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第22章

蟬聲緊一陣松一陣,斷斷續續沒個停歇。

因天氣炎熱,戚北落只讓顧飛卿練習滿揮劍的次數便可。

但顧飛卿依舊按照原先的要求,一板一眼地将整套劍法都舞了遍,停下的時候,渾身是汗,跟剛從水裏撈出來似的。

顧慈心疼得緊,忙上去幫他擦汗。

顧飛卿這幾日受戚北落熏陶,越發獨立,當下便擰起兩道小劍眉,揚手拒絕,“我已經是大人了,可以自己來。”說完便搶了帕子自己擦,連顧慈遞給他的點心也不肯接,非要自己拿。

顧慈無奈,只能由他去,轉身将帕子遞給戚北落。

哪知他立馬黑了臉,目光锉刀般在她身上滾了遍,陰陽怪氣地一哼,大步流星朝旁邊大樹去。

那眼神,委屈之情濃得都快溢出來,不得不拿怒氣來掩飾。可是……為什麽?

顧慈一臉困惑。

難不成在氣自己遞給他的帕子,是卿兒不要的?她搖頭失笑,捧着盤誰也沒動過的糕點,去樹蔭底下尋他。

“那個……蓮蓉餡的糯米糕,我新做的,沒人動過,你嘗嘗?”

戚北落挑了下眉,蓮蓉餡是他最愛吃的,嘴角不禁揚起些,又趕緊壓住,冷冷回眸。

金色光暈中,她纖纖玉指宛如豆蔻染春蔥,嬌妍水嫩,扣着玉盤邊沿,比糕點還讓人食指大動。

他本不覺餓,此刻卻滾了滾喉結,下意識張嘴,然後就不動了,兩手負在背後,杆兒似的杵在那。

這是等人把吃的送到他嘴裏呢!懶死他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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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慈剜他一眼,做賊般四下張望,撚起一塊飛快往他嘴裏塞。

自以為動作比剛才塞枇杷果時快,可收手的時候,還是叫他抿到了指尖的嫩肉,還毫不客氣地拿虎牙咬了口。

顧慈小聲驚呼,縮回手驚愕地瞅着他,大眼睛瞪得烏黑圓溜,像只被踩了尾巴的奶貓。

“你幹什麽?”

可那罪魁禍首卻毫無悔過之意,依舊站得筆挺,擡起拇指蹭了下嘴角,乜斜眼瞧她。

金芒鑽過層層濃葉,氤氲在他微微翹起的嘴角,烏雲密布的眉宇終于破開一線晴光。

語氣仍舊無波無瀾,理所當然地道:“還要。”

這陰晴不定的臭脾氣,簡直比六月天還邪門。顧慈暗自腹诽,去盤子裏給他挑新的。

戚北落這時嘴角才浮出點笑,垂眸看她動作。

光斓斑駁,樹影在她身上搖曳。

她螓首低垂,露出一小段白玉般瑩潤的脖頸,認認真真幫他挑揀糕點。烏鬓如雲,半面如月,唇瓣綻開隽美的嫣紅,雪膚随之跳出兩顆小梨渦。

想起昨日的意外之吻,和方才入口的那點蘭尖,他不自覺抿了抿唇,柔膩仿佛還彌留唇瓣,混着糕點的甜膩和風中果香,直熏胸臆。

哼,什麽柳眠風不柳眠風的,有吃過她親手做的點心麽?有被她喂過麽?有抱過她親過她麽?什麽都有,是他贏了。

然而下一刻,笑容陡然僵住,“這是什麽葉子?”

顧慈順着他視線,瞧了眼墊在玉盤上的綠葉,笑道:“是柳葉。廚房的荷葉用完了,我就采了幾片來将就着用。放心吧,這些葉子我都洗過不下數遍,幹淨着呢。”

柳葉、柳葉、柳……手在背後慢慢捏拳,戚北落雙眼暗淡,死死盯着那抹綠,直要在上頭看出個洞來。

顧慈将糕點遞到他嘴邊,他偏開臉,寒聲道:“就因為這個,才用的柳葉?”

“不然還因為什麽?”顧慈好笑地問。

戚北落眯起眼,看看她,再看看葉子,再看看她,胸膛一陣劇烈起伏,幾次開口,都被她天真無害的眼神噎回去。一腔無名火在腔子裏亂轉,尋不到出口,只能憋在裏頭自焚。

“天底下那麽多樹,你家為何只種柳樹?還一口氣種那麽多,是指着它吃飯還是怎麽的?”

顧慈怔住,四下溜了眼,“多嗎?不是……統共才兩棵?”

戚北落冷哼,“是啊,才兩棵,兩棵……”委屈地低聲嘟囔,“剛好湊一對……”

“你說什麽?”顧慈探身問。

戚北落斜睨她,頭偏到另一邊,忍了會兒,又轉回來兇巴巴地瞪她。

顧慈抖了抖,實在琢磨不透他到底在氣什麽,也有些惱火,“莫名其妙……你不吃,我可吃了。”邊說邊撚起一塊往自己嘴裏丢。

眼前突然一花,指間的糕子就沒了,顧慈圓着眼睛擡頭。

戚北落舔了舔唇角,睥睨道:“怎的,不許吃?”

顧慈張口要答,戚北落又搶白:“不許我吃,我偏要吃。”

他說着便奪走玉盤,狼吞虎咽地吃完,差點噎死。将盤子往她懷裏一塞,還想放句狠話,奈何兩頰鼓鼓漲漲,什麽也說不出來,只能大聲一哼,震袖離去。

還沒走出去幾步,他似想起什麽,倒退着走回來,伸手往盤子上胡亂一抓。所有柳葉都盡數揉入他掌心,撇到地上。

陰沉着臉道:“孤就沒見過哪個廚子做點心,會倒這麽多醋,想酸死誰?”

話音未落,人又拂袖而去,背脊繃得筆直,也不知再跟誰較勁。狀若不經意地從柳葉上踩過,留下的腳印卻深深嵌入泥中。

顧慈目瞪口呆地看完這一切,好半天才回過神,“我……沒放醋啊?”挑了盤子上的糕屑,嘗了口,“這不挺甜的?”擡眸觑着他烏雲纏繞的身影,嘀咕,“有病。”

她回身,不知何時,顧飛卿已站在身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裏隐隐湧動水光,“二姐姐,我好像……說錯話了……”

顧慈忙拉過來哄慰,聽顧飛卿把剛才他二人的對話解釋完,有些哭笑不得。

她從前的确和柳眠風通過幾封信,那也是因為,她尋不到白衣山人本人,心中疑惑不問清楚又憋得難受,方才向柳眠風求助。

僅僅是兩三封的交集罷了,連面都沒見過,當真也說不上有交情。若是今日卿兒不提,她都快忘了。

“二姐姐,師父會不會生氣,再也不來了?”顧飛卿揪着顧慈的衣角,惴惴問。他才跟師父混熟,可不想就這麽斷了關系,更不能攪亂了二姐姐的姻緣。

顧慈微笑,揉了揉他腦袋,“不會的,明日進宮赴宴,我再同他好好解釋便是,他氣量沒這麽小。更何況……”目光轉向旁邊兩棵垂柳,“這倆不都好端端地長在這麽?”

戚北落真要氣狠了,能當場倒拔垂楊柳,就像前世劈斷半截海棠樹一樣。

她不由輕笑出聲,這個呆子。

*

翌日,天際才泛起蟹殼青,顧慈不等人叫,就已起床,枯着眉頭坐在榻邊挑揀衣裳。

雲錦和雲繡相視一笑,一個幫她梳頭,一個給她畫桃花妝,挑了件蕊紅繡花襦裙配薄紗披帛,明豔又不失溫婉。

便是她二人瞧慣了自家姑娘的美貌,此時心頭也抑制不住蕩漾了一番。

“姑娘放心,皇後娘娘既肯下帖子,就說明有戲。況且今日太子殿下和壽陽公主都在,指定能順風順水。”

顧慈玉指絞繞着披帛,面紅心跳,有種醜媳婦終于要見公婆的羞臊忐忑感。

一切都收拾妥當,她辭別祖母和母親,同顧蘅一道登上進宮的馬車。

車影縮成豆子大小,裴氏扶顧老太太進門,後頭又碌碌趕來一行人,領頭的正是鳳雛宮的一等宮人燕枝。

她進前福了個禮,笑容得體道:“奴婢奉貴妃娘娘之命,特來府上接葉姑娘進宮,赴今日的花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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