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 .

58.水中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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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孟舒瀾這麽多次的交鋒裏, 江泠月總算是贏了一次。

可這樣的勝利并沒有給她帶來任何喜悅,很多時候,她甚至希望自己能遲鈍一點, 不必感知如此多細微的情緒,也不必為任何人憂心,不必為任何人難過。

周耀接她回城南別墅, 陰雨連綿的天氣,總是讓人憂郁。

車燈照亮如絲線般紛飛的春雨,車窗表面凝結一層淺白的霧氣, 城市夜晚的燈光被雨幕虛化,是潮濕而又凄冷的季節,和溫暖的江南大相徑庭。

料想這時候家裏的櫻花已漸次開了,小櫻花應該天天都在禍害外婆那幾叢萱草, 院牆上的紫藤是不是也抽了顏色?白牆黛瓦上的叢叢小花, 這時候一定生得很可愛。

若是外婆知道自己即将回到南城發展, 她老人家一定特別高興吧?

江泠月想到這裏,嘴角不自覺向上揚。

北城的天空陰雲密布, 卻關不住她已經輕輕飛起來的心,快要回家了, 她真的好開心。

汽車停到別墅門口, 周耀卻一反常态回身看她。

江泠月問他怎麽了。

周耀看了眼前方。

江泠月的視線跟着車燈延伸過去,看到了細雨濛濛中撐傘而立的男人。

孟舒淮的審美很好, 黑色風衣配深色正裝, 只選了銀色駁頭鏈和銀色腕表做裝飾,一眼低調的裝束, 細看才知搭配的巧思,細雨綿綿的天氣, 連手中的雨傘也成了造型的一部分,極為低調的打扮,卻能讓人移不開眼。

她記得她以前同孟舒淮說過,她很喜歡他穿正裝的樣子,有種克制的美感。矜貴冷峻的外表之下藏着一顆溫柔熱烈的心,能激發她的破壞欲,每次她都想揪着他的衣襟深深吻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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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色的傘檐遮住了他的眼睛,車燈只照亮他半張臉。江泠月無法看清他的表情,卻也能從他平直的唇線,感知到他此刻的情緒。

她在下午向靳嘉木提了項目遷移,靳嘉木必然會在第一時間告訴孟舒淮,這次的見面也就成了必然。

她攏了攏外套,沖周耀說:“來幫我撐傘。”

周耀熄了火,利落開門下車,江泠月安靜坐在後座等待,思考着見面要說的話。

車門打開,冷風裹着雨絲吹向她,視線裏出現一只骨節優美的手,指腹粉紅,透着血氣,江泠月甚至能想起這只手撫過她後腰的觸感。

她沒擡眼,冷聲喊了周耀的名字,故意指責他:“在其位,司其職,周耀,是要我向盧女士投訴你嗎?”

周耀應聲撐傘上前,低聲向孟舒淮道歉:“不好意思孟總。”

孟舒淮略頓一瞬,卻也沒有堅持,收了手退開了一步。

雨絲細細密密落在寬大的傘面,聲音輕而緩,江泠月下了車,站在周耀身側。

她擡眸,隔茫茫雨霧與他對望。

也許是這天氣讓人憂郁,江泠月竟覺得眼前人的眉眼間也籠着愁緒,那雙眼睛生得實在漂亮,搭配什麽樣的眼神都好看,都讓人難以忘記。

她收了心思,緩聲道:“該說的我都已經說過了,孟總可以堅持您現在的做法,但要我放棄現有的一切也很容易。戲還沒上演,現在換女主完全來得及,陳墨禮很用心,《伶人》的劇本也足夠優秀,想來不會讓孟總的投資虧本。”

薄薄的雨霧在她與孟舒淮之間緩慢流動,她別開視線,刻意不去看孟舒淮的眼神,也許只有離這裏遠遠的,她才能真正治好自己。

“江泠月。”孟舒淮的聲音一如這春雨冰冷,“你應該知道我想做什麽都很容易。”

“是。”江泠月輕輕笑道:“孟總手眼通天,随意便能将我玩弄于股掌之間。但......”

她看着孟舒淮說:“爺爺應該不希望看到遠揚未來的接班人,會因為一個無足輕重的女人生出執念。”

“孟總位高權重,是天之驕子,而我江泠月既無家世也無才能,不過是個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人,你我身份地位天差地別,原本就不處于同一階層。孟總這般優秀,想要什麽樣的女人都很容易,像我這般不識擡舉的女人,實在不值得孟總為我大費周章。”

她沖眼前人溫柔地笑,眼神卻很空,她收回視線,幾分疲累地說:“我很累了孟總,您昨夜盡了興,今夜也該讓我好好睡一覺了吧?”

她毫無留戀轉身,又囑咐周耀:“別讓外人進來打擾我。”

外人?

“那就耗着吧。”

江泠月聞言,驀地頓住腳步,她站在臺階上,身後是漸大的夜雨,她緩緩回身,看見雨幕中沉靜凝望她的男人。

細雨如絲,夜霧缭繞,紛亂她的視線,模糊他的臉。

他說:“我有的是時間。”

江泠月突然分了心思想,他和孟舒瀾真不愧是一家人。

她收回視線,邁步進門,再也沒有回頭。

-

這場雨連着下了幾天,實在是反常。

江泠月照常在劇院排練,卻一直沒能等到陳墨禮來找她談話。想必靳嘉木在知曉了孟舒淮的意思之後,壓根兒沒打算把項目遷移的事情告訴陳墨禮。

從前她被季明晟t百般威脅,從未想過要放棄現有的一切,如今她收獲了更多,理應更難放棄才是,但心裏一直有個聲音在催促,要她離開這裏,回到家人的身邊。

別人給的任何都不是自由。

自己選擇的自由才是真正的自由。

周五下午,江泠月還未結束排練,休息時竟然收到了陳阿姨的來電。

她已經好多天沒再去過景山,和清漪也有段時間沒有再聯系,料想是清漪想見她,這才早早給她打電話好讓她結束排練去學校接她。

她高高興興接起電話,卻聽到陳阿姨問她:“江小姐,清漪小姐有沒有和你在一起?”

江泠月一愣,趕緊追問:“清漪這個點不是應該在學校嗎?怎麽會跟我在一起?”

陳阿姨說:“清漪小姐今天有點過敏,我約了醫生打算提前接她過去看看。沒想到來了學校,老師說清漪小姐已經被人接走了,清漪小姐是個聰明孩子,斷然不會跟着陌生人走,所以這才打電話問江小姐。”

聽陳阿姨聲音焦急,她趕緊說:“陳阿姨你先別慌,你快去問問老師,剛才來接清漪的人大概長什麽樣子,我馬上給瀾姐打電話,你就在學校等着,我這就過來找你。”

江泠月的直覺向來很準,清漪是個非常聰明的姑娘,就算任性也絕不會故意讓家裏人擔心,毫無預兆被人帶走,又無人知曉她的去向,必然是出了什麽問題。

她抓起外套就往外跑,邊跑邊給孟舒瀾打電話,但她接連打了幾通電話都沒人接。

她從未有過如此慌張的感覺,她深知這種慌張不是錯覺,清漪不見是大事,她趕緊給孟舒淮打了電話。

會議室因為項目小組演示而安靜,孟舒淮出神盯着大屏幕,畫面接連變化,光影落在他臉上,斑駁陸離。

他在開會時習慣把手機調成勿擾模式,這麽多年,公司員工也從未見過他在開會時接私人電話。

崔琦站在孟舒淮身後,一眼瞥見桌上的手機屏幕有來電顯示,他本不想理會,但卻看到一個特別的備注。

【寶貝】

能在勿擾模式下打進電話的人,只有可能是通訊錄的白名單,這意味着一切以江泠月為先。

他略俯身,提醒孟舒淮看手機。

絲毫沒有意外,孟舒淮快速接起了電話。

會議室的演示被中斷,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孟舒淮身上,但他只是說了一句馬上到,便立刻起身說:“散會。”

衆人茫然之際,孟舒淮已經起身往外走,邊走還邊喊崔琦拿車鑰匙。

一定是不得了的大事,崔琦在心裏想。

江泠月匆匆忙忙趕到學校,陳阿姨正急得在門口打轉,她迅速下車跑上前,陳阿姨一把抓住她的手說:“江小姐,我問了老師,她說是個年輕男人,剛才我在保安室查監控,發現那人是刻意避開監控帶走清漪小姐的!孟總的電話打了沒人接,江小姐,我們要不要報警?!”

“陳阿姨你先別急。”她安撫道:“我已經給孟舒淮打了電話,他馬上就到,他對瀾姐身邊的人熟悉,他一定能知道是誰帶走了清漪。”

話音剛落,孟舒瀾給她回了電話。

她來不及去贅述其中的細節,直接問孟舒瀾:“有人從學校帶走了清漪,你是不是知道是誰?”

孟舒瀾聽了一陣沉默,江泠月在電話這頭無比焦急:“一定是出了什麽問題對不對?為什麽你不說話?!”

江泠月深吸了口氣,問她:“你在哪裏?!我立刻過來找你!”

江泠月讓陳阿姨留在原地等孟舒淮,他辦法多,興許能從學校得到另外的線索,萬一有什麽事,他也能早做應對。

她立刻開車往孟舒瀾的位置趕,她相信孟舒瀾對清漪的消失一定有頭緒,但她卻無法保證孟舒瀾一定會以清漪為先,她必須要去了解事情的真相。

清漪是她來到北城之後,遇到的唯一一個無條件喜歡她的人,她絕對不能讓清漪有事。

江泠月是在城南的一家私人俱樂部找到了孟舒瀾,她為清漪失去行蹤而焦急,但她這個當媽的竟然還與別人談笑風生!

江泠月的怒氣在一瞬間瘋狂往上湧,她壓根兒不管孟舒瀾是不是正在談工作,直接上前一把抓住了她。

突然被江泠月打斷談話,孟舒瀾也不惱,她很喜歡看到江泠月着急生氣的樣子,特別是在上次談話過後,她對江泠月的耐心多了很多。

江泠月拉着孟舒瀾往車的方向走,邊走邊說:“帶我去見清漪,我要立刻見到清漪!”

孟舒瀾回頭看了眼自己的合作夥伴,往後擺了擺手讓他們先別管自己,又回頭沖江泠月說:“你放心吧,她沒事。”

江泠月應聲停下腳步,轉身盯着她的雙眼質問:“所以究竟是誰帶走了清漪?”

孟舒瀾的雙手終于得到解放,她輕呼了口氣,說:“李天澤。”

“你的表弟?”

孟舒瀾颔首。

“他為什麽要帶走清漪?!還刻意避開了監控?!他想做什麽?!”

“他想要錢。”

孟舒瀾十分鎮定地說:“開口就是五個億,不然就要我海上的郵輪,幾十億的産業,我怎麽可能會給?”

“所以他利用清漪威脅你,但你不為所動?!”

“你放心。”孟舒瀾勸江泠月:“他不敢把清漪怎麽樣,說不定這會兒正帶着清漪在游樂園玩呢。”

江泠月緊擰着眉,覺得難以置信。

“你為什麽這麽肯定?”

孟舒瀾深吸了口氣說:“他搞砸了我手下兩個項目,給我惹了一堆麻煩事,還得罪了不少人,前些日子我把他踢出局,他苦苦哀求不成,便只能搞點小把戲吓唬吓唬我,逼我退步。”

江泠月聽了這話一時沉默,她一方面覺得李天澤既然有所求,那清漪現在應該很安全。

但另一方面她又覺得,李天澤和孟舒瀾是表姐弟的關系,日常來往多,關系比和孟舒淮不知道要好多少,但就是這般親近的關系,李天澤仍然劍走偏鋒以清漪要挾,她很怕狗急跳牆。

“不行。”她說:“你現在就給李天澤打電話,我要去找清漪,我要立刻把清漪帶回來。”

“好好好。”

孟舒瀾看她神色焦急,說着就往回走去拿手機,江泠月放心不下,一直緊跟着她。

先前等待孟舒瀾的合作夥伴已經散去,她從桌上拿起了手機,入眼是一條消息,附帶一則視頻。

孟舒瀾解鎖手機,點開消息就看到視頻縮略圖上清漪那張已經哭花的臉。

江泠月驟感不妙,趕緊湊過去看。

天色陰沉,畫面光線昏暗,噪點很重,一點開清漪就哭着喊:“媽媽,媽媽,媽媽快來救我,我好害怕,嗚嗚嗚嗚......”

李天澤的臉驟然出現在畫面中,他此刻正抱着清漪坐在毫無安全圍欄的高樓上,他湊近鏡頭,狠厲道:“孟舒瀾,我給你六個小時籌錢,今晚十二點以前我沒收到五個億,我就抱着你女兒從這裏跳下去!”

他只用一只手抱着清漪,清漪的身體幾乎是懸在半空中,稍有不慎就會摔落。

因為害怕,清漪緊緊抱着李天澤手臂,哭聲凄絕,撕心裂肺。

李天澤盯着鏡頭,突然笑了一聲:“孟舒瀾,這是你自找的,是你把我逼上了絕路,反正我現在一無所有,死了還能拉個墊背的!值了!”

“你要是敢報警,我一定将你女兒摔個粉身碎骨!”

視頻畫面戛然而止,孟舒瀾一把握住江泠月的手臂,險些沒能站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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