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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水中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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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迷糊糊間, 車好像停了,江泠月卻始終昏昏沉沉,不僅頭疼欲裂, 雙眼更是痛到根本睜不開。
車門打開,有一點涼風襲身,她跟着瑟縮一瞬, 又往孟舒淮胸口貼了過去。
她的身子随之騰空,下意識攥緊了孟舒淮衣襟,生怕自己在這搖晃中墜落。
“到家了嗎?”她無意識低喃。
孟舒淮沉沉“嗯”一聲, 并未再多說話。
當明亮的光源覆上她的眼,她忍着痛睜眼,一瞬間的模糊之後,視線開始清晰。
如此寬敞明潔的門廳, 哪裏是她家的模樣?
那些剛剛平息的情緒好像又有卷土重來之勢, 她控制不住鼻頭發酸, 眼睛發紅發脹。
“不許哭。”孟舒淮垂眼盯住她,“不許哭, 江泠月,你聽見了嗎?”
“為什麽?”她張了張嘴, 卻沒有發出聲音。
孟舒淮将她抱進了門, 徑直走到沙發邊坐下,他的指尖觸上她滾燙的臉頰, 将那淩亂的發絲輕輕繞至耳後。
他放緩了語調, 耐心安撫她:“你生病了,泠泠。”
他尋到江泠月的手, 讓她自己試了試她滾燙的額頭。
“你發着燒,我怎麽放心你一個人在家?”
江泠月的思維變得很慢, 好多話擠在喉嚨,争先恐後要往外冒,她幹澀的喉嚨艱難滑動了一下,開口竟問了一句:“你帶我回家,不是為了睡我嗎?”
孟舒淮眉頭微蹙,不滿又在一瞬間湧上他的心頭。
可再看懷中人已經腫起來的眼睛,緋色蔓延的面頰和鼻尖,還有那唇上凝着的細細的血痕,他哪裏能真的對她生氣?
沉默的對峙之後,是無奈。
他擡手撫上江泠月的臉,指腹在她發際停留片刻,懲罰性輕點兩下,問她:“你這腦袋是不是一天到晚都在想怎麽才能和我撇清關系?”
江泠月緊閉唇,不願回答他這個問題。
孟舒淮卻俯身靠近她,那雙唇幾乎與她貼在一起。
“你休想,江泠月。”
“我不會讓你得逞。”
他的聲音很輕,氣息卻很熱,讓江泠月清楚感受到了他這句話裏隐藏的強勢。
眼前人不是別人,他是孟舒淮,她早就知道,孟舒淮想要什麽都輕而易舉。
孟舒淮俯身輕輕吻了一下她的唇,大掌順着她的小腿往下,脫掉了她的高跟鞋,而後起身抱起她往客房走。
她被孟舒淮放在靠陽臺的沙發上,t他轉身找來拖鞋,居高臨下問她:“還能自己洗漱嗎?”
江泠月撐着沙發坐起來,腦袋突然一暈。
孟舒淮急急将她扶住,“還好嗎?”
她緩了緩,撐住孟舒淮手臂,擡眸望向他漆黑的瞳。
“我沒事。”她輕輕地說。
“還能自己洗漱嗎?”孟舒淮又問了一遍。
她雙腳踩進拖鞋,後知後覺自己已經服從了孟舒淮所有的安排。
她垂眸,說:“可以,但,但我沒有換洗的衣物。”
她仰起臉看孟舒淮,卧室的光線都被他擋在身後,那些線條似乎更鋒銳,他的眉頭卻在與她視線相對時緩緩舒展開。
“你需要什麽,衣帽間和浴室都有。”
他伸過手,扶她起身,“你先洗漱,我去給你找藥。”
走了兩步又問她:“餓嗎?要不要吃東西?”
江泠月只是有些暈,暫時還沒感覺到餓。
她搖搖頭,被孟舒淮扶進了衣帽間。
“小心點。”
孟舒淮囑咐完轉身離開,偌大的一間客房就只剩下江泠月一個人,她有幾分恍惚,不知道事情是怎麽發展成如今這番模樣。
所以孟舒淮這是不願意與她斷絕所有關系?
一想到這個問題她就感覺頭好痛。
她扶着牆緩步走進浴室,洗漱臺上擺放着全套嶄新的護膚品,中間的浴室櫃上疊放着兩條浴巾,就連真絲睡衣和貼身衣物都一應俱全,整整齊齊放在一旁。
江泠月看着這些精心的準備,心裏說不出來是什麽感受,明明她上次來的時候,這間客房裏還沒有這些東西。
這不是包養是什麽?
一瞬間難過,憤懑,想要生氣,卻沒有力氣。
她扶着牆緩了緩神,脫下衣服走進了淋浴間。
她有點輕微的潔癖,除非是病到完全站不起來,不然都得把自己洗得幹幹淨淨才能上床睡覺。
所以當孟舒淮拿着藥來敲門的時候,她并沒有在第一時間聽見。
直到他來到自己身後,伸手接過了她手中的吹風機,她才恍然回神。
她想要拒絕,孟舒淮卻用另一只手握住了她肩頭,制止了她轉身。
他也沒多說話,只是站在她身後默默幫她吹起頭發來。
吹風機的熱度将洗發水的香氣烘得滿室香暖,江泠月怔怔站在鏡子前,看着身後高大的男人耐心細致地用指節梳開她濕潤的長發,再動作輕柔地幫她吹幹。
她如何能對這樣溫柔待她的人生氣呢?
她明明也不愛跟誰生氣。
吹風機聲音停止,孟舒淮傾身拿起臺面上的梳子,替她把長發一點一點梳順。
她的眼皮很沉重,頭也很暈,不知不覺将半邊身子靠向他,動作親昵又自然。
但孟舒淮根本無心享受此刻的親密,他感受到了江泠月的體溫,很快放下梳子将她攔腰抱了起來。
卧室的燈光被刻意調得很暗,江泠月在昏昏沉沉中被放上床,皮膚觸到微涼的真絲床單,她含糊不清喊着孟舒淮的名字,深蹙着眉頭一直說難受。
孟舒淮用耳溫槍給她測了體溫,接近39度。
他坐在床邊,抱着她靠在自己胸口,拿起床頭的熱水和退燒藥喂給她。
江泠月的意識尚存,知道自己在生病,也知道孟舒淮正在照顧她,她很順從吃藥,也很安心躺下。
迷迷糊糊間,她似乎聽到孟舒淮在跟她說話,但她好像是被人扔進了水裏,耳邊只有咕咚咕咚的水聲,完全聽不清他在說什麽。
她感覺自己正在往下墜,這無邊無際的水快要将她淹沒,她在冰冷的水中沉浮,掙紮,迫切渴望有人能拉她一把,帶她脫離這窒息的環境。
她明明聽到了孟舒淮的聲音。
“孟舒淮。”
“孟舒淮。”
......
她重複喊着孟舒淮的名字,伸手摸索,試圖抓到一點什麽。
此刻光很暗,江泠月側躺在床,一雙細眉緊緊皺在一起,通紅的小臉迎着壁上的光,已然不是清醒模樣。
聽她喊,孟舒淮低聲回應她:“我在。”
混亂中,江泠月緊緊抓住他的手,方才那些驚恐的情緒好像在驟然間抽離她的身體,她舒展了眉頭,呼吸一點一點放緩,逐漸安定了下來。
但此刻孟舒淮的身體卻無比僵硬,因他的手正停在一個極為尴尬的位置,那裏灼熱,柔軟,潮濕,像雨林裏吞人的沼澤。
江泠月的身體越來越熱,細密的汗珠從她額前滲出,洇濕她的烏發,緊緊貼在面頰,看着格外惹人心疼。
孟舒淮被她拽着,沒法去拿毛巾,只能用自己的袖口輕輕拭去她的汗。
感受到他輕柔的動作,江泠月喃喃開口:“孟舒淮。”
他俯身貼近她,聽見她說:“抱抱我......”
“孟舒淮,抱抱我。”
想起她醉酒那一晚,她也是這麽說。
抱抱我。
她總是在不清醒的時候才把他抓得那麽緊,才如此迫切需要他。
而她清醒的時候,估計滿腦子都在思考如何與他斷絕關系。
他陷入思慮中,沒給她回應。
江泠月卻毫無預兆開始低聲嗚咽,似乎陷在強烈的悲傷情緒裏無法自拔。
他不再堅持那套紳士準則,掀開了她身上的薄被,躺上床将她擁入懷中。
江泠月貼近他,身體灼熱,而她此刻在他懷中滿足乖順的樣子,足以融化他曠久沉寂的心。
這一整晚江泠月都睡得不安穩,熱了冷,冷了熱,身上的汗沁得那套真絲睡衣更加柔軟,也更加貼膚。
孟舒淮做不出幫她換睡衣這樣的事,只能将她抱着,再用自己的衣袖輕輕拭去她的汗。
天剛蒙蒙亮時,懷中人的熱終于消退,也不再含糊不清念着什麽,世界安靜下來,孟舒淮也得以短暫休息。
江泠月這一覺一直睡到上午十點,卧室的遮光窗簾拉得嚴嚴實實,唯獨床頭一盞昏黃夜燈還亮着,讓她能看清周圍的環境,知道自己是在孟舒淮家裏。
她呼吸很輕,撐着緩緩翻了個身,手上卻摸到一點什麽。
她将那團柔軟的衣料從薄被下抽出,登時一怔。
她分明記得這是孟舒淮昨晚穿的睡衣,為什麽會在她的床上?
她凝眉思索,猶疑着将睡衣放在了床頭。
燈下光線充足,她一眼看到衣襟處好幾塊抽絲的地方,她立刻翻身,雙肘撐在床上将睡衣放到燈下仔細查看。
扣眼與扣眼之間好幾處破損,其中兩處還有明顯的指痕,像是被人用力拉拽後留下的痕跡。
她将自己的手放在抽絲處這麽一比劃,突然間什麽都懂了。
是她扯壞了孟舒淮的睡衣。
臉上猛地一熱,她後悔不已。
她昨晚燒得糊塗,又一直夢見自己掉進水裏,好不容易在水面抓住一根浮木,她自然當救命稻草一般死死拽着。
她羞愧縮回被子,鼻腔驟然充盈孟舒淮身上的香氣,她懊惱閉上眼,欲哭無淚。
在床上幾番輾轉,江泠月一鼓作氣起了床。
周姨等在客廳,見她從客房走出來,親和迎上前同她問候:“江小姐,上午好。”
江泠月唇邊的笑意有幾分勉強,家裏沒有別的聲音,她脫口而出:“孟舒淮呢?”
說完覺得有幾分不妥,她又改口:“孟先生在家嗎?”
周姨一直笑得溫和,聽她問,便答:“先生一大早趕去鄰市辦事了,下午會到家。”
走進餐廳,周姨替她準備了蘇式湯包和熱豆漿,她說:“上次見江小姐偏愛中式口味,所以這次就按照您的喜好做了。”
江泠月拉開餐椅坐下,道了聲謝謝。
早餐結束她剛起身,周姨驀地出聲喊住她。
“周姨還有事麽?”江泠月問。
周姨上前說:“先生走之前有交代,說晚上有個晚宴,需要江小姐陪同,稍晚一點禮服和珠寶都會送到家裏,還請江小姐在家裏多休息一些時間。”
這言下之意便是,孟舒淮不想讓她走。
她忽然轉開視線去看落地窗外那片灰藍的天,心裏竟然感覺很平靜。
也許是早知道孟舒淮的真實想法,所以這時候再聽這些話便不再覺得驚訝。
“好。”她輕聲應。
周姨看她還穿着睡衣,便又說:“先生在客房衣帽間備下了一些常服,江小姐可以憑喜好穿搭。”
“聽先生說,江小姐昨晚有些發燒,家庭醫生已經等在樓下,如果江小姐需要的話,現在可以叫他們上來。”
“不必了。”江泠月客氣道:“我已經好了,不用麻煩。”
周姨沒再多說話,只勸她再多多休息。
她回了客房,打開了衣帽間的衣櫥。
周姨口中的常服,是各大奢侈品牌當季的成衣,大多是剪裁利落,設計簡潔的款式,偶有幾條稍微亮色的連衣裙,也很像是孟舒淮本人的審美偏好。@無限好文,盡在晉江t文學城
各式成衣挂了滿滿當當,衣櫥中間還有一櫃子大牌包,她随便挑了幾只看,每一只她都買不起。
好奇心驅使她打開了衣帽間內所有關閉的櫃門,走到最裏側時,她卻意外看到幾條眼熟的裙子。
她将每一條禮服裙都取出看了一眼,正是她當初在喬依店裏為程靜兒試穿的那幾條。
除去孟舒淮送給她的那條流蘇裙,其餘七條,都在這裏。
他買這些裙子,根本沒有送給程靜兒。
他買這些裙子,只是為了讓她主動走向他。
她怔怔站在櫃門前,一瞬間心亂如麻。
原來在那時候,孟舒淮就已經選中了她。
想起當時見面的場景,孟舒淮看她,幾分戲谑,現在想來,那不就是挑選商品的眼光?
到底是她想錯了,以為孟舒淮和季明晟完全不一樣。
可再仔細回想以往相處的那些細節,孟舒淮對她的興致,或者說需求,已經表現得足夠直白。
她不過是孟舒淮一時興起的沖動消費,談得上什麽感情?一件商品,如何有資格追問與金主之間的關系?
他肯多幾分耐心分與她,已是他仁慈。
而過分解讀他的興致,也分明是她自讨苦吃。
也許,也許......
也許他眼下真的對她喜歡,她也可以乘着這東風青雲直上,為衆人豔羨。
但若風停了,她又會是什麽樣?
一垂眼,她想起《伶人》裏的劇情,戲中的阿憐,一輩子都在讨人歡心。
臺上唱戲博看官一笑,臺下演幾分真情求貴人憐惜,亂世飄萍,生死起落但憑世道。
也許在阿憐那短暫的一生裏,唯一一次有關自由的選擇,便是從戲樓上,一躍而下。
阿憐,阿憐。
泠泠,泠泠。
是有幾分像的吧?
江泠月呼吸一滞,關上了櫃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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