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 .
57.水中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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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早上下了很大的雨, 室外霧氣很重,沉甸甸壓在頭頂,莫名讓人喘不過氣。
周耀撐着傘送江泠月到排練廳, 剛一進門就被一大捧粉色的郁金香堵住了去路。
她記得她之前同孟舒淮說過,郁金香這種花看起來嬌弱,不堪折, 葉片脆嫩,花枝一碰就斷,但它卻是鮮切花裏生長最快的花, 只要花瓶裏有水,它就會卯足了勁兒向上生長,就算垂頭也沒關系,換了水剪了花枝它又是最勇敢的那朵花。
他那時說, 郁金香像她。
所以家裏的鮮切花全都換成了郁金香。
她想到這裏, 一時心思紛亂。
驟然對上陳墨禮神采奕奕的一張臉, 她又收了思緒問:“還沒開始演就要先給我慶功嗎?”
陳墨禮将手中的花遞給了江泠月身邊的周耀,笑着說:“這不是特地來感謝我的財神爺嗎?”
“什麽意思?”
陳墨禮湊近她耳邊, 刻意壓低了聲音說:“今早孟總又給了一千萬。”
陳墨禮高興拍拍她肩膀,這贊賞的意思再明顯不過。
江泠月聽了這話卻是心尖兒一涼, 唇邊的笑幾分無奈。
他還是不願意放手。
陳墨禮往後走, 拍着手招呼其他演員上前待命,她讓周耀把花拿走, 自己進了更衣室換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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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前《伶人》已經到了帶妝排練的階段, 江泠月和兩位男演員的配合也越來越有默契,她甚至能從陳墨禮的眼神裏感覺到他目前對這出戲的滿意程度。
如今演員們的熟練度和配合度都很高, 目前的排練只是本着精益求精的态度再去完善更多細節。
江泠月今天的精力消耗得很快,通排了兩遍之後, 陳墨禮提前結束了排練。
時間還早,周耀還沒到,江泠月換好衣服獨自坐在休息室等待,窗外還在下雨,她沒有傘,只能等着周耀來接。
周耀剛才來了電話,說路上堵車,估計還要半個多小時才能到,江泠月索性窩在休息室的沙發,打算閉眼小睡一會兒。
她最近很累,夜裏時常因為噩夢驚醒,幾乎沒有睡過一個整覺。
下雨天的白噪音很舒緩,就連平時不喜歡的交通噪音也變得可以接受,如果不是電話響,她應該能睡上一覺。
“孟舒瀾。”
她現在已經不想再跟着叫姐。
電話那頭的孟舒瀾淺笑了一聲,問她在哪裏。
她淡聲回話:“劇院。”
“幾樓?”
江泠月起身走到窗邊開了窗,雨聲鑽進來,稍顯吵鬧,重重雨幕之中,孟舒瀾的車安靜停在一個熟悉的位置。
她忽然覺得想笑,縱使她用盡渾身解數躲避,最後仍是逃不過孟家人的手掌心。
“三樓休息室。”她說。
話音落,孟舒瀾高跟鞋的聲音從走廊傳來,由遠及近,江泠月沒有迎接的打算,她關了窗坐回沙發,孟舒瀾也正好在此時開門。
江泠月面無表情看了她一眼,收回視線問:“找我什麽事?”
面對江泠月的無視,孟舒瀾也不覺得惱,反倒是笑盈盈問她:“沒事就不能找你麽?”
她站到江泠月身前,說:“我還好奇你為什麽不來找我。”
江泠月靠在沙發,聲音顯得有氣無力,“我為什麽要找你?”
突然想到一點什麽,她又看着孟舒瀾問:“是因為梁雨薇找過我之後,我沒去找你?”
孟舒瀾微挑了一下眉尾,将手提包放在一旁的桌上,贊道:“你還是這麽聰明。”
江泠月早已疲于應對孟家姐弟,便又問:“你找我到底有什麽事?”
孟舒瀾雙手抱胸,居高臨下看着她,一雙眼迎着光而明亮,看上去心情很好。
兩人對視片刻,她笑着問:“昨晚孟舒淮跟你說了什麽?”
江泠月聞言愣了一下,再看孟舒瀾眼中那游刃有餘的笑意,她在一瞬間恍然大悟。
“你找人跟蹤我?”
孟舒瀾輕輕一笑,悠閑撥了撥自己手上的戒指,并未否認。
江泠月撐着沙發坐起來,兀自推測道:“我和景逸的照片是你主動給孟舒淮,我和孟舒淮的事情也是你主動告訴了梁雨薇。你暗示梁雨薇來激我,但我并沒有因為她去找你,反而是去見了孟舒淮,你想知道我有沒有跟孟舒淮和好,對嗎?”
孟舒瀾用一種贊賞的目光看着她,略颔首說:“難怪這麽多人喜歡你,你果然沒讓我失望。”
江泠月沒應聲,卻突然用一種難以置信的眼神望向她。
她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産生了錯覺,她總覺得孟舒瀾如今所做的一切已經超出了她對“争權奪利”四個字的理解,好像比起單純獲得利益和權力而言,孟舒瀾更加熱衷于折磨孟舒淮。
“你......就這麽恨他嗎?”
孟舒瀾聽了這話覺得好笑,反問她:“你覺得呢?”
應該是吧,江泠月在心裏想。
但有些事情別人不知道,她卻一清二楚。
她微垂着眼睫,出神盯着孟舒瀾裙擺上的釘珠,好一會兒,才又開口問她:“孟舒瀾,如果有一天孟舒淮颠覆了你的認知,你會如何?”
“不會有這麽一天。”
孟舒瀾的回答無比篤定,江泠月卻在一瞬間感覺到心酸。
她算是少有幾個和孟家姐弟接觸都很深的人,外人都說孟舒淮冷漠薄情難以親近,可在她眼裏,孟舒淮沉穩內斂,寬容溫柔,有時候甚至有幾分小孩子的純真稚氣。
孟舒瀾看似熱情張揚,包容又和善,但她的心卻是冰冷的,要論上位者的野心和手段,孟舒淮的确不如她。
她唇邊的笑意苦澀,幾乎是認命道:“我沒有跟他和好,也沒有任何跟你合作的意向,更不明白你為什麽還要來找我,我對你已經沒有任何利用價值了,孟舒瀾。”
“怎麽會呢?”孟舒瀾略俯身去看她的眼睛,江泠月也沒什麽好遮掩,就坦坦蕩蕩由她打量。
孟舒瀾忽地輕笑:“他應該很愛你。”
江泠月藏在裙擺下的一雙手驀地顫了顫,更加确定自己之前的猜想并沒有錯。
“這樣很好玩麽?”她故作鎮定問孟舒瀾:“說他從未愛過我的人是你,說他很愛我的人也是你,你究竟想做什麽?”
看江泠月的情緒終于有了起伏,孟舒瀾反而笑得很開心,她篤定道:“你其實知道我想做什麽,不是嗎?”
江泠月一怔,蹙着眉反問:“你為什麽要這樣?”
孟舒瀾雙手抱胸,悠閑在她面前踱步,幾分思量,又站定看她。
說:“因為覺得你很可愛,t很有趣,比起折磨他一個人,同時折磨你們兩個人比較爽一點。”
江泠月看起來柔柔弱弱很好欺負,但卻是個遇強則強的主,她聽了這話沒由來笑了一下,問她:“你不覺得你很可憐嗎?”
“是嗎?”孟舒瀾饒有興致打量她,一時好奇。
江泠月依然坐在沙發上,但她說話的氣勢并沒有因為坐着而減弱。
她收回視線,平靜道:“你折磨人的方式很奇特,你竟然在你折磨的人面前展現真實的你,還毫無保留對我說你的野心和算計。”
“想來這些年你一定很孤獨吧?因為沒有人能聽你、懂你、理解你,但你遇到了我,而我剛好有點蠢,無論你怎麽說、怎麽做、怎麽傷害我,我都在嘗試去了解你。”
“你喜歡看到我因為你說的話做的事而痛苦,你覺得這樣是在折磨我,但你有沒有想過......”
她起身看着孟舒瀾,“你其實是離不開我?”
江泠月能感覺到孟舒瀾微妙的表情變化,她起身朝孟舒瀾走過去,邊走邊問:“你剛才為什麽要說他很愛我?是因為你怕我傷透了心,你怕我被孟舒淮逼走,被你逼走,而我要是走了,就沒有人來聽你說這些了。對嗎?”
她認真看着孟舒瀾的眼睛,溫柔牽起了她的手,她笑着問:“你為什麽不肯承認你其實是喜歡我呢?姐姐?”
她輕柔摩挲着孟舒瀾的手背,目光堅定道:“同理,你也離不開孟舒淮,不是嗎?因為只有孟舒淮才會真正尊重你,肯定你,無限地包容你,愛你,對嗎?”
“姐姐?”
她這聲“姐姐”喊得很重,孟舒瀾猛地抽回了手。
她向後退了一步,一雙眼緊盯着江泠月,卻又遲遲說不出話。
江泠月從來不是咄咄逼人的性格,孟舒瀾不願意說,她也不會勉強。
她轉過身,重新坐回了沙發,輕松道:“不過你應該很快就折磨不到我了。”
孟舒瀾緩了神色,追問她:“你這話是什麽意思?”
江泠月側身靠在沙發扶手,雙手交疊置于耳後,慢吞吞地說:“南城那邊有文化扶持政策,各方面的條件都比北城好,我已經向靳總申請項目遷移了,順利的話,《伶人》五月份就會在南城劇院首演。”
這回換孟舒瀾覺得難以置信。
“你覺得劇組會跟着你一起去南城?”
“為什麽不會呢?”江泠月看着她說:“南城劇院也是廣韻旗下的産業,孟舒淮給了劇組好多錢呢,《伶人》遲早會開巡演,在哪裏首演都一樣。”
“要是他們不願意呢?”
江泠月想了想,說:“那我就只好退出劇組了,我帶着他們走不容易,他們換個女主應該很容易。”
“你就非得要走?”
“不走怎麽辦呢?”她看着孟舒瀾笑:“你要折磨我,孟舒淮也要折磨我,我好累啊姐姐,我再不走,應該很快就會死在這裏吧。”
江泠月的語氣很平靜,像是一潭死水,難起波瀾。
孟舒瀾卻在一瞬間眉頭緊鎖,她說不出這具體是一種什麽樣的情緒,卻又像是被人一把揪住了心,胸口悶悶地疼。
好多話堵在喉嚨,可到最後她只說了一句:“孟舒淮不會放你走的。”
江泠月默不作聲,只是看着她笑,卻又在笑意正盛時,無聲落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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