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 .
45.水中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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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舒淮的生日一過, 時間好像流水走得飛快,一轉眼就要過年。
劇院發出春節放假通知的那天,江若臻早早就給江泠月來了電話, 問她具體回家的時間。
其實年前的排練任務一直不重,她若是想,小年之前就可以回家。
但她舍不得孟舒淮。
小年夜當天, 是盧雅君親自來劇院接江泠月,她說張伯專門為她學做了幾道江南菜,要她一定過去嘗一嘗。
剛好, 江泠月本也打算在回家之前要和幾位長輩打聲招呼。
從海島回來之後,江泠月和孟舒瀾的關系親近了不少。
當然,這是江泠月單方面努力的結果。
晚餐時,江泠月坐在孟舒瀾身邊, 與她閑談一些生活日常。
如今孟舒瀾的工作重心在南城, 正好離江泠月的家不太遠, 她便主動邀請孟舒瀾也去她的家裏看看。
聽到江泠月說這個,她懷裏的小丫頭立馬仰起臉看着她說:“我也要去!”
“好啊。”江泠月高興道:“那到時候你和媽媽一起來好不好?泠泠阿姨帶你和媽媽一起坐小船。”
孟清漪聽了這話, 眼神在孟舒瀾身上停留了片刻,也許是抵擋不住江泠月口中坐小船的誘惑, 便重重地點了點頭, 還主動問孟舒瀾什麽時候可以去。
一桌子的人都很期待母女倆這很少見的互動,孟舒瀾愣了愣, 說:“等媽媽工作不忙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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期待許久, 卻等來一個空泛的答案,孟清漪立馬變了臉, 放下手裏的勺子轉身就往江泠月懷裏鑽,明顯是委屈了。
其實有時候江泠月也納悶兒, 如果孟舒瀾有心想要修複這母女關系,以她的能力必然是易如反掌。
但清漪已經六歲了,這母女關系非但沒有增進,反而還有越來越疏遠的趨勢,再看如今這境況,問題必然是出在孟舒瀾身上。
她來不及細想,只因懷中的小丫頭不依不饒哭着要跟她回家,盧雅君心疼清漪,哄着她說:“奶奶帶你去。”
但孟清漪這時候已經聽不進去大人的話,只管抱着江泠月發洩自己的情緒。
江泠月無奈,只好抱着清漪起身往客廳走。
盧雅君本想跟着一起去看看情況,但身邊已經有人起身,她便又重新坐了回去。
一桌子人看着孟舒淮跟過去,一時間,各有所想。
張伯笑了笑,說:“這小丫頭估計就聽舒淮和泠泠的話。”
盧雅君聽了這話唇邊帶起莫名的笑意,她從前不覺得,現在是越看越覺得這兩人般配。
一旁的孟震英卻哼了一聲道:“自己的孩子不懂得用心,請等着別人幫忙照顧嗎?”
盧雅君一驚,猛地戳了一下孟震英大腿。
老爺子跟着看過來,父子倆對視片刻,老爺子緩緩開口道:“其身正,不令而行;其身不正,雖令不從。震英,你可審視過你自己?”
這言下之意便是,孟震英當初沒有用心管教過孟舒瀾,如今又哪有立場再多言?
從前老爺子不插手管家裏的事,是打心眼兒裏認為他們自己能處理好。
結果孟家這池水被江泠月這顆小石子打破了平靜,老爺子這才反應過來,他引以為傲的家人早已身陷迷局,執着于粉飾表面的和諧,甚至不如一個小姑娘心思通透,幹脆坦蕩。
今夜本該是一家人的團圓夜,氣氛就這麽冷了下來,孟舒瀾咬了咬牙,收斂了自己的情緒,主動緩和道:“爺爺,是我不好,我該哄着點兒的。”
老爺子擺擺手,“去看看吧。”
孟舒瀾起了身,盧雅君随即看向孟震英,埋怨瞪了他一眼之後,才轉開去勸老爺子。
孟震英蹙了蹙眉,終究是沒了話。
孟清漪任性嬌氣,常常對家裏人使小性子,每次受了委屈又哭又鬧,誰都沒辦法。
但江泠月深知,這其實是清漪想要被關注想要被愛的表現,因此她從不吝啬自己的愛,無論當前是什麽樣的身份,她對清漪總是耐心,總是溫柔。
孟舒淮就坐在沙發對面安靜看江泠月哄孩子,這樣的場景太過溫情,竟也會引發他關于家的思考。
一些念頭飛快從他腦海劃過,像流星一般,瞬間燦爛,點亮許多願望。
但燦爛過後,是沉寂而漫長的黑夜。
孟清漪很聽江泠月的話,沒多久就又喜笑顏開到處跑。
哄好了孩子,江泠月回到餐廳吃飯,盧雅君問起來她回家的時間,江泠月看了眼孟舒淮說:“後天。”
後天是外婆給她下的死命令,她必須得回家了。
盧雅君用手肘碰了碰孟舒淮,“具體是幾點啊?我好讓舒淮送你去機場。”
江泠月一愣,匆匆埋頭看桌上的菜,猶豫道:“是早上......就......不麻煩二哥了吧?”
盧雅君卻道:“不麻煩,反正舒淮一向起得早,就這麽定了。”
江泠月抿了抿唇,忍住了唇角向上揚的沖動,看着孟舒淮說:“那就辛苦二哥了。”
孟舒淮微微一挑眉,“應該的。”
臨走前,張伯将一個禮盒塞到了江泠月手裏,說這是老爺子帶給她外公的禮物,要她一定要送到。
江泠月打開看了一眼,是一方硯臺。
她一向嘴甜,替外公收了禮物,自然又将孟老爺子哄得滿臉笑容。
可這外公有了禮物,外婆和媽媽怎麽能沒有?
盧雅君拉着江泠月去了寧園,強塞給她一條澳白和一對翡翠耳環。
江泠月能收下老爺子的硯臺,是因為知道他老人家欣賞自己的外公。
可這項鏈和耳環......一是太貴重,二是,她不知道拿回去該如何向外婆和江女士解釋。
所以她為難道:“伯母,這禮物太貴重了,我不能收。”
盧雅君拉着她的手不放,勸道:“你幫了我們家這麽多忙,這點兒禮物算什麽?今晚要不是有你在,舒瀾母女倆又不知該如何收場。再說你這麽長時間沒回家,可不得帶份禮物讓家裏人高興高興?”
“可是......”江泠月猶豫道:“我看起來也不像是能掙這麽多錢的樣子。”
盧雅君聽她這話,沒忍住笑出聲來:“那就說是爺爺送的。”
盧雅君說完一頓,似乎也是覺得給女士的禮物用爺爺的名義不太好,便又道:“實在不行,你就說是你男朋友送的。”
江泠月驚得瞪大了雙眼,一時愣神,不知該如何答複。
盧雅君看她愣着,笑着問:“怎麽?你媽媽沒有催你找男朋友?”
江泠月莫名臉一紅,點了點頭。
“那不就是了。”
盧雅君拍拍她的手t背,笑道:“說是你男朋友送的,你媽媽不是更高興?”
“可......可我......”
她的話還沒說完,盧雅君就輕嘆道:“也不知我那兒子究竟是不開竅還是沒心思,真是讓人發愁。”
她不想讓江泠月多想,很快便岔開了話題。
午夜,萬籁俱靜。
江泠月趴在孟舒淮身上,一遍又一遍地問他:“你會不會想我?”
孟舒淮半靠在床頭,一手摟着纖腰,一手幫她理順淩亂的發。
她一遍遍問,他便一遍遍回答:“會。”
“有多想?”
“非常想。”
江泠月擡眸望向他,唇邊的笑很甜蜜。
她從不質疑孟舒淮對她的愛,特別是感受到孟家人對她的接納時,他們的未來就開始變得明朗,那些遙不可及的夢想也在一點點演變成真。
第二天江泠月去見了喬依,得知她和高嘉玉已經順利發展成為男女朋友,今年過年就要帶回家見父母。
提起這個,喬依也很自然地問江泠月:“你都已經去過孟家這麽多次了,你打算什麽時候帶孟舒淮回家見見你家人?”
江泠月說不急,畢竟江女士目前還對孟舒淮一無所知,反正時間還很多,他們可以慢慢來。
但喬依卻問:“你們現在的關系已經比較穩定了,他家裏人對你的印象也很好,為什麽孟舒淮還沒有向他父母提起你們的事情?他難道不想和你更進一步嗎?”
“可是我們在一起時間也不是很長啊。”江泠月不假思索道:“他這個人對什麽事都很認真,我們也不急這一時。”
江泠月絲毫沒有想過喬依口中的那種可能性,因為她記得孟舒淮說過,要她相信自己的感受,那她所感受到的,就是最真實的。
她的話已經說到了這個份兒上,喬依自然也不會再過多憂慮。
畢竟在外人眼裏,孟舒淮肯将她帶到自己的家人面前,就已經是承認她身份的表現。
與喬依告別以後,江泠月直接回了家,明早就要走,她的行李卻到現在還沒有收拾。
很意外的,今天孟舒淮回家也很早,兩人幾乎是前後腳進門。
周姨正在廚房做晚餐,孟舒淮脫了外套直接就往客房去。
他進門看到江泠月站在衣帽間門口愣神,他輕咳了一聲,江泠月驚喜回眸,唇邊立刻綻開甜蜜的笑。
她沒骨頭似的往孟舒淮的懷裏靠,孟舒淮問她在想什麽,她從他懷中仰起臉,忽地笑起來說:“不知道該收拾些什麽。”
說完又有幾分留戀地問他:“不想走了怎麽辦?”
“要不然......”
她刻意拉長了語調說:“你跟我一起回去吧?”
江泠月的眼睛會說話,特別是面對孟舒淮的時候,她心裏想什麽都寫在那雙純淨的眼眸裏。
孟舒淮了解她的期待,卻無法滿足她的期待。
他收攏了懷抱,将人緊抱着,他垂眸吻她的發,也将自己內心的真實情緒流露着,說:“我會想你的。”
江泠月說這話其實只是說說而已,因為她心裏清楚,哪怕日後他們的關系有了更大的進展,也會時常面臨這樣短時間的分離,她應該習慣才是。
只要确定他的心一直在自己這裏,那她也不會害怕分離。
她沒再多說什麽,反倒是沖他撒嬌說:“可我不知道回家要穿什麽衣服,你審美好,你幫我搭配好不好?”
她勾着孟舒淮脖頸,踮腳深深吻他,當作是收拾行李的獎勵。
而他總是寵溺,只要她說,他也什麽都願意。
生活就是這樣瑣碎而美好,每一個瞬間,都值得被紀念。
江泠月以前愛拍照,和孟舒淮在一起之後卻很少打開相機,似乎是與他相處的點滴都被準确記錄在腦海裏,所以無需任何照片輔助,她都能在需要的時候回想起當時的場景和心情。
可她也會害怕自己逐漸老去之後,無法有現在這樣驚人的記憶力,便突然對幫她收拾行李的人說:“我們以後拍很多照片好不好?把整間屋子都挂滿我們的照片,然後在每張照片的背後都寫上,‘孟舒淮愛江泠月一輩子’,好不好?”
孟舒淮站在收納櫃前幫她疊外套,聽她說完這話,頭也沒擡就說好。
江泠月興致勃勃,打開相機就撲向孟舒淮。
他匆匆擡眸的那瞬間,江泠月迅速按下拍攝鍵,她在前,孟舒淮在後,一瞬間的錯愕被記錄,江泠月在照片裏笑得像朵花一樣。
孟舒淮問她為什麽不好好拍,她說:“擺拍多沒勁啊。”
她一邊說還一邊把他錯愕的照片擺到他眼前讓他看,“這樣才有意思。”
她忽然想起來之前有把自己的照片打印機帶過來,趁着孟舒淮幫她收拾行李的時間,她趕緊将照片打印了出來。
她找來彩色簽字筆,将照片放在置物櫃上要孟舒淮按照她的要求寫下那句話。
孟舒淮提筆時,略頓了頓,是江泠月雙眼瑩亮滿懷期待地催他,他才在照片背後寫下“孟舒淮愛江泠月一輩子”。
江泠月高高興興收好照片,還踮着腳在孟舒淮唇上親了一下。
晚上躺上床,江泠月靠在孟舒淮胸膛,遲遲不肯入睡。
她說:“明天你還是不要送我了。”
孟舒淮關了燈,摟着她問為什麽。
有些情緒從心頭上湧,江泠月緩緩呼氣說:“我和清漪一樣,從小就沒有爸爸,所以很早就有獨立的意識。”
“每一次遠行我都不讓我媽媽來送我,因為我知道我媽媽內心脆弱,見不得分離,我怕她哭,所以總是買很早的機票,悄悄離開家。”
她緩了緩情緒,又說:“但到後來,我發現更脆弱的那個人其實是我,我每一次悄悄走都會在路上偷偷哭一會兒。那時候我才明白,悄悄走哪是怕她舍不得我?分明是我更舍不得她。”
她往孟舒淮的懷裏鑽,聲音悶悶的,對他說:“現在也一樣,我舍不得離開你,所以明天,就讓我悄悄走,好不好?”
孟舒淮和江泠月不一樣,這些年他早已習慣了克制,他有太多情緒無法坦誠,更無法開口說。
他想陪着她,多一秒是一秒。
所以面對她這樣的請求,他并不能在第一時間給出答案。
他只能将懷中人緊緊抱着,仔細感受還有她在懷的滿足。
時間好像悄無聲息過了很久,久到懷中人已經撐不住困倦,閉眼安睡。
這一夜對孟舒淮來說,是一個極為漫長的夜晚。
他睜眼到天明,細數懷中人每一次輕緩的呼吸,溫柔親吻她的長發,她的肩,她的臉,她柔潤的唇。
也在一分一秒流逝的時間裏,更加明白她睡前所說的那些話。
江泠月醒來時,他閉着眼,佯裝熟睡。
她也如她昨夜所說,悄悄走。
她起身輕輕吻他的唇,輕輕說:“我愛你。”
直到門關上,直到天光亮,直到她消失在他的視野裏,他才深刻體會那句話——
默不作聲哪是怕她舍不得我?分明是我更舍不得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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