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 章
第 64 章
(六十四)
果然不出所料,蚊子的病果然跟社交有關系。他說他有一個朋友,每天會給他打電話,但是他們到現在都沒有成功面基。
“我去找過他,但是找不到,他們說李克給我的地址在現實裏不存在,還說,他也從來沒有給我打過電話。”蚊子是個話痨,跟鄒黎一間房住了沒兩天就開始跟他托底了,他年紀小,才二十歲出頭的樣子,看起來也就是個大學生畢業生,他抱着頭敲着二郎腿躺在床上,腳板搖來搖去的,“但是我知道肯定有這麽一個人啊,我都能給他的臉畫出來,怎麽能說就沒有呢?之所以沒有通話記錄,是因為他用的是特殊軟件藏了號碼給我打來的,我倆關系見不得人,讓他們發現了我就完蛋了。”
鄒黎也不好奇他倆啥關系,轉了個身背對他。
蚊子等了會兒沒等到他八卦,“嘶”了聲:“你怎麽這麽無聊啊?怎麽不問我我倆啥關系見不得人?”
鄒黎:“閉嘴。”
蚊子:“我告訴你啊……”
鄒黎:“閉嘴!”
蚊子:“我跟他啊……”
鄒黎坐起身來,皺着眉。
蚊子笑得跟條魚一樣兩條腿在床上當當當地拍打:“你這老大叔還挺有意思的。”
鄒黎臉直接黑了,按了兩下床頭鈴,把護士叫過來了。
蚊子哀嚎:“你怎麽玩不起啊?聊個天你叫護士,你幾歲啊?”
護士來了,警告蚊子,你再這樣騷擾病友就要上報醫生給你上藥了。蚊子一下子變成鹌鹑,乖巧拉嘴閉麥。
結果等護士一走,他的嘴馬上就咧得老大,跟只猴子似的撓來抓去,扭巴扭巴比劃比劃,給鄒黎打啞語。
原來,眼睛也是可以被吵到的。
按住院要求,每天下午探視時間魯雲會來給他送一頓晚飯,今晚來的時候還給他拿了一本專業書,讓他打發時間。并轉告他,尼古拉再次聯系到她,讓她給他帶來一個大大的像書一樣的包裝盒,同時祝福他早日痊愈。
“彭先生今天也給我發信息,說出國前想來看看你,不知道你願不願意?”
鄒黎搖頭:“不必。”
“他也猜到了,說你要是不願意的話,就替他帶一句話……”魯雲猶豫了一下,怕說出來會刺激到鄒黎,便說,“等你出院後再告訴你吧。”
鄒黎依舊不好奇,點點頭,拆開手裏的盒子。
只見裏邊放着一個藍色天空封皮的白頁本子,旁邊還有一排各種各樣的筆。
一個年輕的小護士看到了,過來連忙吼道:“這些東西你怎麽帶進來的,不能帶!你不知道你弟弟最近在抑郁嗎?萬一拿這些筆自/殺怎麽辦?誰帶你進來的,啊?”
這一叫,把周遭的人都叫得退避三尺,同時也招來了護士長。護士長先是訓了一頓小護士,說她不該這樣大呼小叫,語言無禮語氣不親切,接着又跟鄒黎他們道歉,然後道:“病人的家屬,我們這裏有規定……”
于是,本子和筆就這樣被退回讓魯雲帶着離開了。走之前,小護士再次強調,這些有尖銳狀的物品都不能帶給鄒黎,下次探視必須要來前臺找她預約,不然不能見面。
周圍不少家屬看到這一幕,頗有微詞,下樓時跟魯雲說:“這哪是病人,這跟坐牢有什麽區別,只不過不勞動而已,什麽都不讓帶,探視還要約時間,想不通哪有那麽嚴重……”
可是,醫院某些地方會有這些規定,就意味着有時候的确會有這麽嚴重。
出事的并不是鄒黎,也不是蚊子,而是隔壁屋的一個小姑娘。她不知道從哪裏搞到了個別針,晚上上廁所的時候不停戳自己手腕,人沒事,流了很多血。
問起來,她也沒說自己想死,只是單純因為覺得皮膚下面有蟲子在爬,想把那個蟲子弄出來。
醫生護士按着她打鎮靜劑和做包紮的時候,被蚊子拉出來偷偷看熱鬧的鄒黎看到那姑娘後背上那一條條的像蜈蚣一樣的疤痕。後來他們的偷看行為被抓包,還被教育了好半天,第二天鄒黎的查床醫生便問到了這件事。
“聽說你也看到那一幕了,做完睡覺有什麽不舒服的感覺嗎?做了什麽夢嗎?”
鄒黎頭一夜被蚊子搞得沒睡好,早上根本不想說話,頭一偏繼續睡覺。
醫生叫醒他:“你昨晚幾點睡的?”
蚊子告訴他是還沒到熄燈就睡了。也就是說,十點不到就睡了,而現在已經是九點整。
醫生和他身後的女醫生對視一眼,神情凝重起來,跟一旁的護士說讓她看着點,不能讓他每天睡這麽久,超過十小時就叫起來。之後又問了蚊子幾句,便頭貼頭議論着出去了,說等會兒再來。
蚊子搖醒鄒黎:“叫你別睡了你還不信,你看!”
鄒黎盯着他看了一會兒,把他看到毛骨悚然後,對他說了入院以來第一句長句子:“你晚上一直抓着我的袖子哭,我怎麽睡?”
蚊子:“???誰抓着你哭了???”
蚊子晚上有時候會變成另一個人,一個哭不停的哭包子,但他自己并不知道。并不是每天發作,鄒黎來到這裏将近一周,也就只見過兩次。
過了會兒醫生來了,把蚊子叫走了,之後跟護士說:“你把文子的東西收拾收拾拿出來,就讓三床一個人睡一間吧。”
哭包子哭起來沒完沒了,比笑起來沒完沒了的愛新覺羅蚊子還要煩。
本來安安心心住院睡大覺的鄒黎,突然不知為什麽,也覺得胃部有點惡心的感覺,以至于晚上魯雲送來的飯他一口也沒吃進去。
夜裏他做個夢。
他夢到王曾亮和那個姓李的男人睡在了一起,他們緊緊相擁,在他的眼前親密無間。而他就在一邊看着,從頭到尾,他拿起一個錘子朝那個姓李的男人砸過去,卻在快要敲到那人腦袋的前一秒,那張臉變成了王曾亮。
于是,他殺掉了王曾亮。
到處都是血。
他害怕地往後退,後退,一不小心退到了懸崖邊上,他猝不及防地掉了下去。王曾亮死了,于是沒有人再來拉他。
那天之後,鄒黎出現了一個新的問題,他不敢去窗邊。一到窗邊,他就會感到身上出現一種下墜感,眩暈,好似自己正從高高的懸崖上往下墜落。
醫生叫魯雲去談話,聊了鄒黎的情況,而後問她:“他沒有其他的家人了嗎?我是說血緣上的,靠譜的,或者是情感上能夠稍微支持到他的……用藥是能控制,但是他的情況特殊,有幾樣比較有效的藥他用着都有過敏反應,我們還要調,最近他的情況不太穩定,考慮到他的職業問題,再加藥可能會有較大的副作用……要不,你找他的家裏人來,或者你來陪他住幾天院也行。”
魯雲說可能叫不來人。
“一個人都沒有了嗎?他不是還有個媽嗎?”
魯雲糾結許久,最後從鄒黎手機裏找到了鄒芮的號碼,當着醫生的面給鄒芮撥了過去,并且和醫生一起,跟對面的鄒芮大概說了鄒黎的情況。
鄒芮很有禮貌,先是感謝了魯雲一通:“啊,這樣啊,謝謝你啊,如果不是你我還不知道Alan生病了。”
緊接着,講了自己最近的現狀和為難的情況。
“但是,我最近不太方便行動呢,能不能拜托你和醫生幫我照顧一下Alan,等我稍微方便一點我再去看他,我可以給你一些報酬,一天五百塊可以嗎?就給他送送飯跑跑腿什麽的。”
魯雲愣住了:“您,怎麽不方便呢?”
鄒芮:“Alan沒有和你講嗎?我最近在懷孕期間,這胎還不是很穩,我又是高齡産婦了,現在正在保胎中呢,實在是不方便行動,Alan生病的不是時候,不然的話……總之,你要是不滿意費用,我們還可以再聊,一天八百也可以,只要你能照顧好他。”
魯雲越聽越是手腳冰涼,雖然從未談論也從未見過面,但她大概能猜到鄒黎的父母對他并不好,可從沒想過,這對母子之間的相處方式竟會是這樣的狀态。
她好久說不出話,不過想到醫生說的,還是想争取一下:“醫生說萬一有什麽事,是需要承擔風險的……”
“一千。”
鄒芮語氣突然變了個風向。
“就知道你們是想要錢,一千一天夠不夠?”
“鄒女士,我不是……”
“他有什麽病能比他沒出生的弟弟更重要?一點點風吹雨打就承受不住要死要活,當神經病很光榮是不是?還把工作室關了一聲不吭跑去住院,我沒說他就好得很了,我還去看他?想跳樓就去跳,你看我會不會多看他一眼?”
魯雲:“鄒……”
鄒芮:“他就算死了,我還有別的孩子,三十歲的人,想死就去死吧!沒人攔着!”
說罷,電話便幹脆挂斷。
醫生在一邊聽了個全程,沉重地搖搖頭:“這種家人,就別帶來刺激病人了,還有別的人嗎?”
王曾亮晚上回家時,看到小區門口停着鄒黎的車,車裏邊坐着個人。
他腳下一停,緊接着,轉過頭快步往樓裏走。
只聽一陣急促的下車關門和腳步聲,身後傳來了魯雲急切的聲音:“王總,請留步!”
……
蚊子走之後,病房裏只有鄒黎一個人,他不合群,每天除了睡覺就是發呆,偶爾被護士說多了,他會拿起魯雲帶給他的書,看着書發呆。
別的病人在允許玩手機的時段還會開心地和家裏人視頻打電話,上網看劇打游戲,而他不會,他什麽也不做。
就算沒生病時,這些事情也從不是他會做的。他的生活裏從來就只有工作,突然沒了工作,就什麽也沒剩下。
每天的時間不知道如何去打法,除了每天按程序走流程,其餘的時間他都在大腦的空白和昏昏欲睡中度過。既不感到痛苦,也不感到快樂,只感到大片大片的空白和麻木。他的狀态很快就反饋到了飲食方面,不怎麽吃,不怎麽喝,哪怕硬塞進去幾口,很快也會因為胃不舒服幹嘔出來。
症狀不斷加重引起了醫生的重視,醫生仔細詢問了他最近的情況,卻并沒有發現什麽刺激源,硬要說,文子被帶去了其他病房得算一個,但是文子的情況并不方便再回來住這邊的病房,所以也只能不了了之。
為了避免發展到嚴重的地步,調藥,加藥,是他們最後能給的解決方式。
“鄒黎,再不吃飯就要給你挂水了,今天多少努力吃點吧?”護士拿着盒飯進來,“你家裏人今天下午要來看你,我給你寫個批條,你們可以一起到外面的花園樓道坐一坐散散步?”
鄒黎點點頭,困倦地接過飯盒。
吃完,他強撐着精神去走流程,聽講座,活動身體,還點一集電視劇的頭,脖子都差點點斷了。
好不容易熬完這些,他眨着眼往自己病房走去,以為總算能好好睡一覺了,沒想到護士過來拉住他。
“鄒黎?鄒黎?我叫你怎麽不答應呢?”
鄒黎沒忍住打了個哈欠。
“怎麽又瞌睡了,中午吃完飯不是睡了嗎?”護士在本子上邊記着東西邊說,“跟我來。”
鄒黎在原地不動,又打了一個哈欠。
護士回去拉他:“快跟我來吧,你家裏人已經在外面等着了,給,這是你們的假條,一個小時哈,按點回來報道。”
說着,把他拉到平時見魯雲的大廳裏,又跟另一個早已等待在哪裏的男人寫了一個同樣的條,說了同樣的話。
“一個小時,準點回來,不能遲到,不然的話下次就不批給你們了。”
“好。”王曾亮應聲,眼睛卻看向另一邊。
鄒黎還沒有看到他,他在不停地打哈欠,就這麽一會兒,已經捂着臉打了兩個。
護士見狀準備去叫鄒黎,卻被王曾亮拉住了:“謝謝你護士,我自己去就好。”
說着便向穿着病號服的鄒黎走去,這時鄒黎剛好打完一個完整的長長的哈欠,放下手來,眼睛裏還有因哈欠蓄起來的生理性淚水。
王曾亮走到他面前停下,看着他:“這麽困?”
鄒黎也看着他,好像還糊塗着沒把他認出來。
王曾亮拉過他的手,跟給他指花園樓道方向的護士點點頭,接着便拉着人一路去到了那邊。
花園樓道四面是被鐵欄封死了的,但陽臺上放滿了生機勃勃的綠植,牆壁上還挂着一些漂亮童真的小孩的繪畫作品。
樓道很寬,隔一段就擺一個長的木座椅。
今天樓道裏的人不太多,只有稀稀拉拉幾個,前段時間那個女孩兒出事後,探視管得更嚴格,一般情況下都不允許在無陪護的情況下到這邊閑逛。
王曾亮拉着鄒黎,一路走到樓道盡頭,盡頭拐彎處有一截空出來的地方,放了個小桌子和兩個小木椅。
他拿出護士允許帶入的一袋牛奶,放到桌子上,跟鄒黎說:“坐。”
鄒黎看着他。
王曾亮沒看他,把他按着坐下來,然後把牛奶袋子撕了個小口遞給他:“先喝了。”
鄒黎還是看着他。
“看什麽,先喝了。”他拉過鄒黎的手,把牛奶塞進他手裏,“聽護士說你最近不怎麽吃飯?”
鄒黎依舊一動不動,眼睛都不眨地看着他。不一會兒,一行淚水從一邊的眼睛直直地滑下來。
許久未見,如今的鄒黎已經瘦到只有一百零幾斤了。他們在一起這麽多年,從來沒有這麽瘦過,人也變醜了,變老了,變得一點也沒有魅力。因為瘦得脫了形,嘴角的紋路深了很多,一道深深的紋路從眼下劃下。有些頭發已經幹枯得分了茬,下巴也長出了幾根白色的茬。
別說三十歲,就算說這是四十歲,也完全有人相信。
王曾亮用指腹擦掉他眼角的眼淚,向前傾斜過身體将他擁抱在懷裏。
“你要是不想住院,我們就回家,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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搜索關鍵字:主角:麻生秋也,蘭堂(蘭波) ┃ 配角:魏爾倫,亂步,中也,太宰,森醫生,紅葉,夏目三花貓,澀澤美人,晶子 ┃ 其它:港口Mafia小職員
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