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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顧慈從來不知道,這厮竟然可以壞到這地步!

知道她乳名就死揪着不放,“慈寶兒”長,“慈寶兒”短地喚了一路,無論自己怎麽反抗,他都不住嘴。若不是快到長華宮門口,他估計能這麽樂此不疲地喊上一整天。

邊上那些不茍言笑的木頭臉宮人,也都被逗樂,亮着眼打量他們,掩嘴偷笑。

顧慈羞臊地捂住臉,跺跺腳,大“哼”一聲,兀自氣呼呼地往前走,再不理他。

可戚北落要理她,雙手抱胸,垂首低笑了會兒,追上去同她并肩而行。

顧慈沒好氣地瞥他一眼,加快腳步。戚北落哼笑,步子稍稍邁開些,就輕輕松松追上,乜斜眼,得意地朝她揚了下眉。

簡直……太讨厭了!

夾道邊,內侍們舉着粘杆,在樹下粘聒噪不停的知了,聽見動靜紛紛扭頭,瞧見戚北落臉上的笑,不是平時那種陰恻恻、凍人三尺寒的笑,而是真心實意的喜悅。

太子殿下竟然還會笑?他們各個目瞪口呆,粘杆從手裏滑落,咣當,砸得他們腦袋生疼。

他這笑,一直保持到跨入長華宮正殿,都沒從嘴角便散去。

岑清秋此時正靠坐在美人榻上,一雙雪白赤足踩着榻沿,海棠紅裙裾松松堆在踝間,讓宮人用鳳子紅花汁幫她染指甲。

聽到動靜,她轉頭,漂亮的遠山黛眉微不可見地一挑。

這臭小子,從前每次過來都板着一副死人臉,仿佛誰拿刀架在他脖子上逼他過來似的,今兒都快笑成朵牡丹花了。

果然是有了媳婦就忘了娘!

“臣女給皇後娘娘請安。”顧慈上前見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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岑清秋淡淡點頭,由秦桑攙扶着下榻,往偏廳走去,路過她身邊時,又停下來,側過半張嬌面打量。

審視的目光,帶着上位者獨有的迫人氣場,在顧慈身上來回梭巡。顧慈的心一下揪緊,面上不顯,恭敬低頭,垂視足尖。

戚北落唇角抿得筆直,手心亦在出汗,正要開口解圍,岑清秋忽然笑了笑,轉頭目視前方,繼續走,“過來吧。”

不鹹不淡的語氣,叫人揣摩不準心思。顧慈有些惕惕,無端感覺,依照皇後現在的态度,她就算吃了這頓飯,這門親事也難成。

戚北落從她身邊行過,在袖底偷偷捏了捏她的手,“莫怕,凡事有我。”

她勉強扯了個笑,心頭大石并未因這句話而松動多少。

南窗下的圓桌早已擺好午膳,都是些最适合夏日裏吃的清爽小食,味道先勿論,模樣都是一等一的精致,讓人舍不得下嘴。

隔牆花影動,一枝純白茉莉穿過深檀色步步錦,斜斜探進來,暗香浮動,別有一番幽阒。

顧慈心念微動。

都說帝後二人惱僵後,皇後娘娘就越發冷性,對俗事都提不起興趣。可今日看來,又是搗弄花汁染甲,又是布置餐桌,她分明是個最懂得生活情調的人。

“都坐吧,站着怪累的。”岑清秋坐在上首,點了點自己邊上的位置,看向顧慈。

顧慈踟蹰片刻,正要過去,外頭突然響起內侍尖着嗓門的通報,“陛下駕到。”

許久不曾駕臨長華宮的皇帝,怎麽這時候突然來了?屋內人皆是一愣,忙出去迎駕。

岑清秋只輕輕蹙了下眉,坐在凳上并沒起來,夾了個金乳酥,撥了些丁子香淋脍在自己碗裏,悠哉地吃。

顧慈暗暗吃驚,詢問地望向戚北落。他只捺了下嘴角,并無太大反應,顯然已經很習慣了。

顧慈無語,今日這情形,怎麽瞧着比上次花宴還麻煩?

一片整齊的問安聲中,宣和帝緩步入內,神情平靜柔和,氣韻清雅,濯濯如春柳,同皇後的雍容華貴截然相反,并無帝王架勢,仿佛就只是個尋常大家子弟。

“都起來吧。”

他擡擡手,餘光瞥見屋子裏唯一一個旁若無人地坐在凳子上,吃得津津有味的人,面色一沉,又觑了眼桌上的筷箸。

自己都進來這麽久了,換成別宮妃嫔,這會子早就命人添好碗筷,讓出首席,笑盈盈地侍奉他過去,只有她……

宣和帝倔脾氣上來了,黑着臉,負手在背,就站在那,八風不動,跟她杠上了。

可岑清秋比他還沉得住氣,吃完了金乳酥,又慢條斯理地去吃醉蟹。纖纖十指在蟹殼上翻飛,才染的丹蔻襯着蟹肉越發誘人。

宣和帝不自覺咽了咽口水,收回目光,又站了好一會兒,忍不住先開口:“皇後,朕來了,你還不出來接駕?”

“哦。”陳清秋終于肯擡眼瞧他,吃一口蟹肉,還是不動彈,“陛下是來看臣妾的?”

宣和帝睨她一眼,有些不願承認,“朕只是剛好路過。”

“哦。那陛下路過完了嗎?”

“……路過完了。”

“那就請陛下趕緊走吧,臣妾還要招待客人,別叫人家等急了,不高興。”說完,岑清秋又繼續埋頭苦吃。

底下人暗笑,竟一點也不害怕。

這場面他們早已司空見慣,帝後兩人素來一見面就掐,可從沒真掐出個好歹來。每次都是皇帝輸,但他也從沒急過眼,回自己窩裏憋屈幾日,再氣勢洶洶地殺回來,然後又被怼得找不着北。

倒是客人顧慈抖了抖,她還真不急,更沒膽子在皇帝面前着急……擡眸,宣和帝眼睛正好轉過來,眼神裏帶着怒,像是在說“你多事了”。

顧慈心裏打了個突,忙低頭要跪下。他卻先調開目光,去看戚北落,視線在岑清秋身上轉了圈,最後回到顧慈這,笑道:“你便是這臭小子每日都要念上八百遍的顧慈?”

底下又是一陣竊笑。

顧慈應也不是,不應也不是,捏着帕子,尴尬笑笑,側眸怨怼地剜了眼戚北落。

戚北落抵唇咳嗽一聲,頰邊閃過一抹紅暈,偏頭假裝看窗外風景。

“人瞧着不錯。”宣和帝點頭道。

那廂岑清秋剝蟹的手一頓,仰面,終于拿正眼看過來,陰陽怪氣地笑道:“陛下瞧柔弱的女子都不錯,臣妾瞧着,還差十萬八千裏。”

這話指桑罵槐,明裏在說顧慈,暗地裏指的卻是鳳雛宮裏的那位,酸味甚濃,滿屋子的人都聞見了。

顧慈低頭絞着帕子,全身的血液都沖到腦袋上。別因着這八竿子打不着的事,真把親事攪黃了呀……

不知不覺,手又被握住,捏了捏,她擡眸,戚北落笑着朝她擡擡下巴。她詫異地循着望去,心頭蹦了蹦。

宣和帝些些擡起下巴,盯着岑清秋的眼,倨傲道:“朕覺着就是不錯。剛好,她未嫁,臭小子也沒娶,就湊一對吧。”

“兒臣多謝父皇賜婚。”

幾乎是宣和帝話音剛落,戚北落便趕緊接上,見顧慈還傻站着不動,伸手把她拎來,一道跪下謝恩,餘光睇向宣和帝身邊的大太監王福,讓他快去準備。

王福錯愕地四下張望,宣和帝颔首,他便邁出一只腳,可岑清秋一眼瞪來,他又吓得縮回去,哈腰讪笑,不知該如何是好。

岑清秋皺眉,波瀾不驚的臉色終于露出一絲裂痕,“他是本宮的兒子,他的親事,該由本宮做主。”

“他也是朕的兒子。”

宣和帝拔高音量,神情挑釁。難得能噎皇後一回,他豈能輕易錯失良機?

從腰間解下一枚羊脂白玉佩,示意顧慈上前,“朕今日只是‘路過’,只是‘路過’,真的就只是‘路過’,所以沒來及準備好禮,這玉成色不錯,跟了朕好些年,送你了,算作是見面禮,改日會再有正式封賞,跟聖旨一塊送去定國公府。”

顧慈呆呆地接過,又呆呆地謝恩,最後又呆呆地被戚北落拽出去。

屋裏人跟着他們一塊退下,岑清秋再坐不住,提着裙子追去,“诶!喂!誰讓你們走的,都給我回來。”

跑到半路,身子突然淩空,眼前的景致都颠倒了,等她醒神,人已經被宣和帝扛在肩頭,她腦袋一陣眩暈,使勁拍他,才喊了句“你放我下來!”,就被他輕輕放在了床上。

她狠狠瞪去一眼,扭動身子要下床繼續追,視線突然變暗。

宣和帝一條腿貼着床沿,筆直立在地上,另一條腿曲起,膝蓋跪在床上,兩條長臂将她牢牢圍困在自己和床褥之間。

久違的龍涎香充盈鼻尖,岑清秋忽地心頭亂撞,錯開眼不看他,語氣依舊強硬,“放我出去,我可不能眼睜睜看着兒子被毀。”

頂上響起一聲輕笑,“還嘴硬呢?你明明就很喜歡那丫頭,不然這幾日幹嘛總送東西去定國公府?”

“我沒有。”

“你沒有?東西都偷偷混入東宮,跟着一塊送去,有幾樣還是我送你的,東宮可沒有,你還不承認?”

“我、我……”岑清秋噎了一下,面色漲紅,“那些東西我不喜歡,就順手丢過去了,怎的?陛下不高興了?

宣和帝一笑,低頭,額頭抵住她的額,鼻尖輕輕蹭着她的鼻尖,“唉,你啊你……想答應這門親,又拉不下臉,我幫了你一把,你還不領情,真是個不誠實的小東西。”

邊說,手邊繞上她腰間的裙縧。

岑清秋一把拍開他的手,冷笑道:“陛下不是喜歡柔弱的女子麽?怎的今日到我這來了?”

宣和帝觑眼自己的手,又瞧眼她,挑眉,“吃味了?”

岑清秋翻了個白眼,懶怠回答,推開他下床,小臂卻被攫住。他輕輕一用力,她人便倒入他懷中,同他一道滾入這繡着百子千孫圖的錦被中。

“我現在就喜歡你這樣嘴硬的。”

衣裳如花般簌簌散開,溫熱的吐息噴在耳畔,岑清秋控制不住紅了臉,咬唇,抓住他的手,“你、你不是路過麽?怎的還不走?”

語氣略略帶起點柔意,連她自己都未察覺。

宣和帝望着她那水霧涳濛的眼難得露出點小女人的嬌羞,能叫後宮佳麗皆失顏色,他心頭悠蕩,擡起她的下巴,“剛才是路過,現在不是了。”

說完,便扯下帳幔,低頭吻上。

*

顧慈手捧着玉佩,走在夾道上,人還有點懵。

這事真就這麽定了?也太容易了吧。

仰面瞧見戚北落臉上的笑就沒停過,隐約還有點怪,她思忖良久,終于想明白了。

“陛下是你找去的?”

戚北落揚眉,點了下她鼻尖,“知我者,慈兒也。”

顧慈鄙夷地拍開他的手,暗自腹诽,這人真是……為達目的,連自己的親爹親娘都算計,但轉念一想,方才皇後娘娘瞧見陛下時的眼神,比見到任何時都要明亮,心底亦是欣慰。

娘娘應當,是很想念陛下的,只是礙着身份不好直說,也不好霸占着人,不讓他去禦幸別的女人。而陛下心裏應也是惦記娘娘的,否則也不會縱容她在禦前這般放肆。

明明心裏有彼此,卻因了這條條框框的規矩,只能憋着。

那他呢?顧慈望着身邊的男人,心頭悵然,他将來也會做皇帝,為了各種原因,也得廣納後宮,到時自己會如何?

戚北落覺察到她目光,垂眸正色道:“不會。”

顧慈一愣,“什麽?”

戚北落笑笑,“你不是在擔心,自己将來會不會和母後一樣,要接納別的女人麽?我現在就告訴你,不會,只有你一個。”

顧慈心頭大跳,一行驚訝他是如何看穿自己心事的,一行又感動不已,知道這話很難兌現的,但依舊高興。

見他還在看自己,她瞥眼身後的宮人,紅着臉瞪他,“瞎說八道什麽呢!我哪裏擔心這個了。”

戚北落點頭,“是沒什麽好擔心的,畢竟這事不會發生。”

顧慈又橫去一眼,低頭走自己的路,不再睬他。

日頭穿過雲翳,一線天光照在足前,她踩着往前走,袖子突然被扯住,她手一抖,就被他抓了去,緊緊攥入掌心。寬袖下垂,将獨屬于二人的秘密妥善掩藏,旁人瞧着,也只會覺得他們走得近些,不會生疑。

顧慈微微偏頭瞧身後的宮人,猶豫了下,沒把手抽出來,悄悄地張開五指,和他十指交纏而握。

戚北落目不斜視,神色如常,漆黑的眼眸卻一點一點漾起和煦的笑意。忽覺這夾道,有些短了,竟一下就走完了。

左右今日無事,他便問:“出宮後,你可還有想去的地方?”

顧慈點頭,“想去集市買些鮮魚,給貓吃。”

“你還挺喜歡它的。”戚北落笑了笑,讓王德善去備車,随口問道,“貓的名字想好了?”

顧慈點頭,側眸看來,眼裏寫滿狡黠。

戚北落的心驀地一沉,隐約有種不好的預感,“叫什麽?”

“叫……”她調皮地眨眨眼,一字一頓道,“蘿~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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