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chapter 19
chapter 19
梁柯也發給秦咿的是一張照片。
他拍了貼在牆壁上的“琴房管理制度”, 其中,“保持琴房清潔衛生,不許脫鞋”一條, 被他用紅色标記筆圈出來, 旁邊還有個手寫的問號。
秦咿眨了下眼睛, 一時沒明白梁柯也的意思。不等她細想, 忽然發現,聊天框上方,姓名備注消失, 變成了“對方正在輸入”。
心跳微微懸了懸。
下一秒——
梁柯也:【這守則像是用腳寫出來的。】
秦咿的手指在屏幕上滑了滑,猶豫片刻,從表情包裏選了個表示偷笑的發過去。
她剛發完,梁柯也秒回:【在上課?】
秦咿想了想, 禮尚往來, 她給手邊的畫具箱拍了個照, 發過去。
箱子上放着杯冰美式,梁柯也看見了, 說:【早上喝冰的容易胃疼。】
不等秦咿回複,他又說:【喝黑糖牛乳茶嗎?我讓人送到畫室。】
秦咿忙說不用,梁柯也很有分寸,被拒絕了就不再堅持, 轉而向秦咿分享了一個音樂鏈接, 門德爾松的曲子。
他說:【今天練這個。】
秦咿腦袋還沒反應過來, 手指已經點擊播放, 旋律流淌而出, 協奏曲的第一樂章以優美輕快著稱,十分浪漫。
聽着耳機裏傳來的音樂聲, 秦咿發現,她居然能夠想象出t梁柯也練琴時的樣子——
他持弓的姿勢一定很标準,習慣性微微蹙眉,側臉輪廓立體而清瘦,鼻梁尤其漂亮。揉弦的手指根根修長,手背上青筋微凸,透出一種精致的力量感。
秦咿是畫室公認的好學生,乖巧懂事,章以佟很少看到她坐在畫架前發呆,很明顯的心不在焉。
“今天怎麽一直走神?”章以佟小聲問她,“有心事啊?”
秦咿回神,有些心虛地将手機反扣過去,随便找了個借口,“我在想午飯要吃什麽。”
“這麽簡單的事也值得全神貫注?”章以佟好笑地看她一眼,“去吃冒菜吧,老街那家?”
秦咿心思不在這兒,根本沒仔細聽,稀裏糊塗地點頭說好。
老街的那家冒菜店生意很好,店面不大,食客卻多,單是等位就等了二十分鐘。點單時,秦咿又收到梁柯也的消息,他也在和朋友吃飯,拍了桌上的菜式給秦咿看。
剁椒魚頭、麻辣子雞、小炒黃牛肉,放眼望去全是辣椒。
梁柯也:【辣得我都頭大了。】
秦咿覺得好笑,将自己這邊剛上桌的紅油冒菜拍照發過去。
秦咿:【勇士,幹了這碗辣椒。】
梁柯也:【……】
緊接着,他又說:【早晨喝冰的,午飯吃辣,胃是鐵打的也經不住這麽糟蹋。】
方瀛去世後,秦咿一直獨來獨往,這種被唠叨被關心的滋味,她很久沒有感受過了,一時間竟有些不知所措,手機被她握了又握,半天也沒想到該如何回複。
她的沉默似乎讓梁柯也誤會了,過了兩三分鐘,他又說:【不是要兇你。】
秦咿眨了下眼睛,不知為何,鼻尖忽然有些泛酸。
她說:【沒覺得你兇。】
梁柯也立即說:【真的啊?】
看着屏幕上的消息,秦咿莫名篤定,梁柯也是笑着問出這句話的,他一定邊笑邊挑眉,模樣有點壞,又特別招人心動。
秦咿慢慢輸入:【真的。】
一個上午,秦咿的行為都有些反常,上課發呆,吃飯看手機,章以佟想不注意都難,她撐着下巴,故意問:“跟誰聊天呢,這麽投入,飯都不吃了!”
秦咿反應有些鈍,啊了聲,擡眸看着她。
章以佟覺得她這副懵懵懂懂的樣子實在可愛,伸手捏了下秦咿的臉,“是不是在偷偷談戀愛啊,小姐姐?”
“不是不是,”秦咿連連擺手,否認完,她想到什麽,“你會向普通朋友報備在做什麽嗎?比如,上課、吃午餐……”
“當然不會啊,”章以佟咬到顆青花椒,麻得一哆嗦,吐了吐舌,“只有暧昧對象,或者說,想和你保持暧昧關系的人,才會這樣做。”
暧昧啊——
秦咿心思更散,紅油泡透的嫩筍吃到嘴裏都嘗不出滋味。
章以佟想了想,忽然說:“我覺得,就算一個男生能做到事無巨細主動報備,也不一定就代表他特別愛你。”
他愛你——
秦咿狠狠嗆了下,咳得臉都紅了。
章以佟笑眯眯的,又說:“但是,這應該能代表他想給你更多的安全感。”
話音剛落,秦咿又收到一條消息。
梁柯也吃過飯從餐廳出來,有些意外地看到他那輛添越的引擎蓋上被小動物踩出一串梅花印,每個印子都粘着灰,輪胎那兒好像還被尿過。
他拍照發給秦咿,又好笑又無奈地說:【新提的車,給踩成這樣,真不客氣啊……】
秦咿這裏剛好有一個“保持微笑”的貓咪表情包,她立即發過去。
回完消息,秦咿滑着屏幕将聊天記錄大概翻了翻,這是她第一次和梁柯也互發日常照片,也是他們聊瑣事聊得最多的一次。
她忍不住回想起章以佟說的“安全感”,心裏的滋味百折千回。
秦咿想,梁柯也不會知道,她永遠都不會讓他知道,這些看似平靜的對話背後,藏着她多少情緒。
-
在秦咿看來,梁柯也并不是一個有耐心的人,他桀骜、沖動,容易心血來潮。但是,這一次,梁柯也的細膩與堅持,遠遠超出了秦咿的預料。
每一天她都有收到梁柯也的消息,從不間斷。他會在将醒未醒睡眼惺忪的時候,給秦咿發一條兩三秒的語音,對她說早上好,也會在晚上對她說nighty。
雖然梁柯也是主動的那一方,但他從不逾矩,沒有對秦咿說過任何露骨的話,甚至半句不提感情。他曾說,我很高興能成為你的朋友,也是真的在和秦咿做朋友。
有時候,夜裏睡得不安穩,秦咿從夢中驚醒,看到手機屏幕還停在與梁柯也的聊天頁面上,也會有些恍惚。
她覺得梁柯也就像隔水融化的熱巧克力,加了牛奶和适量棉花糖,質地順滑而醇郁,絲絲縷縷地滲入進她的身體、她的骨骼,用循序漸進的方式,完成了一次帶着甜味的合圍
泡夜店之類的事,梁柯也也不隐瞞,大大方方地在語音消息裏和秦咿說:“今天有個約,和朋友出來玩,應該要喝酒,我事先叫了代駕。”
收到這條消息時,秦咿已經躺在床上準備休息。她翻了個身,看着從床簾縫隙透進來的光線,偷偷想——
他一定有很多朋友吧?那些朋友裏,為什麽只有她最特別?
這份“特別”又能維系多久?
玩歸玩,梁柯也從不在外過夜。
他告訴秦咿他長住在哪家酒店,還給秦咿拍過窗外的夜景。他一面發照片一面有些任性地說,這家住得太久,有些膩了,餐廳的東西也不好吃。明天搬去中環那家鉑悅吧,八十層有觀景房,客廳的環繞玻璃窗能俯瞰整個城市。
秦咿睡得早,第二天才看到這條消息。語音播放的同時,透過宿舍陽臺的玻璃窗,她看到天邊的朝陽,明亮燦爛。
此情此景,讓她想起容祖兒的那首歌——
“你別要用我受不住的鼻音跟我說話,令我的心軟化。”
-
專業課之外,秦咿選修了與篆刻有關的課程,老師要求結課時每人上交12方印章,還不許用質地稍軟的凍石做石料。聽到這些,秦咿頭都大了。
上課時,篆刻老師先做了示範,之後,讓學生自行練習,有不懂的可以問,秦咿嘗試着在紙上畫設計稿。
稿子畫到一半,身邊的空位投下一片陰影,有人輕聲問:“我可以坐在這裏嗎?”
“可以的。”秦咿先應了聲才側頭看過去。
寧迩穿着料子細軟的薄毛衣,氣質溫婉,笑吟吟地朝秦咿揮手,“在五號樓的連廊裏我們見過的,還記得嗎?”
秦咿頓了頓,淺笑着點頭:“當然記得。”
實際上,她會記住寧迩,并不是因為那次偶遇,而是——
手機屏幕在這時亮了亮,梁柯也又發來什麽,秦咿聞到寧迩身上的淡香氣,情緒莫名有些低。她不想看他的消息,也不想回複,将手機收進背包,低下頭,專心弄印章。
一堂課很快過去,下課後,秦咿準備去泡圖書館,趕美術史的作業。
寧迩在身後叫她一聲,“秦咿,你要去圖書館嗎?”
秦咿看着她,有點遲疑。
寧迩說:“我朋友請病假了,沒人陪我,你去圖書館的話,我能跟你一起嗎?”
秦咿一時找不到理由拒絕,點頭說好。
寧迩看上去有點自來熟,但并不多話,到圖書館後,她們各忙各的。秦咿的杯子空了,寧迩去接熱水時,順便幫她也接了一杯。
秦咿摘下耳機,向她道謝,寧迩笑了笑,眉眼秀氣。
從圖書館出來,已經是傍晚,夕陽漫天,半個學校都被染成橘紅色,好多人在拍照。
圓環劇場那裏在搞露天音樂會,周圍階梯式看臺上坐滿學生。秦咿走過去時,正在演出弦樂四重奏,曲子是埃爾加那首《愛的禮贊》。
秦咿對古典音樂了解不多,能聽出這首曲子,還是受梁柯也影響。
也是在這時候,秦咿想起來,梁柯也的消息她還沒看,進圖書館後,她一直在趕作業,沒碰手機。
秦咿将背包拉到身前,從裏面拿出手機,解開屏幕鎖。
寧迩忽然說:“高中時我認識一個人,是藝術特招,學小提琴的,技法特別好。”
秦咿動作一頓,視線移向寧迩。
舞臺上的小型弦樂隊中有兩個小提琴手,一男一女,氣質很好。
寧迩看着他們,笑了笑,繼續對秦咿說:“他是學長,比我高一屆,剛入校時我經常聽到有人在談論他,說他長得好看。”
“後來,校園t藝術節搞演出,其他人都是正裝禮服,只有他,穿衛衣和運動鞋,嚼口香糖,那股浪蕩勁兒險些把統籌老師氣死。上臺後,他用小提琴演奏那首《viva la vida》,曲子結束時,掌聲幾乎掀翻禮堂,是當晚反響最熱烈的節目。”
“他讓我明白,小提琴這種樂器也可以是随性的,灑脫的,不必拘禁在高雅的框架裏。”
長長的一段話說完,秦咿明白了什麽,無意識地握緊手機。
寧迩對秦咿的情緒毫無覺察,夜風吹着,她捋了下頭發,輕聲說:“從高中到大學,我喜歡他快三年了。”
“不是一點點喜歡,是很多很多喜歡,是特別喜歡。”
話音落下,氣氛沉默了會兒。
“秦咿,”寧迩叫她的名字,“你呢,有喜歡的人嗎?”
秦咿被問得愣住,一時沒能發出聲音。
寧迩似乎也不是真的想等一個回答,她看了看手機,“朋友約我吃飯,我先走啦。”她走上最高的那級臺階,朝秦咿揮了揮手,“今天謝謝你陪我,下堂課見!”
圓環劇場裏,小型弦樂隊的演出已經結束,接下來上臺的是一個人聲合唱團。寧迩的背影很快消失,秦咿聽見《白桦林》的旋律——
“他們發誓相愛用盡這一生。”
歌聲随風散開,秦咿在原地站了好一會兒,腦袋有些空。
雖然寧迩沒有提到名字,但是,秦咿猜得出,她喜歡的人,她所形容的那個人,一定是梁柯也——
高中時的學長,長得好看,是演奏小提琴的高手,恣意而自由。
每一項特點,都與梁柯也完美匹配。
寧迩的态度很明确,她依然喜歡梁柯也。如果,他們真的是彼此的前任,如果,寧迩提出重新在一起——
視頻通話的提示音忽然響起來,秦咿像是反應不過來,呆呆地看着,沒有接。
時間拖延得太久,“叮”的一聲,邀請自動取消,梁柯也的頭像從屏幕上消失,好像他這個人也即将從她的生活中消失。
秦咿眨了下眼睛,舌尖隐隐嘗到苦味,她賭氣似的将對話框點開,輸入——
秦咿:【我很累,不想說話,也不想接視頻。】
消息發出去後,秦咿才看到兩小時前梁柯也傳給她一張照片,拍的是他泛紅的手指,以及指尖處的薄繭。
他說今天練琴練了将近六個小時,手上的薄繭都快被琴弦磨穿了。
秦咿低頭看着,忽然有一點心軟。
小小的,一點點。
在此之前,秦咿以為梁柯也的傲氣源自于他的背景,“橋王”這名頭所帶來的蔭補,足夠幾代人取用不竭。後來,她發現,梁柯也之所以在舞臺上占盡光芒,是因為他真的有天賦,音樂的領域裏,他所釋放出的能量是驚人的。
現在,背景和天賦之外,她又看到了他的努力,以及,日複一日的刻苦。
頭腦逐漸冷靜下來,秦咿覺得自己有點任性過頭,在梁柯也面前,她好像越來越收不住脾氣。可是,時間已經超過兩分鐘,那條消息撤不回來了。
秦咿嘆了口氣,算了算了,今天諸事不宜,早點休息吧。
回到宿舍,秦咿先去洗了個臉,從衛生間出來時,聽見沈青許叫了聲祁諾的名字。
祁諾是最後一位報到的室友,有點語言障礙,心情緊張時會出現表達不流利的狀況。她不怎麽愛說話,但性格很乖,安安靜靜的。
“諾諾,”沈青許懶洋洋地說,“我不想下床,麻煩你幫我倒杯水。”
祁諾拿着沈青許的保溫杯,走到飲水機那兒幫她接了杯熱水。
沈青許喝了水,又說:“我的油畫框好像用完了,諾諾,你有空的話,能不能幫我繃個畫框?”
繃畫框這活不複雜。
用起釘器拆掉釘子,将用過的舊畫布從木框上取下來,之後,比量着大小裁一塊新畫布,再用繃布鉗和釘槍把畫布釘在框子上,動作利落的話,幾分鐘就能弄出一個幹淨的新畫框。
但,沈青許這種使喚人的态度實在讨厭。
“你有完沒完,”章以佟性子直,最看不慣這種小脾氣,“有手有腳的,不會自己弄?”
“我叫諾諾幫忙,又沒叫你,”沈青許也不高興了,坐起來,“你兇什麽兇!”
兩人眼看着要吵架,把宿管招來就麻煩了,全宿舍都得寫檢讨。
祁諾忙說:“幫個忙而已,沒,沒關系。”
章以佟一口氣哽在那兒,瞪了祁諾一眼,“爛好人,最沒勁!”
祁諾的眼睛暗了暗,看上去很難受。
秦咿從袋子裏拿出包零食,“好了好了,都別生氣。這個牌子的堅果很好吃,朋友推薦我買的,你們嘗嘗。”
借着分零食的動作,緊繃的氣氛被打散。
祁諾握着秦咿分給她的小包零食,低聲說:“謝謝。”
秦咿心情并不好,但她隐藏得很好,對祁諾笑了下,“一點小事,別放在心上。”
解決掉宿舍裏的小沖突,秦咿想起來她沒吃晚飯,她看了看手機,那條“不想說話”的消息發出去後,梁柯也再沒回複,大概也是覺得她性格有點糟,不讨喜。
秦咿摸了摸肚子,一點都不餓,那就不吃了吧。
她拿着睡衣準備去洗澡,桌子上的手機響了聲。
秦咿垂眸看過去,心口忽然重重一跳——
梁柯也:【不想接視頻的話,見面可以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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