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 番外《下一秒》(四)

番外《下一秒》(四)

(四)

那你愛嗎?

對着那雙發紅着的似乎明明白白寫上了答案的眼睛,王曾亮竟然問不出來這幾個字,明明曾經想要的一切唾手可得地擺在眼前,他卻渾身跟進了冰窖似的無動于衷,仿佛前一秒的詢問僅僅是出于一時的好奇心。

那藏在唇齒之後的巨山最終被對面的沉默生生壓了回去,連鄒黎這樣不會察言觀色的人都在那一霎那的停滞中明白了:這是一個不需要正确答案的問題,就像他們之間這段充滿了錯誤的關系不需要被修正一般。

那天晚上鄒黎是帶着怎樣的心情和王曾亮躺在一張床上的,他自己已經記得不是很清楚了,他所有的力氣都用來忍受來自身體的疼痛了,沒功夫再去想別的。

他模模糊糊地想,也許他最好的歸宿就是地獄,可是他不能去死,至少不能死在王曾亮前面,王曾亮是個好人,他的責任心會讓他即便不愛他也給他一輩子當牛做馬照顧他,他已經做了許多錯事,不能再繼續錯下去了,他不能害了王曾亮,讓他一輩子背負着一個名叫鄒黎的陰影。或許……或許……

王曾亮也是一夜未睡,裝了一夜的他當然也知道鄒黎沒睡,但醒來的時候兩個人不約而同裝了起來,一個裝睡醒,一個裝被吵醒。

像是什麽都沒發生,王曾亮起床做早飯,鄒黎起來洗漱,洗完去廚房幫他洗菜打雞蛋,早點是一份雞蛋蔬菜湯加微波爐餡餅。吃飯時兩人還說了幾句閑話。

“今年過年你想怎麽過?”

離過年還有小兩個月,這時候問着實有點早,王曾亮純屬是自我感覺很尴尬沒話找話,問了又覺得自己還不如問聖誕節怎麽過,元旦怎麽過,都比這像樣真實。

鄒黎低頭小小地喝了口滾燙的湯,不答反問:“你呢?”

“應該要回老家,有兩年沒回去了。”前兩年顧及鄒黎“無家可歸”的緣故,都是在城裏跟鄒黎過,平時節假日或者得閑了再抽空回去看望父母。他也喝了口湯,喝完皺了下眉,搞忘了放鹽,他起身去廚房拿鹽罐子,盡量讓自己問得随意一點:“你要跟我一起回老家嗎?要回去的話我提前訂幾個暖氣片回去裝我們睡覺的房子裏,免得到時候你凍得下不來床。”

“……”鄒黎低頭又喝了口湯,吃了點雞蛋,一共打了兩個雞蛋花,一個半都在他碗裏,

鄒黎本不愛吃雞蛋,但是王曾亮不知道從哪裏看來的營養知識說抑郁是因為身體營養不夠,所以這段時間他都是按治營養不良的食療方子在給他“喂飯”。鄒黎倒是也領情,喂多少吃多少,有沒有效果只有他自己才知道。

“啥味兒都沒有你怎麽吃下去的。”王曾亮給他碗裏丢了點鹽,“怎麽說?”

“我就不去了。”

“……”

“你們一家人好好聚聚,我在這邊等你回來就行了。”

王曾亮不知怎麽聽到這裏心裏先是暗暗松了口氣,但同時又有點莫名不舒服,不自覺地話裏有話地來了一句:“你在這邊怎麽過?找你爸媽?”

算得上是挖苦了。

鄒黎沒有像曾經那樣黑臉,也沒有像最近這樣一句不合适就淚眼婆娑,他僅僅是夾菜的筷子頓了一下,咬了口餅低頭去就了一口湯,邊吃邊說:“我也可以自己過的,沒有關系,之前我和你分開的事曾喜也知道了,那你爸媽應該也知道了,我再去不太合适,而且你們一家人過年我一個外人去多少大家都會有點不自在,我也不習慣你們鄉下的生活……放心,我也是個成年人,現在也會煮飯了,怎麽也把自己餓不死,你要不放心我每天會給你拍視頻拍照片,給你看我吃的什麽喝的什麽。”他停了兩秒,又道,“我現在和鄒芮他們已經沒有往來了,她給我打電話我也沒有接過,這邊房子的住址她也不知道,你不要再說他們是我爸媽了,我不愛聽。”

一說這麽一長串,解釋得詳詳細細有頭有尾,完全沒有了曾經惜字如金的模樣。

“……是我說錯了。”王曾亮道歉道。

鄒黎不可見地搖了下頭:“沒事。”

“要不你……還是跟我一起回去?你一個人……”

鄒黎還是搖搖頭,擡頭笑了下,泛青浮腫的眼角稍稍一皺就出來幾條紋路:“謝謝你,不過真的不用了,我也不是太想見人,再說了,我也三十來歲了,我會照顧好自己的。”

就這樣,反複地推拒幾次,以最終王曾亮的妥協作為了這段對話的結果。王曾亮借口出去辦點事時坐在車裏心不在焉地想,那個永遠活在自己世界裏的鄒黎,終于也學會了說一些知情識趣的場面假話做一些你我心知肚明的面子假戲,去竭力維護一場虛假的和平。

這是好事呢,還是壞事呢?

車窗開着一條縫供王曾亮抖煙灰,清晨徹骨的冷風灌了進來穿透了他的身體,這涼意讓他清醒地回想昨天一夜沒睡都在想的那個問題:如果有一天他真的不愛鄒黎了,他該怎麽辦?

是該就這樣別管什麽愛不愛的糊弄着過一輩子呢?還是別的。

沒想到,鄒黎給了他答案,那個任何事都要拖到最後等別人決定的鄒黎……他把車停到路邊,又煩躁又感到解脫,他扯了扯衣領讓冷風更多地灌進來,抽了一根煙又一根煙,他反複地告訴自己:是鄒黎自己不去的,又不是他沒邀請。

就這樣,很快,便到了過年的時候。

回家之前王曾亮陪鄒黎去超市買了一大堆吃的,零食,速食,亂七八糟的昂貴肉菜,有機進口水果……他看都不看價格就往推車裏扔,之後又去給家裏每個房間安了監控,走之前再三叮囑鄒黎:“衣服你想洗就洗,不想洗你扔在洗衣機,給你叫了鐘點工阿姨,三天上門一次,你要不想做飯有什麽想吃的讓阿姨給你做好放在冰箱冷凍,記得是冷凍,不是冷藏,不管什麽東西超過三天就不要吃了……還有,用完廚房把門關好,廚房外面的窗戶要保持打開的狀态,預防煤氣洩漏,以及你的藥,要按時吃,一頓都不能少……算了,你每天吃藥的時候給我打視頻,我要看着你吃,對了,你藥還有多久的,明天醫院應該還上班,要是不夠了……我去看看……”

行李放在門口,他又折回去數鄒黎藥的數量,反複确定兩遍保證是夠這半個月的才又出來。

鄒黎被他搞得都露出無奈的表情:“我跟你說了是夠的,前幾天剛去拿的藥,好,知道了,你趕緊走吧,再拖時間來不及了。”

“你在家……”

王曾亮還想說什麽,鄒黎把他往門外搡了兩下:“好了,你到底走不走,我又不是三歲小孩兒什麽都要你安排。”

“……那你有什麽事,記得聯系我。”

“知道,七點半了,還有一個小時二十分鐘飛機起飛。”

“我走了。”

鄒黎站在門口跟他揮了下手:“去吧。”

王曾亮推着行李箱轉頭按了電梯,等電梯的時候回頭看了眼鄒黎,跟他也揮揮手:“你關門吧,外面冷。”

鄒黎說了句“好,路上小心”,然後退回去把門關了。門鎖啪嗒一聲扣上,電梯同時也到了面前打開,王曾亮進去站好,眼看着電梯門就要關上,他突然拿手插進了電梯門縫中,門感應到後卡了下又顫顫地打開。

就保持着這樣的姿勢站了快一分鐘,王曾亮收回了手,電梯門關上了。

大概兄弟之間總是心有靈犀,王曾亮沒有和王曾喜商量什麽時候回家過年,但是卻買了同一天同一時間同一班的飛機,他們在候機室相遇了。

王曾喜像是什麽嫌隙都沒有的樣子,開心地和他打招呼,一如曾經那般上前跟他抱了一下,接着在他身後左右看了又看。

“看什麽呢?”

王曾喜問:“鄒哥呢?他上廁所去了?”

和他的反應相似,一路奔波回到老家之後,王氏夫妻二人也像什麽事兒也沒發生過那樣熱情相迎,小跑了一路來大路口迎接他們的兒子,同樣,在左顧右盼半晌沒看到鄒黎的身影之後,小心翼翼地問:“小鄒呢?”

問得王曾亮笑容都尴尬了幾分,拿敷衍王曾喜的那套說辭再次糊弄他爸媽:“阿黎說回來過年不太習慣,他想在城裏待,我勸了他好幾次他都不來,犟不過他,而且他最近身體沒那麽好,精力也不夠,跑來跑去他也嫌累……”

王春一下臉就黑了,行李都不幫兒子推掉頭就往回走。

李秋美倒是沒有王春的反應那麽直接,但是也看得出臉色不太好,強笑了兩聲,跟小兒子說:“哦,這樣……外面太冷了,咱先進屋吧。”

直到晚上吃罷了晚飯,熱水洗了腳快要睡覺的時候,李秋美才到王曾亮的屋裏來,拉着王曾亮的手,相當嚴肅地問他:“你跟我老實說,到底怎麽回事?你們是不是還在鬧脾氣?”

“沒有,早就和好了。”

“胡說!”李秋美眼睛都發紅,“我聽說了的,曾喜都跟我說了,說小鄒有點病,是不是事實?”

“……曾喜都跟你說了什麽?”

“你別管他跟我說了什麽,你就說是不是事實?”

“是。”

李秋美:“然後你就把人家一個人留在城裏,你不知道憂郁症是會死人的嗎?萬一他一個人在城裏想不開有個三長兩短怎麽辦?他現在除了你又沒有其他人關心他,你怎麽能把他過年一個人放在外面?你難道不知道他媽是個什麽貨色嗎?!”

這一通話裏信息量太大,王曾亮好一陣都沒反應過來:“媽……”

李秋美眼淚直接流了下來:“你跟媽媽好好說,說明白,你是不是覺得小鄒人工作沒了,家裏人不像話,他還得了病……”

“媽,你……”

“兒子。”李秋美抹了下眼睛,哽咽道,“你是媽媽的兒子,媽媽能不知道你?小鄒健康的時候,你都沒有把他一個人丢在城裏過,現在他病了,你把他一個人扔在外面過年,你是不是……是不是不想跟小鄒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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