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 .

46.水中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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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少有幾次回家, 江泠月每次回來江若臻都會親自開車到南城機場來接。

這次分別的時間很長,中間江若臻還經歷了車禍,母女倆一見面江泠月就緊抱着江若臻不放, 拉着她問東問西,一直在确認她車禍後是否有後遺症。

上了車江泠月還喋喋不休,幾乎是把江若臻這半年來的工作、生活、交際全都問了個遍。

等她問的差不多了, 江若臻反過來問她:“你上次答應得好好的過年要帶女婿回來給我看看,女婿呢?”

江泠月一聽女婿這詞驚得說不出話來,支支吾吾半天才回了一句:“我什麽時候答應過您?”

江若臻一聽這話就失望地嘆氣:“要不然, 媽媽托朋友給你介紹一個吧?你秦阿姨有個侄子剛從英國回來,你過年要不要見一見?”

江泠月一口回絕:“不見。”

江若臻略略挑眉,“拒絕這麽幹脆,一定是有男朋友了。”

江泠月抓着安全帶捏來捏去, 一看就有問題, 知女莫若母, 她這樣,江若臻反而篤定她在談戀愛。

江泠月繃不住瘋狂向上揚的唇角, 故意轉頭去看窗外,“回家再跟您細說。”

江若臻聽了這話舒心一笑, 啧啧道:“我家泠泠寶貝總算是開竅了。”

沒由來的, 江若臻突然問了一句:“是小祁嗎?”

突然聽到這個稱呼江泠月還反應t了一會兒,“不是。”

“但......”她微紅了臉說:“您其實也見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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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見過?”江若臻蹙了蹙眉, 努力在回憶她今年見過的, 符合自家女兒審美的适齡男青年。

記憶中似乎有那麽一張英俊的臉,但卻對他的名字沒有一點兒印象。

“是那個......什麽......總裁?”

江泠月抿着唇看她, 點了點頭。

江若臻回憶起當時在視頻裏看到過的那個人,說:“看着是挺帥的, 但那性子不行,冷冰冰的,這年齡是不是也有點兒大了?”

“媽媽!”江泠月打斷了江若臻的話,“您怎麽能在背後說人長短。”

江若臻忽地一笑:“你這小妮子,人還沒嫁出去呢就開始護短。”

“什麽嫁不嫁的。”江泠月扭頭看着窗外道:“八字都沒一撇的事兒,您就愛亂講。”

“好好好,我不說了。”江若臻寵溺笑道:“你開心就行。”

江泠月的家在臨江市西的一個古鎮上,處在臨江與南城的交界處,從地理位置上來說,她們家離南城市區會更近一點,剛好江若臻也在省戲曲學院任教,日常上下班也不遠。

清漓鎮比起臨江市內那些游人如織的江南古鎮要清靜許多,她們家那院子是祖産,江若臻沒有結婚,二老也不願意到市區居住,這麽多年她們一家人一直住在這鎮上。

江若臻的車剛靠近停車場,江泠月就看到站在停車場旁翹首以盼的外婆和小櫻花,她趕緊讓江若臻停了車,打開車門就跑了過去。

從她高中寄宿開始,每一次周末回家外婆都會在鎮子牌坊口等她,知道她在學校吃得不好,每次回來都要在鎮上買上很多好吃的給她帶回家。

外婆的寵愛獨一無二,外婆的等待更是多年如一日。

“外婆~”

“小櫻花~”

她朝外婆跑過去,小櫻花也朝她奔過來。

小櫻花是她前幾年從外頭撿回來的一只流浪狗,當時它蜷在一棵櫻花樹下瑟瑟發抖,帶回家以後就給它取名小櫻花。

她高興抱着外婆蹦蹦跳跳,小櫻花也圍着她蹦蹦跳跳,無論今年幾歲,與家人團聚的幸福都和小時候一模一樣。

吳韻蘭激動地拉着江泠月左看右看,心疼地說:“我的乖囡,怎麽又瘦了?”

“沒有沒有。”江泠月讓外婆捏了捏自己手臂,“以前的肥肉都長成肌肉啦!我是不是很厲害?”

“厲害厲害!”外婆笑得合不攏嘴,“我家囡囡最厲害!”

吳韻蘭見了自己的乖孫女根本想不起來還有個去停車的女兒,她拉着江泠月就往家走,小櫻花更是纏着江泠月不放,一直圍在她腳邊瘋狂搖尾巴。

等江若臻停好車一看,祖孫倆早已沒了蹤影,只剩她一個人托着江泠月的行李往回走。

江明鶴今日很罕見地等在家裏,隔壁吳二爺一大早就來喊他出門釣魚,愣是沒喊動。

乖孫回家,他可哪兒都不想去。

江家院門大開着,祖孫倆剛拐進巷子江明鶴就趕緊起身到門口迎接,江泠月遠遠看見外公的身影,撒歡兒似的就跑了過去。

高興擁抱過後,江泠月湊近一聞,立馬正色質問:“外公,你是不是又背着我抽煙了?”

江明鶴攬着江泠月往家裏走,邊走邊說:“你這半年不見,鼻子可比小櫻花都靈嘞。”

江泠月皺了皺鼻子道:“你不聽話,也不怪外婆嫌你,再過兩年,小櫻花也不愛往您身邊湊了。”

江明鶴聽了爽朗一笑,問她:“那我的乖囡往不往我這老頭身邊湊?”

江泠月親昵往他肩頭一靠,揶揄道:“狗嫌,我不嫌。”

祖孫倆日常就愛你一言我一語地逗弄打趣,江泠月一回來,江家的院子裏總是笑聲不絕。

江若臻拖着江泠月的行李姍姍來遲,卻見祖孫三人外加一狗正坐在檐下賞梅喝茶,好不惬意。

她撐着大門喘氣,給這祖孫三人好一通抱怨。

乖孫回來了,她這個女兒平時再寶貝這時候都得靠邊站。

江家的院子并不大,二層的小樓正正好住下一家四口,隔壁妙之姐姐家的院門關着,江泠月瞧了一眼問:“娟姨是跟着妙之姐姐去市裏住了嗎?”

吳韻蘭應她:“是啊,你妙之姐姐懷孕了,娟姨跟過去照顧了,看這樣子估計要在市裏住上好一段時間呢。”

“那太好了。”江泠月道:“我隔天正好去看看她。”

江若臻在一旁接話說:“上次見了你娟姨,她說有打算把隔壁院子給賣了,她就妙之這麽一個女兒,妙之一出嫁,她一個人守着這院子孤孤單單的,妙之也希望她搬去市裏。”

“我正跟你外公商量要不要把隔壁買下來呢,咱們兩家這房子本就是一個大院,若是能買下來,隔壁給你外公外婆裝上地暖,也省得冬天陰冷潮濕,外婆膝蓋疼。”

江家的院子和隔壁只隔了一道院牆,中間一道木門還常年都開着,她們兩家人的關系也格外得好。

但關系好歸好,若是買房還是得要了解別人的心理價位。

江泠月便問:“有沒有問過大概要多少錢?”

江明鶴應道:“你娟姨還沒說,但現在的房市不景氣,估計你娟姨也不着急,想等個好價錢呢。”

買賣利為先,這無可厚非。

但吳韻蘭又說:“其實沒必要,泠泠平時也不在,咱們一家三口住這上下兩層還不夠嗎?何必就為我一人折騰?”

江若臻笑着接話:“那是我貪圖享受想要冬天有個地暖行不行?”

江泠月當然明白江若臻的良苦用心,但買房這事不急于一時,且等着娟姨回來再聊聊看。

她這一落地就跟家裏人聊個不停,竟然忘記了要給孟舒淮報平安,她着急忙慌拿出手機給他發消息,一連串說了好多話。

江若臻看她盯着手機打字,故意問她:“泠泠剛才要跟我說什麽事來着?”

江泠月趕緊收好了手機,提着行李箱上了樓。

江若臻跟過去,聽她聊起了孟舒淮。

以往江若臻天天催着江泠月找男朋友,突然真的找了,還是個遠在他方的陌生男人,她這心裏還真是有些說不出來的滋味兒。

但江泠月幾番重複要她不要擔心,還保證之後一定帶回家來給她看,又拿了禮物哄她高興,她這心裏才舒服許多。

反正是談戀愛,又不是結婚,她沒必要這麽早就開始舍不得。

江泠月暫時沒讓二老知道她談戀愛的事,她外婆寵她寵到了骨子裏,估計一時半會兒還難以接受,盧雅君給她帶的禮物她也大言不慚地說是自己掙錢買的。

吳韻蘭絲毫不懷疑她這個乖孫女的能力,收了禮物直笑得合不攏嘴。

午飯過後,江泠月跟着江明鶴進了書房,将那一方硯臺鄭重其事地送了出去。

提起來孟珩的大名,江明鶴說:“以前有聽說過,臨江幾個古鎮的旅游開發項目都是他們孟家的,聽人說,是個挺嚴肅的老頭,沒意思。”

江泠月撲哧一聲笑出來,嗔道:“你這老頭,收了禮物怎麽還背後論人長短?怪不得媽媽是您親生女兒!”

江明鶴一聽,好奇道:“你媽也不喜歡這嚴肅的老頭?”

“什麽啊。”江泠月佯裝不滿道:“您別總是老頭老頭地叫,人家好心給您送禮還撈不着您一句好聽的。”

江明鶴聽了啧啧兩聲,酸溜溜道:“真是女大不中留,這才半年不見,我這乖囡心裏就光想着別的老頭,看來是嫌我這老頭沒意思咯。”

江泠月被這話酸一激靈,又氣又想笑,“您這一把年紀了,怎麽還學人吃醋啊?”

說是這麽說,但江泠月靠過去的動作絲毫不猶豫,她坐到江明鶴身邊,緊緊抱着他手臂,好說歹說半天才叫這老頭明白她心裏只有他這個老頭。

回家的感覺就是這樣瑣碎而熱鬧,一整天莫名其妙忙碌,但也莫名其妙開心。

江泠月回房間收拾好了自己的行李,忽地想起來看眼手機,她快速點開微信,卻沒有收到孟舒淮的回複。

他總是忙碌,總是需要她更多的理解和包容,哪怕她心裏有小小難過,她也強忍着不過多打擾。

但好在盧雅君對她的關心很多,可以稍稍彌補孟舒淮給她帶來的失落。

晚上外婆專門為她做了一桌子好菜,她們一家四口圍坐在桌前說笑喝酒,就連院外偶然路過的行人都會因為這歡笑聲而頻頻側首張望。

與江家小院兒的熱鬧相比,瑤臺的頂層可以算得上是冷清。

江泠月離t開了,但四處都留有她存在過的痕跡。

挂在床邊的真絲睡裙,擺在浴室的護膚品,堆在沙發的劇本,掉落枕邊的長發。

空氣裏仍浮動她身上的香,擾人清靜,要人徹夜難眠。

卧室裏沒有開燈,手機屏幕散着幽幽熒光,微信的對話時間停留在下午兩點。

江泠月說:“好想你。”

孟舒淮單手摁滅了手機,利落從沙發起身開門走了出去。

-

晚上十一點,江泠月脫掉厚外套躺上床,江南的陰冷猛地凍得她打顫,她匆匆鑽進被子,腳心碰到外婆早就幫她放好的熱水袋,她坐在床上掖了掖被角,轉身關了卧室的頂燈。

床頭的小臺燈還開着,手機的電量也早已充滿。

她在樓下吃飯時,特地沒有帶手機,她既期待收到孟舒淮的消息,又莫名抵觸收到他的消息。

她已經離開了整整一天,他卻絲毫沒有關心過她在家是否安好。

她既惱怒,又委屈。

不想再無止盡內耗,她直接撥通了孟舒淮的電話。

但電流聲過後,是一陣冰冷的機械女聲:“對不起,您撥打的用戶已關機......”

江泠月心頭有一瞬間的抽疼,她捏緊了手機,盡力緩着自己的呼吸,不想在深夜還被情緒控制。

一定是手機沒電了,她就這樣安慰自己。

她關了床頭的臺燈,決定不再看手機,也不再想他。

第二日清晨,江泠月醒得很早。

她卧室的窗簾不遮光,窗外天色灰白,似乎有碎雪打葉聲輕響。

江泠月還在迷蒙中,樓下客廳的門已經打開,吳韻蘭站在屋檐下喊:“若臻,下雪了。”

江泠月撐着身子坐起來,拿過床頭的厚外套給自己套上。

她頂着亂糟糟的頭發開門,冷風猛地一吹,她立刻清醒了過來。

吳韻蘭看她站在陽臺上,驚喜道:“泠泠怎麽這麽早醒了?再回去躺會兒,外婆馄饨下好了喊你。”

江泠月沖吳韻蘭甜甜一笑,輕聲應了。

江家的院子不大,東南角上種了兩棵臘梅,明黃的花開在雪天裏,是灼眼的清豔。

樹下的睡蓮缸往上冒着細小的泡泡,落雪簌簌,飄進水裏消失不見。

江泠月站在高處遠眺,清晨的霧氣随落雪輕輕流動,像倒流香緩慢下沉,無聲籠罩整個世界。

青瓦巷裏有人撐傘走過,黑色傘面已落滿絮絮白雪,江泠月驟然感覺冷,攏了攏身上的外套轉身進門。

關門聲響起,巷子裏撐傘的人頓足停駐,那傘檐微擡,露半張精致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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