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 萬因之源

第49章 萬因之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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嘶啞的聲音在幽暗之中響起, 那聲音輕微而又斷斷續續，将一切推測盡數道來。

白發白袍之人站在原地，沉默地看着眼前的紅衣身影, 認真而仔細地聽完所有話語。

藍灰色的瞳眸之內盡是深沉。

良久之後，清脆的拊掌之聲響起。

風樂人是真的沒想到, 眼前之人即使身處局中, 即使落入如今的這種地步, 依舊能夠根據蛛絲馬跡，推測出這麽多事情。

更讓他驚訝的是, 陸風惑竟然知曉天書之中的劇情。

不過也不奇怪。陸風惑既然不是這個世界上的人，得知一些其他的事情也就不足為奇。

聽見對方嘶啞聲音再次響起。

想知道他的目的？

風樂人勾起唇角。

他沒有目的。

自從進入無人之境, 得知了天書的存在之後, 風樂人便将維護天書所示的未來當作己任。這定然是大道交給他的任務，他又怎能不去完成。

然而眼前之人的存在, 破壞了所有的一切。

就是因為他的到來，所有事情被破壞殆盡, 天書所示被摧毀得一塌糊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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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風惑聞言諷笑一聲，“任務？誰交給你的任務，我怎麽不知道？這一切都是你自己臆想的罷了。”

“為了一個只是有所可能的未來, 一個虛無缥缈、可以改變的未來，做出如此之多傷天害理之事。這便是你所謂的大道？”

風樂人聞言不為所動。

濃黑湯藥被蒼白的手指端着, 強迫着陸風惑喝了下去。

渾身的傷口開始愈合，破裂的骨頭與血肉重新生長。不過半刻鐘時間，那傷痕累累的身軀竟然恢複了生機。除了有些虛弱之外，看起來一如尋常。

蒼白到近乎透明的手指搭在陸風惑肩膀之上。

稍一用力。

清脆的“咔嚓”聲響傳來。

愈合的骨頭重新碎裂。

陸風惑眼眶之內無法抑制地湧現出生理淚水。

然而接下來。

碎裂聲響不絕于耳。

肩膀、手臂、腕骨……腕骨……腕骨……還有哪裏。

還有很多地方。

很多很多地方。

渾身無處不疼, 無處不痛。

陸風惑垂頭, 眼瞳早已失去焦距。

風樂人的聲線在耳旁響起, “你為什麽要來到這個世界？”

你為什麽要來到這個世界？

你的存在就是錯誤的，是不正确的。

你不應該來到這個世界。

渾身骨頭大半粉碎，身軀再次像一堆死去的爛肉一般，無法控制，任人擺布。

下颌被人掐起，苦澀帶着腥甜的湯藥被灌入口腔。根本無力反抗。

半刻鐘之內，那本該死去的身軀再次恢複生機。骨頭愈合，渾身無傷。然而陸風惑雙眸依然失去焦距。

骨頭碎裂的聲音再次響起。

一次又一次。

淚水從雙頰滑落，嘶啞的聲音響起，“殺了我吧。”

殺了我啊！！！

風樂人卻依然帶笑，輕聲在他耳旁問道：“你為什麽要來到這個世界？”

我為什麽……要來到這個世界。

我的存在……本身就是錯誤的。

“是啊。你的存在，本身就是錯誤的。”風樂人再次肯定。

他雙手輕輕托起陸風惑的下巴，溫柔地替他擦去臉頰上的淚水。

刑罰暫停。

風樂人卻并未離去。他聲音溫和，帶着誘導意味，“你可否還記得劉東年？”

眼前浮現出一個老者的身影。

老者膚色黝黑，雙目凹陷，手持一柄拐杖。

陸風惑并未言語。

然而風樂人卻自顧自說道：“你追殺劉東年，導致劉東年四處逃竄，游離在關中一帶，殺死了不少百姓。”

“對了。那個七歲小姑娘的爺爺就是因你而死。他們似乎收留了你，還送了你一碗雞蛋茶？”

眼前驀然浮現出一個穿着簡陋布衣的小姑娘的身影。小姑娘捧着一碗雞蛋茶，甜甜地笑着看他。

因為正在換牙期的緣故，掉了一顆門牙。

“不要說了。”陸風惑。

風樂人的聲音卻還在繼續，“對了。或許不止那個小姑娘的爺爺。小姑娘整個村落的百姓，似乎都是因你而死。若是你沒有來到這個世界，他們所有人都能好好活着。”

“……”陸風惑。

“你可還記得沈元思？”風樂人。

“……”

“若是你沒有來到這個世界，沈元思會被宰父映收為義子，用來試藥。沈元思體質特殊，宰父映不會輕易讓他死去。然而因為你的到來，沈元思并沒有被宰父映收為義子，取而代之的，是上百個少年。”風樂人。

“……”

“那些少年可沒有沈元思特殊的體質。一旦被用來試藥，那便是必死無疑。他們多麽無辜啊。若是按照原來的未來發展，他們不會死的。”風樂人。

“別說了。”

“是你殺死了他們！”風樂人。

“我讓你別說了！！”陸風惑失焦的瞳孔劇烈震顫着。

……是我殺了他們？

是我殺了他們。

眼前漆黑的世界開始褪色，變成一片猩紅的血色。

空中傳來一絲極其淺淡的薔薇花香。

京郊山道，宋孤陽一身白衣，騎在白色駿馬之上。他目光落在地上的天機閣弟子身上，眸底一片暗沉。

屬下送來幾份信件。

“主上，如今江湖與朝堂之上都在尋找風樂人的線索。只是風樂人此人實在太過神秘，至今也才尋到了他的出處與過往經歷。”

“風樂人出身道門，自幼在道門之中長大。但是二十七歲那年，風樂人将師門之內所有道人屠戮殆盡。有傳言說，風樂人這是找到了成神之道，為了遵循成神之道，他才會有如此舉動。”

“……成神之道？”宋孤陽。

“是。”

宋孤陽沉思片刻，“讓各地州郡調查各地公驗與路引，找到風樂人最後所在的方位。此外，所有縣級及以上的地區張榜尋找風樂人的蹤跡。一旦尋得，記一等功，賞金萬兩。”

此話一出，下屬神色驚詫。一等功，那可是于國有重大貢獻之人才能獲得。整個大齊獲得此殊榮者不超過三個。

主上此舉一出，整個大齊怕不是要找風樂人找瘋了。

下屬心中震顫，言語卻絲毫不拖泥帶水，“是！”

陸風惑站在一片血色之中。

天空與大地皆是血紅一片，此地只有他一個人。

眼球微微轉動，僵滞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來到這個世界，破壞了原本的劇情，改變了衆人的命運。這是他的錯麽。

很多人因他而生，很多人為他而死。

他肩膀上沉甸甸的，那是進入這個世界以來，所有不該死去的生命。

他的到來對于這個世界來說，是否屬于第四天災？

眼眸輕輕阖上，再次睜眼的時候，眼前景象已然恢複了那沉重的黑色。

白衣之人依舊在他身側輕聲蠱惑着，手中動作不斷。清脆銀鈴聲聲作響，身上是已然習慣到麻木的劇痛。

我不該來到這個世界？

我的存在是錯誤的？

不。

這兩句話才是錯誤的。

來到這個世界并非是我所選擇。這并非我的錯。

遇到劇情之中的人物，要我見死不救。我做不到。

雖然或許會因此導致他人的死亡，但是。

我本也就救不了所有人。

我不是什麽救世主，能夠做到所有人都滿意。我只能盡我所能，救下能救的人，讓自己無愧于心。

懲惡揚善，這并沒有錯。

我的存在并非是錯誤的。

至少，我也曾救下那許多的人。不是麽。

與之相反。風樂人才是錯誤的一方。

既然得知劇情，為什麽不去多救一點人。反而強迫這所有的人，全部都按照劇情來走。

以正義之名揚起屠刀。

罪不可恕。

再者來說，這裏不過是一個虛假的書中世界罷了。或許這裏所經歷的一切事情，就如同黃粱一夢。一覺睡醒，他便又回到了現代社會。

就算這裏是真實的世界，那麽這裏也是他所創造的世界。他當初既然能做出人設，創造這所有的劇情。那麽就算他進入這個世界，再次改變劇情，那也無關緊要。

所以，這裏是真實還是虛假？

真實還是虛假？

“陸風惑。你認為，這個世界是真實還是虛假？”清潤動聽的聲音在耳旁響起。

那聲音不同于陸風惑所聽過的所有聲線，尾音微微上揚。似乎是主人習慣的緣故，帶着些許調皮意味。

血色世界之中，地上鋪滿的血色薔薇花瓣。

眼前之人一身暗紫長袍，長袍之上繡有花鳥水月圖案。他銀色的長發柔順漂亮，順着肩頸披散而下。而他唇色殷紅，眉眼豔麗無比。

同樣的容貌，放在陸風惑身上是清冷明豔，放在眼前之人身上便是頹靡倦麗。

陸風惑瞳孔微微聚焦。

看清那個人影之後，他輕而短促地笑了一聲。

略帶殷紅的唇角微動，無聲吐出兩個字，“陸絕。”

銀發垂落于暗紅衣袍之上，陸絕将他輕輕擁入懷中。

薔薇花香萦繞。

“不必害怕，陸風惑。”

陸風惑将下巴靠在他肩膀之上，難得露出幾分放松的神色。

沉沉睡去。

再次醒來的時候，陸風惑躺在一片薔薇花瓣之中。掌心之下的花瓣柔軟無比，呈現出一種鮮豔的血色，散發着淡淡的香味。

身前不遠處，陸絕坐卧在地面之上。他一手撐着下巴，目光落在陸風惑身上。銀色長發披散而下，尾端垂落于血色薔薇花瓣之中。

陸風惑緩緩起身。

陸絕便也起身。

兩人相對而坐。

陸絕微微歪頭，銀色長發随之而動，他語帶笑意，“陸風惑，想清楚了嗎？這個世界，究竟是真實還是虛假。”

您承認它是真實，它便是真實。

您認為它虛假，它便是虛假。

陸風惑聞言擡頭，目光落向更遙遠的天際。血色的天空如同給一張白紙全部塗抹上了紅色，單調而無趣。

眼前一張張面容劃過，一道道聲音響起。

或嬉笑或怒罵。

愛恨嗔癡。

有沈元思一身白衣，跪地拜師的畫面。

有江長老舍命護子的畫面。

有朱夫人攥着一截布料，含淚而泣的畫面。

有衆多俠士聲讨白蓮寺的畫面。

有郭無緣為了想起回憶抱頭砸地的畫面。

有羅殿主為護舊主自願赴死的畫面。

有……宋孤陽含笑而立的畫面。

怎麽可能是假的。

此前經歷的一切都如此真實，周圍的人物都有着自己的情感與目标，都在努力地活着。

生、老、病、死、求不得、怨憎會、愛別離、五陰盛。

人生八苦每時每刻都在這人世上演。

這是個無比真實的世界，是個充滿痛苦的世界。同樣，在這無盡的痛楚之中，人們又在追尋那光明與希望。

在苦難中尋得快樂。

悲歡離合，不過如是。

世間沒有絕對的光明，也沒有絕對的黑暗。但是這世間的真理便是邪不壓正，光明勝利。

于是在經歷此前一切之後，陸風惑依舊願意托付真誠與情感。

願意相信。

這是個真實的世界。

蓮心佛珠泛着淡淡的光芒，立于陸風惑與陸絕之間。兩人就像是鏡子的兩面，不過一人紫衣銀發，一人紅衣黑發。

陸絕緩緩勾起唇角。

無人之境，這可是最接近世界核心的地方。而這人世之上，與衆生因果最多的，便是眼前這位了。

只要他承認了，那麽世界便是真實的世界。

陸風惑低頭，将目光落回到陸絕的身上。

他薄唇微啓，吐出幾個字眼，“這個世界，是真實的。”

話音剛落，蓮心佛珠驀然散發出耀眼的金芒。那金芒愈來愈勝，逐漸籠罩整個血色世界。

無數虛妄的殷紅絲線垂落在陸風惑身上。

那是佛家講求的因果之線。萬因之源，是為神祈。

血色世界逐漸崩塌消散。

無人之境內，黑沉石壁之上。暗紅衣袍的身影長發銀白，順着衣袍垂落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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