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章

第 19 章

(十九)

夜很靜,腦子裏的聲音卻吵得停不下來,即便王曾亮在家裏也逐漸開始掩蓋不了那愈漸瘋狂的趨勢。

鄒黎有些不舒适地曲起指頭頂着眉心。

浴室的換氣已經開了一個小時,煙也抽了一個小時,手機裏“家裏人”發來的短信早就被他删除,通話記錄也早已被他删掉,可這種眼不見為淨的策略并沒能讓他的暴躁感減少哪怕一點。

傍晚給他打電話發短信的是他的“弟弟”,他爸外面的家庭裏的小孩,一個才六七歲的孩子。小孩應該是拿了他爸的手機在玩,誤打了過來。

【你好,你也是爸爸的兒子嗎?】小孩的話直接得讓他在準備挂電話的一瞬間就明白了對方是誰。

這應該是他知道這個孩子的存在之後,第一次親自跟他對話。在那之前,他都是從他爸接打電話的過程中旁聽到的這個小弟弟的存在,偶爾也會聽爸爸聊起這個小兒子的活潑可愛,是個和他的性格很不一樣的小家夥。

他安靜了很久,沒有立馬回複,也沒有直接挂斷:【你是誰?】

【我小名叫秦可愛,大名叫秦沐陽。】

【秦……沐陽,你幾歲了。】

【我快七歲了,馬上上小學一年級啦!你呢,你上幾年級了?】小孩很活潑,也很自來熟,像一匹沐浴在陽光下的小馬駒。

【我沒有上學了。】

【為什麽沒有上學了?你是上班了嗎?】

【嗯。】

【上班好玩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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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好。】

【會賺很多錢嗎?】

【沒有很多。】

小孩的話很多,對他很好奇,一直在“盤問”一些有的沒的。他好像知道他是誰,對他也有一些了解,教養很好,說起話來頭頭是道像個小大人。

【爸爸說你很優秀,讓我向你學習,我知道你是我的哥哥,我們擁有一個爸爸,只是我們的媽媽不一樣。】秦沐陽稚氣地說,【哥哥你什麽時候回家呀,我從出生就沒見過你呢,爸爸說你平時很忙回不了家,只給我看過你的照片,我好想你呀哥哥,哥哥你想不想我呀?】

【……】

【哥哥,你怎麽不說話呀?】

【我在忙。】他忽然感到頭疼,眉心仿佛被電擊般抽痛,【……我還要忙工作,先挂了。】

就這樣持續了不到兩分鐘的電話,讓他頭痛了整整一個小時吃了鎮痛藥才慢慢緩了過來。

像約好了一樣,他媽沒一會兒也給他來了幾條短信,短信上說的還是那件事。

今年年初,她打算跟他爸正式離婚了,七月份正式領離婚證劃分財産。在那個人死去的第六年,他媽總算想通不再糾纏過往,打算在自己徹底發瘋之前放過他爸這個倒黴鬼,為這段為了“複仇和利用”而展開的持續了近三十年的形式婚姻畫上最後的句號,去國外重新開始新的生活。

同時她表達了希望他能與她一起移民國外的強烈願望,并且寬宏大量地表示她不再反對他搞同性戀,但是希望他能夠和王曾亮分手,和一個“匹配”的人在一起。

比方說,已經離了婚的彭霄雲。

她認為離了婚出了櫃并且還有一個女兒的彭霄雲更适合他,和一個紳士有禮家教良好世界名校出來的高薪高知識分子在一起,怎麽也比跟王曾亮這種混社會的小流氓在一起堕落強太多了,根本不在一個水準線上。

她現在允許他搞同性戀,但不允許他和一個“社會垃圾”在一起自甘堕落。

【我已經開始辦移民手續了,十月份之前,你把你的事處理好。】

【我相信你能辨明是非,不會讓媽媽失望的對嗎?秦陸已經有了他自己的家庭,你們沒有血緣關系,他也從來沒把你當過兒子,難不成等我們離了婚你還能把他叫一聲爸?】

【就算留在國內你也是個笑話,我們家早就是鄒家的笑話了,我不想再在國內受人非議,媽媽這輩子為了一段錯誤的感情把自己整個人生都搭進去了,活得很糊塗很失敗,也很孤單很痛苦,我不想讓你也走媽媽的老路。】

【和媽媽去法國,讓一切重新開始,我們會幸福的。】

也許是擔心他不相信她對美好未來的許諾,大概一小時後,那頭又補充了一條。

【相信你不會丢下媽媽一個人,對嗎?】配了一個哭泣的表情。

……

快天亮時王曾亮被尿憋醒了,伴随着一點喝多了的生理性反胃。床旁邊沒人,他頭昏腦脹地下床晃蕩進廁所裏放水,卻一進門就聞到一股濃郁的煙臭味,差點被熏吐,閉着眼睛就開罵。

“鄒黎你他媽天不亮抽什麽煙?靠,這味兒是抽了多少?”他沖了廁所,在洗臉盆裏幹嘔了兩下,沒吐出來,“孟良提的是什麽假酒,喝了那麽點都給老子整惡心了,嘶……”

接了杯涼水漱了下口,又沖了一把涼水臉。

他拿着毛巾出門,往房間另一頭亮着燈的書房工作間走,推開門:“怎麽回事,這天都沒亮呢?要不要這麽敬業?”

鄒黎一只手撐着頭,另一只手操作着鼠标點來點去放大縮小地看圖調圖,面無表情充耳不聞,眼睛轉都不轉一下。

這幾個月他老是這樣一副死樣子,把他當空氣,王曾亮早就習慣了,也不氣。還有這幾天的快樂濾鏡加成,他對啞巴的耐心愛心又回來了一點,打算關懷關懷這個瞌睡睡不着爬起來加班的倒黴家夥:“昨晚沒吃藥嗎?幾點起來的?”

啞巴看着電腦,鼠标繼續點點點。

他走過去靠到桌邊:“今天早上我不忙,要不我陪你去醫院看看?你這麽天天不睡也挺吓人的,真怕你什麽時候就猝死了。”

啞巴還是看着電腦,動也不動地操作着屏幕畫面,拉來拉去。還是陵城書店那個圖,他修了幾萬遍了,別說啞巴了,就是王曾亮這個外人都快把每個細節都記得清清楚楚了。

真有耐心,王曾亮忍不住在心中感嘆。換了他哪有這個耐心這麽磨一個設計圖的細節,應自群摳門事多,錢是給得利落,但是給得少啊!就那麽幾個錢要讓他花鄒黎這個大功夫來磨他是做不到的,就那麽幾厘米幾毫米的改動,外行人能看出來什麽啊?

也就是鄒黎這種強迫症才會把事情做到這個地步,要不怎麽說能拿獎呢?人就是專業,就是敬業,就是會在意別人都在意不到的細節,拿獎是應該的。

唯一的問題就是太廢人了。

這種對細節的過度追求,也不知道是優點還是缺點。

“好了,別點了。”王曾亮按住那只動來動去的手,一腳把啞巴的工作轉椅踢得旋轉面向他,“聽見我說話沒?”

以前只是個啞巴,現在還逐漸往聾子發展了。

鄒黎扒拉開他的手:“不去。”

“不行,得去,魯雲都跟我說了,你最近不對勁得很,天天不睡,在這樣下去你別又去住院了。”

“別管,放開。”鄒黎明顯不耐煩,甩開他的手又要回去工作。

王曾亮一看他又要作,講道理也不管用了,他也不講了,不管三七二十一不顧聾啞人的反抗将人從椅子上抱起來,摟着搡着把人弄進了卧室,不等對方去開門,将人強行按倒在床上拿薄毯卷住。

被卷住的人開始發火了:“王!曾!亮!”

王曾亮笑起來,縮上床用手腳作麻繩把這個亂動的雞肉卷牢牢捆死,還一邊嘲諷他:“多久沒運動了你說,就你現在這個小體格,要不是我講義氣讓着你,早把你幹得服服帖帖一輩子只想給我當女人,乖了,別動寶貝兒,再動我下面要上火了啊,一會兒給我蹭出事兒了別怪我沒提前通知你。”

“王曾亮!”憤怒之情溢于言表。

“哎!”

“王曾……”

“哎!”回應聲更響亮了一點。王曾亮笑着抱着複讀機,親了下他的頭,“繼續叫,你叫我就應。”

“王……”

“哎。”

被死死卷住無法動彈的男人明顯被這個流氓氣得不輕,沒睡好滿是血絲的眼睛很兇地瞪他。

王曾亮哈哈哈地又親了一下他的額頭:“再叫?”

“……”

又一個親親落在啞巴的鼻尖上:“叫啊,看看有沒有人會來救你?”

“……”

嘴巴和臉頰也沒能逃脫流氓滿是酒氣的惡口,他一寸一寸地親,親得密集又短促,像在臉上蓋章,一戳一下戳了不知道多少下,直到把身下的人戳得一點無用反抗都不做了才停下來。

最後在嘴巴上輕輕戳了一個印。

王曾亮捧着那張曾讓他神魂颠倒甘願做零的臉,認真地看了好一會兒,用手指撫着那雙好看的眼睛的尾部,說:“你長皺紋了。”

作為一個常年熬夜人,臉上不可能沒皺紋。剛認識鄒黎的時候鄒黎才二十四歲,那會兒就已經有了,只不過是假笑的啥時候才會隐約看得到兩根,不笑的時候是沒有的,只是單純黑眼圈重。

才六年不到,真老了。

鄒黎別過頭:“放開。”

王曾亮:“你說奇怪不奇怪,就算長了皺紋也還是怎麽看怎麽帥,還是那種能讓老子這種流血不流淚的英雄好漢心甘情願躺倒被你幹的帥。”

“……放開。”

王曾亮不僅不放,還把他捆得更緊,貼得更近,他把整個頭都埋進鄒黎的頸窩裏:“中毒了,中了名為鄒黎的毒,要是姓鄒的離開我我就得無法呼吸心痛至死的那種毒,要是姓鄒的先死我也想跟着一起死的毒,你降普我也降普一起轉世投胎都比獨活好的那種毒……哎,王某人的小命就拿捏在姓鄒的手裏了啊,這該死的深情,可悲可泣,可笑可嘆。”

“少看電視劇。”

“今年你不陪我看,我都好久沒看了。”

那叫“陪”嗎?難道不是被強硬地按着看也得看不看也得看?可能是被他鬧得岔開了神,也可能是壓在他身上的胳膊腿太重,鄒黎忽然感到有點累,身體也很沉,腦子裏一堆亂竄的畫面聲音讓他感到混亂,糊塗。

他勉強讓自己保持清醒:“降普是……”

“什麽?”

王曾亮問了兩次,才聽出來他在問什麽是“降普”:“不就是泰坦……”

他絮絮叨叨說起泰坦尼克號的電影劇情來,夾雜着一些膩歪的表白,一些記不清劇情的胡說八道,想到哪裏說到哪裏,總之以胡扯為主。

直到扯到他聽見了懷中人不再動彈,鼻下開始輕輕的有節奏的呼吸。

王曾亮又叭叭叭地等了會兒,等着這呼吸漸漸變得穩定沉重,他才停下說話,輕輕拿開環在對方身上的手腳。

他把捂在對方嘴巴上的毯子扯下來一點點,拉到脖子處,這樣更好呼吸,也透氣些。一通操作下來他已經完全不困了,還有點餓,想下床去弄點吃的又怕把這個剛睡着的睡覺困難戶吵醒,想了想還是沒動。

他靜靜地側着身,和鄒黎面對面。看了好一會兒,在鄒黎不舒服地皺起眉呼吸又開始劈叉快要醒的時候,有經驗地擡起胳膊環住人,像媽媽哄娃娃一樣,在男人的後背輕輕拍着,一下一下。

“沒事,我在呢,睡吧。”

皺起的眉頭漸漸舒展開,呼吸再次緩慢地安定下來。

哄個大娃兒睡覺也真不容易。

鄒黎是屬于那種要麽幾乎不睡,要麽一睡不起的角色,神經嚴重有問題。此處不是罵人,是真的有生理性的問題。

天徹底大亮的時候王曾亮才從房間裏輕手輕腳地出來,他把自己手機關了靜音,又去書房把鄒黎的手機直接關了機,今天應該也去不了醫院了,改天吧。鄒黎既然睡着了,那應該一時半會兒醒不來,鄒黎自己睡的時候很容易醒,但是很神奇的是但凡是被王曾亮哄睡的,一般都會報複性地一睡八九個小時。

八九個小時對正常人來說屬于是正常睡眠,對鄒黎來說,卻是吃安/眠藥都達不到的睡眠水準,并且作息時間随心所欲,很少會有穩固的入睡時間。

因為這差到離譜的睡眠情況,王曾亮還曾陪着他去精神病院住過半個月調理作息,當然了,住院成果在回來後不到一周就因為工作原因被完全地搞沒了。

鄒黎對工作的熱情幾乎變态,要讓王曾亮評價那都不能叫熱情,那只能叫“上瘾”,跟一般人抽煙喝酒一樣的瘾。鄒黎親口說過,工作對他來說是一種解壓方式,不工作的日子和地獄沒兩樣。

這種異于常人的思維讓王曾亮覺得他應該去看心理醫生。

不過鄒黎說過他死都不會去。勸說鄒黎去看精神科醫生、住精神病院已經是王曾亮勸了又勸說了無數好話才達成的成就,也許時機不到,他就也沒有執着勸他去。

一個人一個生活方式,也許鄒黎天生就是這樣的人。

他給魯雲打了電話再次囑咐了讓她今天早上不要打電話給鄒黎,下午也盡量不要打,等鄒黎醒了他會自己去上班的。

“好的王總,您放心不會打擾的,辛苦您了。”魯雲在那頭嘆氣,“我也想老板能好好睡睡覺,他這段時間加班加得都快把我們整個工作室的人的活幹完了,我們最近天天六點多就下班了,實在是愧疚。”

“沒事,上班也是他的愛好,也辛苦你在公司的時候多關照他。”

說了幾句客套話後,王曾亮就去上班了。

晚上有安排,他要早點弄完今天的事,晚上……

晚上。

一分鐘都沒有早,也一分鐘都沒有晚。

王曾亮提前在咖啡店等了快半個小時,在約定的前三十秒看到了推門進來的彭霄雲。僅一次的暴力會面也足以讓對方一眼就認出他。

彭霄雲朝他這個沒人的拐角座位走過來,朝他伸出手——

“幸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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