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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如此直白的剖白,且還出自從不近女色的太子之口。

滿座嘩然,低頭一看,全是驚掉的下巴和眼珠子。

顧慈愣在原地,像是有片雲絮飄進她心裏,載着她悠哉悠哉飛上九重天。

四面睇來欣羨的目光,顧慈小臉呼呼冒煙,完全可以用來烤紅薯。

哪有人這麽說話的!真是、真是......她捂着臉,不想見人了。

戚北落卻一點無所謂。

左右現在全天下的人都已經知曉,小姑娘就是他的未婚妻子。

況且親也親過,抱也抱過,他若是再遮遮掩掩、扭扭捏捏,不給她個确切的庇護,豈不讓人笑話,招小姑娘傷心?

“放肆放肆放肆,你放肆!”

王太妃拍案而起,發上珠釵松脫,發絲斜散下大半。

一頂烏黑的發團,從她發髻裏頭滑落。

衆人定睛一瞧,瞳孔驟然縮小。

面前的王太妃頭發早已花白大片,且脫落嚴重,只是平時一直拿假發遮掩,看不出來罷了。

眼下□□一去,便原形畢露,方才那一番折騰,又“呼呼”凋零幾根,再不複往日風鬟雲鬓、風韻猶存的模樣。

唏噓聲四起,王太妃慌忙抓了假發蓋在頭頂,捂着腦袋大叫:“不許看!統統不許看!誰敢再看,哀家就、就把他眼珠子挖出來喂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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宮人內侍們忙不疊蒙住眼睛,戚北落卻抱臂,猶自看得津津有味。

王太妃哪裏沒遮嚴實,他就往哪裏拼命瞅。

顧慈本也想避讓開,可見戚北落這般不客氣,她便也壯起膽子,跟他一塊不客氣起來。

反正出了事,還有他頂着呢,不虛。

王太妃恨得牙根癢癢,抖着指頭,指着戚北落鼻子道:“來人!快來人!把這個目無尊長的東西給哀家拖下去,痛打二十大板!”

“且慢!”

幾乎是她話音落定的同時,外頭便響起一擲地有聲的話語。

衆人齊齊轉目看去,門外翩跹走進來一個人,錦衣華服,色若春曉,正是皇後岑清秋。

“太子是本宮教養出的孩子,即便再放肆,也該由本宮來教訓,不勞太妃費心。”

兩個內侍正提着碗口粗的木棍,準備去扣押戚北落。

岑清秋輕飄飄地睨去一眼,那兩人便登時吓軟兩腿,哆哆嗦嗦跪地求饒。

王太妃安靜下來,眯起眼打量,別的不看,就專門盯着她的臉,還有頭發。

——每回見到岑清秋,她都是這樣。無論宮內事務多繁雜,都抑制不住她跟岑清秋攀比的心,哪怕她年長岑清秋十多歲。

她想不通,明明岑清秋都已經做了祖母,怎的皮膚還這般好?自己再年輕個十來歲,恐也比不上她。

當下再瞥見旁邊的銅鏡,她就恨不得把它砸咯!

“太子,要忙的事,都忙完了麽?”

岑清秋從兔毛手攏裏伸出手,搭在嘴邊,懶洋洋地打了個呵欠。

方才她正在歇養顏午晌,這臭小子突然火急火燎趕來,二話不說就将她拽到這來,一路上跑得飛快,跟趕着去投胎似的。

她還以為是王太妃閑不住,又在政務上給他使絆子,也就跟了過來,沒成想,他竟只是為了給自己的未來媳婦兒撐腰?

能不能有點出息?

她出事了,這臭小子都不一定能這麽緊張!

戚北落點了下頭,眼睛還一瞬不瞬地盯着顧慈,跟老母雞看着自家絨毛稀疏的小雛雞似的,溫柔得都能掐出水。

岑清秋翻了個白眼,朝王太妃曼聲道:“既然太妃無事,那本宮便領他們回去,還太妃一個清靜,左右......”

她鳳眼一挑,目光渙漫過四周,哼笑,“左右太妃這也冷清慣了,冷不丁來太多人,陽氣一旺,沖撞了什麽東西可就不妙了。”

顧慈腔子裏心氣兒亂顫,差點笑出聲。

幾日不見,皇後娘娘這罵人的功力是越發精進了,竟笑話這是鬼地方。那這所謂的太妃豈不就是......

早年,沈貴妃還風光時,王太妃就總在背後撺掇她和皇後娘娘争寵。如今沈貴妃已難成氣候,皇後娘娘可不就把全部火力,都集中到她身上。

“你、你你你......”

王太妃的臉,十分應景地青白交加起來,一口氣沒續上來,老眼皮子一掀,就昏了過去。

宜蘭宮登時亂作一鍋粥,岑清秋慵懶地又打一個呵欠,使人去請太醫,自己則領着戚北落和顧慈,淡定自若地走了出去。

帝京的初冬,已經顯出幾分刺骨寒意。

太液池邊水汽足,一陣風打來,寒意見縫插針,一程接一程侵漫上身。

顧慈身子骨一向弱,夏天怕熱,冬天畏寒,目下手裏捧着個暖爐,依舊凍得直顫牙。

“可還受得住?”

戚北落捏了下她冰冷的手,劍眉一下皺起,忙解下自己的狐裘,将她裹成個球,只露出一張嬌嫩白細的小臉。

自己則站在風口,幫她擋風。

“你別站這,萬一着了風寒可如何使得?”顧慈拽着他的胳膊,想把人拉開。

戚北落笑着戳了下她粉白臉頰,充耳不聞,猶自立在風口,如一座巍峨高山,巋然不可轉移。

顧慈力氣不及他,折騰大半天,最後還是窩在了他為自己撐開的溫暖小天地裏。

岑清秋癟嘴觑着,身上的雞皮疙瘩就沒斷過。

秦桑掩嘴偷笑:“殿下和顧二姑娘感情好,娘娘瞧了,可是想起陛下了?”

岑清秋猛地瞪圓眼睛,“本宮會想他?呵,天大的笑話!即便他現在就站在本宮面前,本宮連正眼都不帶給一個的。”

“咳——”

沉悶咳嗽聲從身後傳來。

顧慈和戚北落都不說話了。

秦桑笑到一半,猛地被這聲咳嗽卡住嗓子,後半截笑生生堵在喉嚨裏,上不去下不來,臉色都憋白了。

岑清秋從他們的反應裏,隐約發覺發生了何事,卻一點也不慌,漫不經心地摸了摸墜在耳畔的珍珠耳珰,緩緩轉身。

對上宣和帝幽暗的目光,她微一挑眉,随意福了個禮,“臣妾給陛下請安。”便昂首闊步,徑直從他身邊擦肩而過。

果真是,連正眼都不帶給一個。

顧慈忙要斂衽行禮,身子才俯到一半,就聽岑清秋笑盈盈在前頭喚:“都愣着做什麽?走啊。”

宣和帝面肌抽了下,臉更黑了。

顧慈被逼無奈,硬着頭皮擡腳。

卻聽前頭又響起一聲輕笑,語氣閑适地道:“朕看誰敢?”

這腳就有點落不下去了。

顧慈心裏叫苦不疊,進也不是,退也不是,僵在原地讪讪而笑。

戚北落倒一派從容,将她扯到身後,便抄手氣定神閑地站着。

“以後他們倆的話,你就做耳旁風,不必認真。左右也不是說給咱們聽的。”

一聽就是從小被折騰習慣,都已經刀槍不入了。

宣和帝瞥了眼兩人握在一塊的手,微微皺了下眉,轉目再看岑清秋,心頭不免泛起一絲異樣滋味。

冷哼了聲,他道:“太子終于舍得從姑蘇回來了?朕還以為,你要在那待一輩子。”

戚北落捺下嘴角,摸着鼻子,不置可否。

顧慈心裏直打突,拽着他衣角催促。他卻只笑着捏捏她的手,“放心。”

果然,不出一個彈指,便有人替他答道:“有其父必有其子,還不是陛下給他帶了個好頭,教他不愛江山,愛美人?”

“美人”顧慈:......

這世上敢這麽在老虎頭上拔毛的,天底下大約就只有這麽一個了。

當衆被這麽數落了一頓,宣和帝竟一點不惱,微微一笑。

岑清秋不回頭瞧他,他也不轉身,就這麽背對着道:“皇後此言差矣,俗話說,女效父,兒效母。太子這身臭毛病,焉知不是從皇後你身上過來的?”

“你!”岑清秋倏地扭頭,瞠目瞪他。

“朕怎的了?”宣和帝悠悠轉過來,對插着兩袖,翹着下巴睨她。

兩軍對壘,最忌諱沖動。岑清秋平了平氣,丢下個白眼,偏斜玉面哼笑,“既然陛下覺得臣妾渾身都是臭毛病,那幹脆廢了臣妾這皇後,免得臣妾再教壞太子。”

宣和帝心頭猛地一抽,辣辣地疼,下意識就要拒絕。瞥見她眼角微微揚起的得意,他又眯了眯眼,幽幽勾起唇角,忽訝道:

“皇後怎的猜到,朕這幾日已經着手準備廢後的诏書了?”

這回輪到岑清秋心頭抽搐,瞪着眼睛不可思議地看去,手心微微濡濕,卻還故作鎮定,“那可太好了,诏書在哪?拿來給臣妾掌掌眼,看看是不是比當年那封後的诏書寫得還好?”

宣和帝挑眉,低頭,在寬袖裏摸了摸。

岑清秋依舊正眼不帶給一個,可眼梢餘光已經自作主張瞥過去。

日頭打在那片明黃的寬袖上,有些晃眼。岑清秋眯起眼,就見一小截繪着雲樣暗紋的明黃聖旨,從袖口探出。

這混蛋!不僅偷偷寫了廢後诏書,還貼身攜帶,小心寶貝着,生怕別人偷去似的。

“是你自己過來看,還是朕給你送過去?”

岑清秋攥了攥拳,忍着心頭翻湧的萬千情緒,不屑地哼了聲,“陛下萬金之軀,臣妾哪裏使喚得動?還是臣妾自己來吧。”

說着便款款走過去,步子卻比方才快不少。

聖旨離她還有些距離,她已迫不及待伸手去奪。誰知宣和帝翩然一轉身,她便抓了個空。

“你給我!”

她惱羞成怒,聲音帶起幾分哭腔,咬牙再次出手。

他又輕輕松松閃躲開,反手往她膝窩上一抄,便将人打橫抱起。

岑清秋驚叫一聲,下意識勾住他脖子,仰面對上他眼底狡猾笑意,一愣,忙抓起他衣袖細看。

除了幾道折痕,就只剩兩袖清風。

“你騙我!”

岑清秋狠狠捶他肩膀,掙紮着要下來,卻被他越抱越緊。

頭頂傳來輕笑,“兵不厭詐。”

那聲調,得意得都快飄到天上去。

岑清秋氣急敗壞,想起自己還有兒子,忙推開他腦袋四下找兒子。

可哪裏還有兒子,兒子早抱着他未來的兒媳婦跑沒了影。

她翻了個白眼,踢蹬雙腿自力更生,“你放開我,再不放,我可咬了!”

宣和帝“哦”了聲,笑嘻嘻低頭,吹了吹她耳垂,“你想咬哪兒?嗯?”

熱意灼在頸側,燒紅她的臉。岑清秋抿着唇,一把推開他的臉,“你你你簡直不可理喻!”

“不可理喻?”宣和帝蹙眉,眼中笑意散去,顯出幾分帝王高高在上的威儀。

邊上幾個內侍心肝都顫了顫。

岑清秋卻一點不怵,臉撇到另一邊,對他不理不睬。

只是臉頰,卻比方才更紅一分,恍如微醺。

醺在宣和帝心頭。

他低頭,輕輕撞了下她的額,“我今日下朝,一聽說你到這來了,恐你吃虧,連朝服都沒來得及換,就匆匆忙忙趕了過來,你卻還說我不可理喻?我的秋兒可真冷血。”

溫熱鼻息拂過面頰,大冷的天,岑清秋卻渾身滾熱,恨不得跳進這太液池冷靜冷靜。

她強壓住“咚咚”亂跳的心,咬着唇瓣哼道:“陛下不是嫌我渾身上下都是毛病麽,那幹嘛還過來,直接讓那太妃把我一口吞了,豈不幹淨?”

還是不肯轉頭看他。

宣和帝輕笑一聲,貼着她的臉,輕蹭兩下,像知慵懶的貓。

頭發絲兒撓在岑清秋臉上,她受不了,氣呼呼地扭頭要罵。

臉才剛轉過來,嘴上便是一熱。

“因為我不愛江山,愛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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