾家貴女下帖,邀她們進宮吃茶。瞧這意思,是預備從她們裏頭挑太子妃了!”
顧慈腦袋“嗡”了聲,捏緊杯盞。
前世好像是有這麽一回事,只是那時她根本不在意誰做太子妃,由她們去。這選秀一開始辦得還有模有樣,後來不知怎麽的就不了了之,直到最後,東宮後院都空無一人。
不管這選秀結果如何,至少說明,陛下和皇後娘娘對她已再無好印象。她必須趕在正式選秀開始前,跟戚北落解釋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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