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章

第 1 章

麥苗被接進聶家時，剛滿十二歲，和一群十五歲的少年比，他實在太小了。

個子小，聲音小，穿了個淡黃色的背帶褲，往人堆兒裏一放，轉眼就找不見他在哪兒了。

聶家每年都要選孩子進行培養，要是學得好，長大了學校聶家負責，工作聶家安排，在裏面不提賺錢多少，凡是進去了的，都擁有無上地位和權利。

不過他們對孩子的選拔條件也很高，麥苗能被選上，完全是他爹拼了老命打通的人脈關系。

“這麽小，送來幹什麽？”一個男人穿着精致的黑色西服，高高大大的形象站在人面前頗有壓迫感，他指向麥苗，“誰送過來的？”

很快，後方所有人面色一變，其中一人賠笑站了過來，“這孩子是龐武讓人帶進來的，他爹叫麥超，十來歲的時候就在聶家下面做事兒了，上個月，麥超立了個大功……”

他聲音頓了一下，貼緊了些，低聲道：“五少爺就是他殺的。當時明遲少爺那邊不都獎賞了幾句嗎，所以給了個面子，他兒子就送進來了。”

麥苗聽見殺這個詞，縮了縮脖子，拘謹地朝後退了一步，可那雙眼卻沒有見到害怕的意思，反而熠熠生輝，就望着他們，似乎對他們很好奇。

麥苗也确實很好奇。

這些人和他爹不一樣，他爹就是農村的臭流氓，村裏大嬸們是這麽議論的：“誰知道那狗崽子撞了什麽運道，跟了些不三不四的混到一起，整天都浪浪蕩蕩陰陰沉沉的！”

他問他爹：“你是壞人嗎？”

他爹回答：“你爹我厲害着呢，給聶家人做事兒呢。”

那是他第一次聽見聶家這兩個字。

他追問什麽是聶家，在哪裏，他可以去玩嗎，他爹擺擺手，避而不談。

不過也就是一個月的時間，他又聽見了聶家這個名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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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了兩個人，直接将他爹撂倒在地，他爹雖不算威猛壯碩，但起碼也是個成年男人，被那樣輕松地撂倒，實在令人可懼。

那兩人一看身手就不差，絕對是練家子，長得也很可以，年輕俊秀。

他們抓住他爹的頭發，将人朝院子裏拖拽，他爹求饒道：“我兒子……我兒子還小，讓他出去，求你們了……別讓他看見！”

他抱着機器貓玩具，跑到他爹面前，一點也不慫，猛地去踹那兩人，其中一人抓住他的後頸，單手就将他拎了起來，那目光不能叫不屑，應該叫做逗猴似的打量。

他張口就咬，那人一胳膊甩開他，他摔遠了，後背重重地砸到了花架子上，花架子上的盆栽迎面就砸在了他腦袋上，頭破血流。

那時他是真膽大，一點也不怕，站起身，看着還沒摔爛的盆栽，抱起來，往那兩人身上砸，暴喝：“放開我爸爸！”

花盆混着泥土和肮髒的肥料水，在那兩人整潔的衣服上落下各種污漬和灰塵，其中一人臉色立馬沉了下來，“我看你兒子膽大得很呢。”

他爹又哭又求饒，甚至還能抽空過來踹他一腳，對他吼道：“滾出去！”

他被踹了一腳，又被扇了一巴掌，腦子懵住了，哇的一聲哭了起來，還是隔壁院子的大嬸兒聽見了動靜，慌慌忙忙地跑了進來，給他硬是帶走了。

再之後，他被大嬸按在外面，看不見裏面，但能聽見，傳來殺豬般的哀嚎，慘厲極了，大嬸兒阿彌陀佛道：“小麥，你可不能像你爹一樣走上歪道了啊！”

那兩人離開後，他進去看了一眼，他爹一條胳膊沒了，殘肢就扔在地面，房間裏跟抛屍現場一樣，血水四濺，他爹一只眼睛還被捅瞎了。

他愣在原地，他爹一把抓住他的手，“別喊叫，別叫醫生，叫來了人，聶家不會放過我的，你老子我就真要死了……”

也就是那一次，他又一次聽見了聶家這個字眼。

這個字眼和血腥、暴力、殘忍，挂鈎，這個字眼在他幼小的心靈裏深深紮根。

他爹也就那一次比較慘，之後據說哪個人翻身了，他爹跟着那個人混，混得還不錯，那段日子，他們住的是大別墅，喝的是西洋酒，用的是千八百萬的值錢東西，金子像是不值錢一樣被他爹扔得滿屋子都是。

再之後，就是現在。

他爹做了個什麽事兒，得了獎勵，才有機會将他送到聶家來。

他不懂，為什麽要來這個地方。他們村子裏熱熱鬧鬧，還安全。

從他被送下車，到了聶家外的那一刻，只有排斥。

那管事兒的人聽見五少爺這個名字後，眼眸凝滞一瞬，搖了搖頭，他走向麥苗，問道：“你父親呢？”

麥苗不吭聲。

管事兒的淡淡道：“那就是死了。”

麥苗瞪大眼，立刻喊道：“你才死了！我爸爸好着呢！”

一個正常人、有基本道德素養和普世三觀的人，都應該對一個小孩子保持仁慈，可這人沒有，說話十分直白，對着在場所有人道：“這就是我要教給你們的第一課。聶家，是我們的主家，聶家和聶家的人，都不是你我能近身的。若有違反，下場就是死！”

然後，他就讓人找到了一個錄像視頻。

——麥苗看見了他爹是怎麽被殺的視頻。

他爹死的那天，是他來到聶家的第一天。

談不上烏雲籠罩，但也絕不是晴空萬裏。

天氣不大好。

像是一層霧面籠罩在眼前，明明四周都是鮮嫩的綠植，可依舊是灰蒙蒙的，偌大的莊園內，靜悄悄，就算碰見了一兩個人，也都是板着臉，像個機器人似的，只工作不說話。

同批的新人有五十個，年齡基本在十五歲左右。

龐武叔叔送他來時，唠叨過：“十五歲左右，心性不定，送過去好培養，忠心點。要是低于這個年齡，像你，太小了容易玩鬧不好管教。年紀太大又有了心思，難以服從。”

龐武叔叔交代過他，“進去了千萬不敢胡鬧。多看多聽多留個心眼，這張嘴，你就當沒有，千萬別張開，否則……”

他做了個抹脖子的動作，很滑稽，麥苗一看就樂了，笑了起來，龐武叔叔也跟着笑了起來，“別笑啊，進去以後，不許哭不許笑。”

“那不就成死人臉了麽？”

“哎對，就是死人臉！你要真能做到這個層次，你小子才能長命百歲。”

這會兒，剛剛接受了他爹死了的麥苗還沒從沖擊中冷靜下來，真成了個死人臉。

他嘴角耷拉着，喪喪的，有種想要蹲地上嗷嗷嚎叫說一句我走不動了我要殺了你們這群壞人的沖動，他還沒做呢，真就有一個人突然喊了一聲：“這麽遠的距離，為什麽不能開車呢？！”

莊園太大了，大到穿過一片綠竹林就用了整整半小時。

是的，半小時。

大家長途跋涉到了這個偏僻的莊園，進來以後還要硬生生走這麽長時間，總有人體力耗盡了，忍不住嚎叫。

管事兒的叫聶周文，聶家的本家人，沒有血緣關系，但因為其父母是從小跟着聶家人的，他出生就在聶家，所以也得了殊榮，從了聶姓，成了本家人。

聶周文回頭看了眼，由于人太多，只能瞧見一堆烏漆墨黑的腦袋，不出聲，一時也找不到剛剛說話的小孩。

那人還要張口，麥苗拽了把他，他瞪了眼麥苗，不耐煩地推開他，剛要開口，另有人也喊道：“我不走了！我要車子！”

聶周文反問：“還有誰不願意步行，需要車接？”

話問的平靜極了，像是在征求他們的意見，稀稀散散，五六個人舉起了手，聶周文點頭，對一旁的人揮了揮手，立刻有人将他們帶走了。

然後聶周文繼續問：“沒有其他問題，那就繼續前進。”

有一個少年和麥苗站得近，他低聲道：“帶他們坐車去了嗎？”

麥苗想說話，莫名腦海裏浮現了龐厲叔叔的教導，又選擇了閉嘴，正走着，一個擡頭，撞到了前面人身上，只見聶周文指着剛剛和他說話的少年，冷淡道：“這個也帶走。”

麥苗頭皮發麻，先是驚愕地看了眼這個魔鬼，然後又快速低下頭深呼吸。

聶周文冷冷掃視一周，“少說話。都明白嗎？”

“明白——”齊刷刷地應答聲。

剩餘的四十一個新人在這一刻達成了一致，連容色都一致了，蒼白無力以及難以言喻的恐懼。

直到他們到了別墅內，到了住處，都沒有見到一路上被帶走的那九個人。他們無法離開莊園，因為聶周文說了，進來的人，出不去。那他們會去哪裏？

麥苗打了個冷顫，沒敢繼續深想。

這裏只是聶家名下的一處狹小破敗的莊園。

聽到這個描述的時候，大家都不可置信地望着聶周文。

對方面不改色，“聶家名下的莊園成百上千，遍布世界各地，作為選拔，這裏只是你們一個暫時的落腳點，希望你們可以在這裏學到更多知識，未來才能去更好的地方。”

麥苗內心吐槽，從一個地獄走向另一個地獄。

旁人暗暗驚羨，只有麥苗的吐槽神情太明顯，聶周文忍不住多看了他一眼，麥苗立馬又乖巧地低下頭，做個隐形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