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章

第 20 章

(二十)

這是第二次見彭霄雲,很奇異地,沒有想象中那麽強烈的敵意,也許也是因為對方的氣場看起來也并不是來和他打仗的——平靜和善得不可思議。

如同他的相貌,儒雅柔和得好似從古代穿越而來的貴公子。将近一米九也并不算羸弱的個頭身材并沒有使他看起來不好招惹,相反,像一刻照顧良好枝繁葉茂的白楊,從樹幹到枝桠乃至每一片葉子,都散發着幹淨健康又得體的光澤。

“不好意思,您久等了。”點完咖啡回來的彭霄雲禮節性地一笑,拉開椅子坐下來。他拉椅子時還特意注意了力度,讓椅子腳摩擦地面的聲音保持到最小。

接着,他脫下外套西裝平整地疊了兩下搭在椅背上,然後後背筆直地坐下,單刀直入地切入今天的話題:“我沒想到您會主動約我出來,很抱歉沒能及時回複您,我實在太驚訝了,也猶豫了很久,不知道該不該出來見您。”

他的聲音很低,和為人一樣溫和。

“但是我想,無論是出于解釋誤會還是其他,也應該見一見。”

說話也并不像很多虛僞假飾的讀書人那樣彎彎繞繞令人反感,也沒有因為過于直接進入敏感話題而使場面變得尴尬憤怒。

無論如何,前任和現任的見面怎麽也不應該這樣平靜才對。最起碼得花點力氣克制住自己的拳頭,做一個成熟得體的成年人,王曾亮本來是這麽想的。

萬萬沒想到,自己提前做好的心理準備沒有派上用場。

上一次和鄒黎毆打的混亂過程中他沉浸在全然的被背叛的憤怒之中,沒有太留意這個人,而如今一見,再仔細一打量,忽地感到了一種深深的無法言說的隐晦的挫敗。

“誤會。”王曾亮掩飾住內心深處的怪異,冷笑了一聲,“他主動親你是誤會,還是你坐在那裏任由他親是誤會?”

彭霄雲低頭苦笑:“您可真是不留情面。”

“不留情面的是我嗎?我這段時間,感覺自己的臉已經被你們撕下來踩在地上摩擦了一萬遍。”

“我……真的很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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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良之前提醒他來了不要打架,他只是随口敷衍了一句,老實說就沒想過不打。心裏那口窩囊氣憋了大半個月,膈應得他時不時都要做個噩夢,就算這兩天跟鄒黎關系好了,這口氣還是在。

“道歉有用嗎?如果你是我,你覺得有用嗎?”王曾亮煩躁地扯了扯領子,他很想裝一個成熟穩重的成年人,可是着實憋屈,“你最好編一個合适的能夠充分說明你們親嘴是個‘誤會’的解釋給我,讓我消消氣,不然你今天可能要報個警才能全須全尾地回去。”

“對不起。”

“別廢話,說。”

彭霄雲欲言又止,半天沒能開口。

“不知道從哪兒開始編了?我以為這麽幾天時間,已經足夠你這個高材生編得天衣無縫了。”說到“高材生”三個字時,耳不聾的都聽出了王某人的嫉妒和挖苦。

“抱歉,我……”

“你總是這樣嗎?”王曾亮打斷道。

彭霄雲一怔:“什麽?”

服務員這會兒剛好過來送咖啡,好奇地瞄了一眼這兩個風格迥異的大帥哥。本來還下意識放慢動作豎起耳朵想聽聽八卦,結果被王曾亮一個冷眼盯上了,連忙道了一句“請慢用”慌張離開了。

王曾亮想說,從進門開始就裝得像他媽個高級綠茶婊一樣。

“那個高冷公子哥說,他是想驗證一下他對你有沒有愛情,所以親的你,你怎麽看?”

“……”彭霄雲顯然沒想到他會這麽直接,“他直接這樣和您說了?”

“對。”

彭霄雲語塞。

“聽說你所有的家人都移民了,孩子也在國外,你今年離了婚,并且突然一個人回國了,我想知道回國的理由是什麽?和鄒黎有沒有關系?”王曾亮跟彭霄雲的猶猶豫豫不同,他張口就跟發射大炮一樣,一炮接着一炮轟,“也不能怪我心胸狹窄憑空猜測,這幾個月鄒黎的狀态很不對勁,叫不出門,上床冷淡,一天說不上幾句話,對我态度也很差。”

以前也很冷淡也很差,但和這幾個月的不一樣,這個幾個月的狀态簡直像故意在隔離他,跟他撇清關系。不過這些也沒必要告訴彭霄雲就是了。

“我懷疑跟你回國有關系……不是懷疑,我幾乎确定跟你回國有關系。”不然他想不到還有什麽別的理由。

彭霄雲張了張嘴。

“你一回國他就去見了你,還讓我親眼看到你們兩個親嘴……我覺得我現在沒動手打你,已經是修養很好了,你覺得呢?”

“我……我不知道該怎麽向您表達我的歉意和羞愧。”彭霄雲捧着咖啡杯,低頭苦笑,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仿佛難以啓齒,“您說得對,我回國的原因中的确有一部分是……因為Alan。”

他擡起頭,看到對面的男人已經臉黑到随時有可能掀桌了。

“我對他确實還有幻想,所以他提出要驗證……的時候,我沒有拒絕。”

王曾亮努力按住自己蠢蠢欲動的拳頭,彎起嘴角露出可怕的笑,并告訴自己殺人犯法:“你不知道他現在,是我的人嗎?不應該不知道吧?”

“我,知道。”彭霄雲又做了兩個呼吸,“我之前聽說,你們的關系似乎……并不穩固。”

“咚!”王曾亮一拳頭重重砸在了桌面上,将桌上的杯子都砸得一震。

“我明白您一定認為我是個很可恥的小人,事實也是這樣,我也為我自己的行為感到不恥,來之前我也想過要跟您編一個天衣無縫的理由來避免這一次見面可能發生的沖突,畢竟我已經失敗了,如果再為這個失敗挨一頓揍,那實在是不劃算。”

王曾亮:“少說一點廢話,可能會讓我一會兒少揍你一拳,所以鄒黎知道你是沖着他回來的,知道你對他的意思,卻依舊去見了你,依舊主動親了你。”

“……”

王曾亮不知道該怎麽描述自己的心情,很複雜,不只是單純的生氣,似乎還有一種預料之中的“果然”。談不上多難過,更多的,是失望。

明明知道彭霄雲對他有意思,彭霄雲回國是為了他,鄒黎不僅不避嫌,還是去見了對方,還做了一件正常人都做不出來的可以算作“背叛”的事。

他就知道。

想到今天早上他還說了一大堆甜言蜜語把這個冷血的家夥哄睡,輕手輕腳地從家裏出來,怕吵醒他打擾他睡覺還專門跟魯雲打了電話……他真的想掐死這個不知好歹的玩意兒。

“你回國後,誰主動聯系的對方,約的見面?”

“……”

王曾亮閉了閉眼,知道了答案。

彭霄雲看到對面那難看到幾乎無法掩飾的臉色,不知怎麽,忽然感同身受地苦笑了起來:“他一向如此,旁人很難猜到他在想什麽,我本來以為他主動提出……是對我還有意,但是……”

“不用說了。”

“他親完我以後,我看到他的表情……”

“我說不用再說了!”王曾亮一把把手邊的咖啡杯子砸了,水和玻璃渣濺了一地,引起了不遠處幾個被吓到的女客人們的尖叫。

他站起身:“不用再在我這裏秀了,今晚就說到這吧,夠了。”

說着就擡腿走人。

“王先生!”彭霄雲拉住他。

“趁我還沒打算動手修理你,放手。”

彭霄雲連忙說:“他對我沒有意思,是我單方面,他對我沒有……”

店裏的幾個服務生聽到這邊的動靜也連忙沖過來:“客人,發生了什麽?客人?”

王曾亮問服務生:“杯子好多錢?”

“客人……”

他不想再在這個地方多停留一秒,他高估了自己的心理承受能力。他以為他能夠理性地看待鄒黎的一切行為,能夠充分理解這個神經病的各種怪異想法,可以輕松跨過他給他帶來的噩夢回憶,甚至于可以完全翻篇重新來過。

他想多了。

他對自己的包容心有不切實際的幻想。

聽着彭霄雲說的每一個字,他都覺得自己像個傻逼,簡直就是故意來這個地方任由敵人往他的心裏插刀的。明明知道彭霄雲對他有意為他回國,竟然不避嫌不說還要主動約?約了就算了,竟然還主動親?

他想得沒有錯,做得也沒有錯,彭霄雲是該打,更該挨揍的是姓鄒的。

一顆牙都是少的。

“一千夠不夠賠你們的杯子?刷吧。”王曾亮拿出手機付款碼。

收銀員是個小姑娘,被他那張可怕的臉吓得有點不知所措:“先生,您……杯、杯子……”

“刷!”王曾亮猛地大吼起來。

小姑娘直接吓哭了。

後面的彭霄雲趕過來:“你不要對小姑娘發火,她沒做錯什麽,王先生我們出去談,你要打我出去打。”

王曾亮懶得跟他說,從錢夾子裏拿了一張名片出來:“這是我的聯系方式,明天聯系我,我給你們賠杯子錢。”

說完轉頭就走了。

彭霄雲跟服務鞠躬道歉,從錢包裏取了一千塊錢出來,拿走了名片:“很抱歉我和我的朋友給你們造成了麻煩。”罷了便追了出去。

王曾亮走得很快,像逃難一樣。他非常後悔,今晚不應該出來追求什麽真相。

來之前他還幻想着,也許那次見面是彭霄雲主動倒貼,鄒黎不得不去,也許親嘴也是為了斷掉對方的念想,比如就像是說“你看,你親了你也毫無感覺”這樣的,為了打擊彭霄雲的自尊心徹底讓他死心,也許,也許真的是像鄒黎自己說的,只是為了驗證他對彭霄雲還有沒有愛,單純一個驗證行為。

但是。

真的好怪啊,這些理由。好怪。

怪得讓人沒辦法理解和相信。他不明白,非要做這些事的理由是什麽?為什麽啊?為什麽要驗證的是和彭霄雲的愛,而不是和他的?

哦對,鄒黎說了,他親彭霄雲的時候和親他的時候一樣,都沒有感覺。

“王先生!王先生!”

快步前進的腳步忽地停了下來,垂落在雙腿兩側的手緊緊地攥成了拳頭。

所以到底為什麽?為什麽突然要去驗證?吃錯什麽藥了?六年都過來了,就這樣将就着過不行嗎?除了他還會有誰能夠忍受得了那張死人臉,那個啞巴,那個自閉症?

到底為什麽突然要做這樣的事?是想跟彭霄雲重歸于好嗎?跟他過不下去了想再去試試彭霄雲怎麽樣?還是說就是單純找個理由想讓他主動提分手,主動滾蛋?

到底……到底……

“王先生!”彭霄雲追了上來,喘着氣,“您冷靜一點,聽我說,不是您想的那樣。”

這個彭霄雲也是個人才,他都寬宏大量很有風度地放過了他,還非要追上來讨打,難道就是這種缺根筋的腦回路才讓鄒黎當初看上了他嗎?

王曾亮真是要氣笑了,嘴角抽動了一下,他捏死拳頭轉過身:“說吧,還有什麽要說的?我聽着。”

然後,他會把這個沒眼色的混蛋,好好修理一頓。

彭霄雲說:“您知道,鄒黎打算移民出國的事嗎?”

一陣夜風吹過,吹開了王曾亮散在額頭前的頭發,露出了一張怔住的眼睛。

“移……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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