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chapter 11

chapter 11

酒精讓身體發熱,精神也有些亢奮,梁柯也将小提琴重新拿起來。

卧室連着一個半開放的小陽臺,地面沒鋪地毯,有些冰,他赤腳踩在上面,手機支在一側的立架上,也不看譜,憑借記憶演奏了一段德彪西的《月光》。

玻璃窗外是燈火不歇的竺州夜景,時間很晚了,主幹道依舊熱鬧,車輛來來往往,川流不息,尾燈綿延如紅海。

陽臺內光線半明不暗,梁柯也側着頭,下颚弧線清晰,揉弦的手指根根修長。

他個子高,是骨形挺括那一類,腰卻很細,沖過澡後随手套了件白襯衫,扣子系t得有些歪,下擺松散着,細軟的棉料随着手臂的游移起落而輕輕顫動。

《月光》是首鋼琴曲,《貝加摩組曲》的第三樂章,梁柯也演奏的這一版自行改編過,使其更适宜小提琴。

海灣吹來的風灌滿呼吸,月光清粼粼的,在半空,也在指尖,如同綴滿碎鑽和微光的薄紗裙擺。旋律好似游蛇,貼着皮膚,一路流向胸腔的左側,形成微妙的顫栗。

……

曲子快結束時,房間的內線電話響了,酒店的工作人員說有位客人聽到梁柯也的琴聲,非常喜歡,問梁柯也能不能演奏一段維瓦爾第的《四季》,哪個樂章都可以,作為回報,那位客人願意請他喝一杯,03年的康帝,年份很好。

梁柯也被這個無厘頭的要求逗笑了,說了句不能就挂了電話。

這麽一攪,練琴的興致也沒了,梁柯也收了琴,開了瓶蘇打水,陷在鋪了軟墊的躺椅裏,一面看夜景一面慢慢喝水潤喉。

陳縱音用soda的微信發來一堆消息,要梁柯也把她放出黑名單,梁柯也天生擰脾氣,最擅長找不痛快,索性把soda也拉黑。

退出微信,他單手握着手機,指腹在屏幕上滑了滑,眸光垂下去時剛好看到秦咿的號碼,梁柯也有點分神。

林賽說她是學藝術的,林卿閱說她是在畫廊做兼職的高校學生——

應該是美術學院的學生吧。

竺州美院嗎?

梁柯也忽然想起秦咿将可樂遞給他時的情形——

她的手很秀氣,指甲上塗着淡淡的冰透色,襯得骨節晶瑩,皮膚雪白,很漂亮。

看上去是很會畫畫的那一類。

想到這兒,梁柯也低頭看了眼自己的手,同樣的白而纖長,因為要練琴,他把慣常佩戴的卡地亞戒指摘了,食指和無名指的指根各留有一圈細窄的壓痕,有種養尊處優的味道。

也很漂亮。

如果她真是竺美的學生——

竺州音樂學院和竺州美術學院,簡稱竺音和竺美,并稱藝考雙雄,都是最頂級的藝術類高校,業內标杆。

這算不算是——般配?

暧昧的字眼從梁柯也腦袋裏一閃而過,他忍不住嗤笑了聲,随手捏了下脖頸。

什麽亂七八糟的!

可是,念頭一旦出現,就有點控制不住,梁柯也重新打開手機,将秦咿的號碼複制黏貼到微信搜索欄,還真搜到一個賬號。

頭像是某幅粉彩畫的一部分,梁柯也仔細看了下,應該剪裁自埃德加那副《舞臺上的舞女》,原作現收藏于法國奧賽博物館,他在巴黎度假時專程去看過。

賬號昵稱是“YOYO”,朋友圈的內容看不到,個性簽名裏寫着幾個字——

一顆甜果粒。

梁柯也眯了下眼睛,漫不經心地想——

她的确是甜的。

樣貌到氣息,都甜得讓他心癢。

從細節上看,這個賬號應該是秦咿在用,梁柯也沒發送添加好友的申請,而是切換到通訊錄,給秦咿的號碼存了個備注——

Doux。

法語裏,這個詞既可以翻譯成“甜葡萄酒”,也可以翻譯成……

梁柯也晃着杯子裏的蘇打水,輕笑了聲,自言自語似的:“還沒到那一步,甜葡萄酒就很好。”

不知不覺,一夜的時間就這麽過去,梁柯也在天快亮時睡了會兒,不到四個小時。他吃不慣酒店的東西,早餐是小南山那邊送過來的。

梁柯也的外公梁競申老先生祖籍竺州,年少時因戰亂遷至港城,乘着時代的風口靠駁運起家,一步步攀至頂點。

梁家人多數跟着梁老先生定居白加道,唯獨梁慕織,因一樁婚事同家人鬧翻,搬了出去。梁柯也出生後,梁慕織嫌小孩鬧吵,影響她的生活,将梁柯也留在竺州的小南山白雲麓——國內赫赫有名的頂級豪宅區,安排了管家照顧,自己則随心所欲地周游世界。

梁慕織生在富貴之巅,美貌嬌縱,因為擁有太多寵愛和自由而顯得有些薄情。她從不覺得自己是誰的妻子、誰的母親,更不認為要先付出才能獲取回報。在她的日程上,活得快樂才是一等一的要緊事。

她可以以死相逼換梁競申同意她嫁給尤峥,也可以在婚後繼續流連社交場,結交各類朋友,把酒言歡。一腳踹開尤峥時,她也沒覺得多難過,男人不過是生活裏的點綴,是挂件兒和陪襯,丢掉一個還有下一個。

受梁慕織影響,梁柯也既不親近外公,也不親近母親,活得自由而漠然,小南山白雲麓,那棟裝了五十七個監控的房子,就是他的家。

後來,發生一些事,他無法繼續住在白雲麓,也無法長居在名下的任何一套房産裏,只能頻繁更換酒店,樣版式的酒店套房給了他安全感,讓他能短暫地睡一會兒。

負責照顧梁柯也的那位管家姓鐘,梁慕織從港城老宅帶出來的,熟悉的人都叫他鐘叔。梁柯也洗了澡,裹着一身水汽,推開玻璃門時看見鐘叔帶着侍應正在擺盤布菜。

明明只有一個人吃,東西卻占了半個桌面——鮑汁腐竹卷、山竹牛肉、水晶包、黃金糕、瑤柱海鮮粥,還一小碗蘋果熱香橙的甜湯。

這些吃食裏,只有那份甜湯是梁柯也點名要的。

鐘叔拿着勺子給他盛湯,邊盛邊笑着問:“怎麽突然想起來吃甜的?”

房間裏冷氣開得足,梁柯也敞着一雙長腿,坐姿閑适慵懶,過了幾秒,意味不明地說了句:“我想試試‘甜果粒’到底是什麽味道……”

鐘叔沒聽懂,卻也沒多問,又說:“Tony那邊送了新的琴油和松香,我一并帶來了,要不要看看?”

梁柯也用的琴出自瑞士的制琴名師之手,號稱“十二年磨一劍”,配件和清潔保養之類的小東西也要專門定制,市面上根本買不到。

紅寶石色的手工松香,嵌在長方形的木槽裏,外頭用柔軟的小羊皮包裹,六枚香塊湊成一盒,碼得妥帖規整。

梁柯也托着下巴,随手抽出一塊。

木槽的邊角處用黑色字體刻着姓名标識——K.Liang.

鐘叔以為他不喜歡,試探着問:“要不要換成其他款式?”

梁柯也垂着眼皮,忽然說:“鐘叔,你去查一下……”

查什麽呢——

林賽說她沒有父母,那麽,是誰養大了她,是誰供她上學?她孤零零的,這些年,受過多少委屈,遇到過多少欺軟怕硬的混蛋?

鐘叔微微弓着背,等他吩咐。

梁柯也拿松香的木槽在桌面上敲了下,話音一轉:“算了。”

算了——

讓私家偵探去查,就像考試作弊,沒什麽意思,要等她親口講出來。

鐘叔覺得梁柯也有點反常,奇奇怪怪的。

一桌吃食幾乎沒怎麽動,水果甜湯倒是多喝了兩口,侍應清理桌面時,梁柯也在網上搜了搜那家畫廊——Marble Gallery。

地址、開閉館時間,以及周邊的娛樂休閑……

指腹貼着屏幕緩緩滑動,他看到什麽,動作一頓,轉手将鏈接分享到樂隊的微信群。

梁:【@捷琨,這間正在招租的排練室,我要了,續期半年,快去辦。】

捷琨是吉他手,家裏搞文化公司的,算是樂隊的半個經紀人,壞藤偶爾接些音樂節之類的商演,都由他協商接洽。

捷琨:【?】

捷琨:【少爺,我們有排練室啊,租期還沒到,幹嘛再租一間?】

梁:【我有用,你別問那麽多,先去租下來,後天到新排練室試音。】

梁:【@全體成員】

壞藤樂隊一共五名成員,都是小南山白雲麓的住戶,生來就含着金湯匙,跟梁柯也從小玩到大。

梁柯也那兩條消息牽頭,群裏逐漸熱鬧起來,幾個成員東一句西一句地閑聊。捷琨好奇心旺盛,不斷@梁柯也,試圖搞清楚原委,梁柯也卻不再回複。他關掉屏幕拿熱毛巾擦手,食指上三環相繞的戒指流光溢彩,像昂貴的藝術品。

人與人之間的關系和練琴沒什麽區別,一蹴而就是不可能的,需要日複一日地揣摩、思考,以及嘗試。

在監控鏡頭下,每天練琴十二個小時的日子,他過了八年。

對于感興趣的人和事,梁柯也想,他一向耐心十足。

-

整個上午,秦咿都在畫廊開會,和設計團隊一塊商讨個展的圖錄制作方案。頭腦風暴玩多了,人都變得遲鈍,她正要拿手機偷看時間,屏幕亮了亮,是彥小文的消息。

彥小文說她搶到兩張百歲林的套餐券,預約了今天的午餐,問秦咿要不要一起去吃。

畫廊附近有個小商圈,百歲林是其中一家頗有名氣的雲南菜館,用餐高峰時段等位能等出百來號,簡直“一菜難求”。

秦咿早有耳聞,卻沒吃過,她把手機藏在桌面下,摸索着回了個“小貓點頭”的表情包。

套餐券菜量不小,兩個人肯定吃不完,彥小文又叫了另一個同事,三個女生湊一桌,餐費t均攤。

餐廳環境挺好,中式木裝修,色調偏暖暗,部分地方用了陶土燒成的波點磚,營造奇妙的孔洞排序。

菜品的擺盤也很有格調,彥小文拿着手機拍照,目光一偏,她看到什麽,激動地用鞋尖碰了碰坐她對面的秦咿。

秦咿拎着水壺往茶碗裏注水,擡起眼睛:“怎麽了?”

“聽我說——你別回頭,打開手機前置假裝自拍,”彥小文眼神發亮,“通過屏幕往身後看——有帥哥!”

跟彥小文并肩挨着的女生姓周,叫周虔,她邊喝茶邊好奇地瞥了眼,呦了一聲,“帥哥組團出街啊,确實挺好看。”頓了頓,她又說,“好像有點眼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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