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祭典 上
第10章 祭典 上
姜洄看着眼前高大不似人間居所的開明神宮,一時陷入了恍惚。
前世她并沒有參加過這次祭典,因此這也是她第一次親眼目睹了開明神宮的宏偉。
武朝有明确禮制,平民所住茅屋不可超九尺高,貴族的屋宇方可過一丈,而帝王宮殿則高兩丈,如頭頂穹宇,威嚴肅穆,足以給諸侯公卿無形的壓迫感。
然而跟眼前的開明神宮比起來,泰華宮也不過像個稚子一般矮小。昔年八荒諸王為巫聖建此宮殿,亦将此視為神族降臨人間之所。世人未曾親眼見過神明,因此便以自己的想象為神明鑄造宮殿。世人心中的神明,皆如傳說中的盤古神一般,能分天地、移山海,高不可攀,深不可測,威不可仰視。自然這開明神宮也宏大得令人自感卑微,顫栗心驚。
通體白玉的宮殿數千年仍未見半點污濁侵蝕,威嚴凜然,晨曦金光更給它增添幾分神秘與聖潔。衆人俯首跪拜,不敢有絲毫疏忽懈怠。
随着貞人的一聲聲唱喏,諸人跟随帝烨行禮拜祭,三步一叩首,九步一跪拜,緩慢行至神宮面前。
左右各九名異士合力,推開天上宮闕的大門。
姜洄擡眼望去,只見這宮殿縱深不知幾許,竟似無窮無極,然而所有人第一眼便會看到的,便是殿中的三座人形玉雕。
那是用最好的羊脂玉雕琢而成,三位神女面容神态栩栩如生,一肅穆,一悲憫,一歡喜。
這便是傳說中的開明三聖,融合了神髓與人魂的半神巫聖,是三聖引領八荒人族走出了遠古的蒙昧。
左首玉像神情肅穆,掌心捧着蓮花燈,被稱為燭幽巫聖。據說她手中的蓮花燈名喚“燭幽臺”,可照亮一切幽暗,穿梭于陰陽兩界,她能看見過去,亦被稱為“過去神”。
中間的玉像神情悲憫,手持寶鏡,被稱為洞玄巫聖。她手中的神器喚作“洞玄鏡”,此鏡可照朗朗乾坤,她對現世無所不知,也因知曉衆生之苦而面露悲憫,她也稱為“現世神”。
右首玉像笑意溫煦,令人如沐春風,正是明真巫聖。據說她能算盡未來之事,而面上含笑,是因為她看到了人族的未來一片光明,充滿希望。人們稱她為“未來神”。
然而衆人先拜武朝歷代君王之靈,再拜開明三聖。
即便帝垚立國後肅清了巫族,但也沒有否認過開明三聖的功德。武朝之前,神族在上,一切與神族信仰有關的建築事物都宏大無比,彰顯神威,威懾衆生。神族消失後,帝垚用了很長的時間為人族重塑信仰,一開始仍是依靠着開明三聖的餘威,又為人族自立了“神農無面像”,慢慢地将神族的威望逐步削弱,至今過去一千多年,君權俨然已淩駕于神權之上了。
開明大殿可容納萬人入座,八百君臣并不顯得擁擠,貞人的唱喏在宮殿中回響,一股冷冽地香氣也蔓延開來,驅散了衆人的疲憊,讓人清心凝神。
姜洄掃了一眼,貞人正往四周的燭臺倒入寄魂草的粉末。
至此,祭祀大典方才拉開序幕。
祭祀有三,祭天,祭地,祭人。
上有日月昊天,乃是天道,祭祀于上天,祈求四季風調雨順。
下有社稷神農,乃是人道,祭祀于社稷,勸勉萬民勤于耕作。
最後祭祀武朝先祖,勸誡諸侯感念王之恩德,恭順忠誠。
“天作高山——”
“吾王荒之——”
“彼作矣——”
“吾王康之——”
八百公卿貴族齊聲吟誦,聲如仙樂飄渺,繞梁不散。
鐘樂之聲悠悠作響,祭品被送上了供桌。姜洄雖為貴族,卻未有官身,按輩分也只能跪在外圍,因此祭品被送上來時看不清楚,她只以為是牛首羊頭,然而定睛一看,頓時冷汗流了下來,一股寒意直透心口。
——那是人頭!
甚至是烹煮過的人頭,死前的驚懼凝固在了臉上,可以看出是活活烹死。被砍下的人頭男女老少皆有,與牛首羊頭并無分別,被盛放在精致的青銅器皿內送上供桌。
所有人似乎對這一幕早已司空見慣,他們仍沉浸在儀式中,神情或肅穆或安然。
姜洄手腳仿佛凍結了一般,胃中翻江倒海,只覺得恐懼又作嘔。
她已經聽不清貞人又唱了什麽,也忘了去跟随旁人吟誦,失了魂似的跪坐着,不知誰拉了一下她的袖子,她才回過神來,看到了蘇妙儀擔憂焦急的臉。
姜洄意識到自己失态了,立刻站了起來,跟随衆人離席,向外走出。
如此大典,不可私語,蘇妙儀本是與她離了幾個身位,見她失魂落魄,才冒着危險扯她袖子提醒她。
從側門走出開明神宮,日光灑在身上,似乎驅散了一絲涼意,但姜洄還未回過神來,便看到眼前開闊的平臺上有數百人正跪着。
他們瘦骨嶙峋,手腳被縛,雙目處只餘血洞,像是被抽去了所有的精氣,只剩下一副殘軀無力地跪着。
他們身後是搭起的刑臺木架,身前是挖好的巨大深坑。
一聲令下,有人被綁上了木架,有人被推入了深坑,熊熊烈火燃了起來,一抔抔黃土填入深坑。
人牲被割掉了舌頭,他們張大了嘴卻無力吶喊,嘶啞的悲鳴很快便被烈火與黃土吞沒。
火光将無瑕的神宮映成了腥紅,神聖的吟誦與痛苦的呻吟交織。
這不是祭祀,這是人間煉獄。
姜洄瞪大了眼睛,冷汗濕透了後背,恍惚間腦海中似乎響起了徐恕曾經說過的話。
——神族雖然不知何故消失,但人族的信仰并未變過,他們相信的,是得失之道,若要有所得,必先有所失。
——上古之時,人族向神族祈求,須得獻祭貴重之物,而下界最為貴重的,莫過于生靈。
——祭祀之典,乃為祈福、感恩、立威,必用人牲,方得其效。
姜洄少時聽到這些話,尚且不明其意,直到親眼所見,方才明了。
這樣一場“盛大”的祭祀,便殘殺了五百奴隸,五百條生靈,便是給上天,給先祖的代價。而極盡殘忍的屠殺,卻是為了震懾一衆公卿貴族,以達到立威的目的。
清冽的香氣很快便被人肉的燒焦味蓋過,而慘叫聲卻如耗盡燈油的燭火逐漸熄滅。
即便是剛剛還鎮定自若的貴族們,看着眼前煉獄般的場景,許多人面上也露出了驚懼敬畏的神色。
豐沮玉門,不是仙山,而是屍山,皚皚神宮,腳下盡是白骨。
姜洄擡起頭,正對上了三巫聖的面容。
燭幽巫聖的肅穆,洞玄巫聖的悲憫,似乎此刻有了個模糊的答案。
那明真巫聖的歡喜呢……
她看到的未來,又是什麽樣的?
姜洄不知道自己是怎麽熬過這場祭典的,待到蘇妙儀走到她身旁,她才意識到自己已經到了山下,而天色也已不早了。
蘇妙儀有些憂心地看着她:“郡主,你的臉色不太好,是不是病了?還是……吓到了?”
姜洄扯了扯唇角,聲音有些嘶啞:“前幾日醉酒晚歸,吹了風,風寒入體尚未痊愈。”
說着輕咳了兩聲,便從袖中取出一塊面紗為自己遮住臉。
“怕過了病氣給旁人,還是戴着面紗為好。”
她早已想好了借口,感染風寒之事已有醫官記錄在案,戴上面紗隔絕病氣,也是理所當然。夜宴臺周圍開滿了朱陽花,之後若有人懷疑她未中毒,她也可以解釋是戴了面紗未吸入花粉,沒有人知道她提前吃下了寄魂果實解了寄魂草的藥性。
“那天我便說了那酒後勁極大,你偏要貪杯,當時看你吐得那麽厲害,我便怕你生病了,誤了今日的祭典,還好你還能來。”蘇妙儀無奈地搖搖頭,“不過你戴着面紗,其他人可看不清你的美貌了。”
姜洄并不在意此事,她此時也不想和蘇妙儀多說什麽。當年阿父被冤入獄,蘇家可是有份參與的。她還惘然不知,以為蘇妙儀與自己交好,可以求蘇大将軍代為查證,救父親出獄。後來想想,也許蘇妙儀一開始接近自己,就是別有用心的。
若不是經歷了那些事,此刻看着蘇妙儀真摯的笑容,她真不願意相信她有此心機。
蘇妙儀見姜洄神色冷淡,還以為是因為身體不适,精神不佳。她熱情地挽着姜洄的手臂,柔聲說道:“我們一起去夜宴臺吧,我扶着你。”
姜洄不自在地動了動手臂,想要抽回來,但最終還是沒掙脫。
她既然想接近自己,便給她個機會好了,也許,這也是個棋子。
夜宴臺位于豐沮玉門山腰之處,山上流水蜿蜒而過,形如天仙玉帶,環繞四周,而朱陽花便生在玉帶河畔。
朱陽花只有在每年六月中極夏之時的正午才會開花,因此宮中醫官縱然有知道朱陽花粉與寄魂草香不可同時吸食的,也沒想到朱陽花會在四月初盛開。
姜洄來到夜宴臺時,看了一眼不遠處的玉帶河,河畔的朱陽花甚至都還未長出花骨朵。
各家的奴隸是沒有資格上開明神宮的,一早便被安排在夜宴臺布置壽宴事宜。姜洄來到夜宴臺時,便看到身穿黑灰麻衣的奴隸弓着身子于座席之間穿梭忙碌,他們就像影子一樣無聲無息地存在着,伺候貴族們飲酒作樂。
姜洄腦海中猛然閃過日間看到的那一幕人間煉獄,與眼前觥籌交錯的交疊,頓時覺得胸口發悶。
一陣喧鬧引起了衆人的注意,蘇妙儀沒留意到姜洄神色的變化,拉着她的手好奇地往人群聚集處走去。
“這是誰家的奴隸,竟穿着與貴族一樣的服色,難道不知道這是僭越嗎!”一個憤怒的聲音從人群中傳出,引起衆人的附和。
“士不衣織,何況奴隸!此人當送司服監查辦!”
“不,當交由鑒妖司查辦,此人不通人族禮儀,莫不是妖族混進來了?”
最後那句話讓衆人陷入了短暫的沉默,有人面上現出了驚色。
“蘇将軍來了!”一聲驚呼像見到了救星一般,“這裏有妖!”
衆人循聲望去,便看到一隊全副武裝的士兵隊列整齊地走來。
人群紛紛後退,讓開了一道口子,更有人向将士們身後躲去,仿佛真的害怕那個奴隸是妖。
蘇妙儀看到當先那人,頓時眼睛一亮,對姜洄說道:“郡主,那是我兄長回來了。”
“蘇淮瑛?”姜洄眼神一冷,脫口而出。
蘇妙儀驚喜地挑了下眉梢:“你知道他?”随即又笑着說,“也是,我兄長也是赫赫有名的大将軍,高襄王應該有提到過他吧。”
姜洄淡淡點點頭。
她對蘇淮瑛刻骨銘心,不是因為父親提過他,而是因為後來他率神火營殺了父親。
攏在袖中的手緊緊攥着,只有如此方才能扼住殺意。
今日是蘇淮瑛剛從戰場上歸來,甚至祭祀大典上那五百人牲,都是他俘獲的戰俘。雖然蘇淮瑛一身肅殺之氣,但仍是有不少貴女對他投去愛慕的眼神。
此人面容俊美,身形高大,更有天生貴胄的傲氣,但許是殺孽太多,那雙眼眸令人望而生畏,隐隐帶着兇煞之氣,不怒自威。
蘇淮瑛是今日守衛夜宴臺的将領,他身披甲胄,鋒芒畢露,傲然看向被千夫所指的奴隸,冷笑了一聲道:“果然十分大膽,身着織緞,玄衣纁裳,這是有品階的貴族方能穿的,難道你不知道貴賤有別?”
有蘇淮瑛在,衆人膽子也大了起來,一人說道:“我原先還以為是哪位公卿之後,上前攀談才發現竟是一個男奴。”
被包圍的奴隸穿着與貴族相似的高貴織物,只是他身形颀長修挺,相貌清俊出塵,站在人群中便如鶴立雞群,早早到此的貴族們一眼便留意他的存在,以為是哪位貴公子如此相貌氣度,還想着結交一下,得知對方的身份後,頓時惱羞成怒。
那人越想越氣,仗着有蘇淮瑛撐腰,上前便去拉扯奴隸的衣衫。
“奴隸後頸皆烙印主家姓氏,我倒要看看是誰家的!”
衆人皆是束發簪冠,無須拉扯,只消用心一看,便能看到後頸的烙印。
“是,是蘇……”有人大驚說了一句,随即捂着嘴看向蘇淮瑛。
玉京貴族雖多,但最貴莫過八姓,子、姜、姬、姚、蘇、蔡、風、嬴。
蘇淮瑛,便是蘇家下一代的家主了。
衆人沒想到竟惹到蘇家頭上,神色頓時惶恐了起來。然而蘇家向來看重貴賤之別,又怎會犯這種錯誤?
蘇淮瑛唇角彎了彎,殺意卻浮上眼底:“既是我蘇家的奴隸,犯了錯,那殺了便是。”
他說着便拔出長劍,舉劍向那奴隸刺出。
然而一道細長的黑影如靈蛇般從旁襲來,卷住了長劍,迫使它改變了軌跡。
蘇淮瑛沉着臉看向黑影的主人。
一張戴着面紗的臉,只露出一雙冰冷的眼眸——清如月色,冷若冰霜。
他很少在女人臉上看到這種眼睛,她們要麽傾慕他,要麽畏懼他,而這人,膽子很大,竟敢攔他蘇淮瑛的劍。
“他不是蘇家的奴隸。”姜洄冷冷地直視蘇淮瑛,握緊琅玉鞭,與蘇淮瑛相持不下,“而是我高襄王府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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