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章

第 7 章

少年的側臉很好看,白皙如玉,古樸的月色長衫給人幾分儒雅氣,盡管被沖撞了,可跪姿依舊端端正正,不偏不倚,甚至還能抽空扶一把驚惶失措的貴少爺,“小心。”嗓音也好聽,蜿蜒水流似的。

“哥,對不起,對不起,都是我害的你……聶明遠是我讓人動的手……和你沒關系的……對不起……”

麥苗身子僵在原地。

他現在出去還來不來得及。

要命!

你說密辛的時候能不能預告一下啊!給我個堵耳朵的機會啊!

貴少爺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他抱住少年,“哥我怕你出事兒,父親會不會殺了你……會不會……”他看着少年,“這是懲罰嗎……再這樣下去,你會死的!”

少年蹙眉,“你怎麽來的?”

貴少爺哽咽道:“我找人帶我進來的,進來了遇見他,他又帶我來了這兒。”

少年轉頭,看向了麥苗。

雙目相對時,麥苗:“……”他忍了又忍,哀聲:“我沒那麽大的本事。”心有靈犀一般,少年就已經知道情況了。

少年重新看向貴少爺,凝眸道:“明遲,你大意了。”

聶明遲怔怔地,眼上淚花微散,“我……”

正在此時,別墅門被推開,兩列人同時進入,風呼嘯而來,他心驟然一停,那是一種本能的懼意,來自高位對低位的壓迫感,他看着從門外緩緩進入的男人,他甚至沒敢看那張臉,就已被那樣的氣場抹殺消滅,讓他心跳停止。

貴少爺也聽見聲音了,出來後一看,大驚失色,他哆嗦了幾下,“父、父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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麥苗立刻跪下,低頭。

這會兒插科打诨的心思也沒了,但凡壓迫感沒那麽強烈,他都能自嘲一句:“我這是奴才的本能嗎?”

那個男人的聲音與剛剛聽見的少年的聲音完全不同。

沉穩內斂,猶如大提琴的奏響,不驕不躁,從容不迫。

他站在一層大廳,說:“明遠是你派人殺的?”

聶明遲身子一直在哆嗦,怕到根本說不出一句話來,他被保镖按了下去,跪倒在地,“父親……父親你聽我解釋……是他要殺我……是他容不下我,我沒辦法了才報複回去的!”

男人淡淡道:“你覺得你錯在了哪裏?”

聶明遲道:“不該……不該殘害手足……”

男人深邃的眼露出一絲失望,看也不看,坐在了後方的梨花椅上,他甚至不用說一個指令,就有人上去按住了聶明遲,長長的一條鞭子,鞭子上的刺,長細密,在空中揮起,留下長嘯一般的銳利破裂聲,落在聶明遲身上後,血肉飛濺,只一鞭子,聶明遲就已經在地上抽搐了。

男人道:“回答錯誤,一次,十鞭。”

緊随其後,剩下的九鞭連給個喘息的機會都沒有,唰唰落下。

也不得不誇獎一句,那執鞭的黑衣男子是有點本事在身上的,每一鞭子都下得又準又狠,毫不留情,下一鞭落在上一鞭的傷口上,立馬見骨,仿佛是用刀子活生生将肉割開一樣。

麥苗心跳加快,聽見耳邊有動靜,看了過去,只見那個少年勉強站起身,真的是勉強,他腿部似乎有重傷,能站起來都像是要了半條命,就那樣一步一挪地來了,麥苗怕他摔了,也因為自己離得近,不得已,伸手扶了一把,那少年支撐不住,整個人重心全部倚靠上了他,看了他一眼。

這一眼,麥苗絕望了。

他就那樣心驚膽戰地扶着對方下了樓,在第十鞭結束的時候,在聶明遲都快變成一攤肉泥的時候,出現在了男人面前。

少年跪下來,虛弱道:“父親。”

男人道:“你說呢?”

少年道:“他錯在動了手卻沒有及時善後,以至于被人發現,甚至被人拿捏住把柄。”

男人輕輕笑了一聲,“不錯。”他又重新看向聶明遲,“你還有另一個錯誤,你覺得是什麽?”

聶明遲都快被打死了,正常的時候都想不出來,這會兒人都快沒了,更是嗚咽着什麽都說不出來。

男人惋惜,擡手。

一旁的黑衣男恭敬地點頭,轉過身,看向聶明遲再次揮鞭,不出意外,又是十鞭。

可能前面十鞭已經聽麻木了,後面這十鞭,麥苗心如止水,他雖然低着頭睜着眼,但眼睛無神,早已放空,什麽都沒看見也沒聽見似的,等十鞭結束,聲音停止後,他的靈魂才堪堪歸位,餘光瞟了一眼,聶明遲已經趴地上沒動靜了。

男人看向一旁的少年,“這一次的答案呢?”

少年面色微變,抿緊唇,一直未答。

男人心情似乎很不錯,甚至有閑心掃過了一旁的麥苗,那一瞬,麥苗脊背立馬湧上一陣寒意,無可避免地冷汗涔涔。

麥苗始終是低着頭的,動物的本能讓他向強者臣服,他只能聞見那距離較遠緩緩飄進的沉水香,明明是一個能鎮定人心的香味,反而讓麥苗更加緊張。他的直覺告訴他,那人肯定看了他一眼,在對方視線轉過後,他又慫又好奇地掀起眼皮,蜻蜓點水般地瞄了眼,又快速垂下眼睫。

其實他最先看見的不是男人的形象,而是男人身後的聶周文等教官。

他看的時候,還正巧和聶周文等人對視上了,導致麥苗憂心忡忡。今晚過後,男人會不會讓人殺了他滅口?就算不殺,教官們也不會放過他逃跑這件事。前有狼後有虎,橫豎都是一刀,怎麽想都是死定了。

世人都說,人生短暫,卻又漫長。

他怎麽只感覺到了短暫呢。

什麽都很短,他的童年很短,父親的陪伴很短,快樂很短,連他媽的生命都很短。

聽着別墅內鐘聲嗒嗒嗒地響動,他覺得自己不應該跪在這裏,而是應該在一所明亮的、朝氣蓬勃的校園內,有高高大大的教學樓,樓道裏有學生嬉戲打鬧,操場上是歡聲笑語,而非這個死氣沉沉的破別墅,然後還被迫見證着一場慘無人道的虐.殺!

思及此,麥苗更落寞了,喪氣油然而生,成了全場最喪的那個,猶如含苞待放的鮮花,轉眼就蔫了,仿佛眼下被質問的不是少年,而是他。

他的喪氣具有一定感化性,凡是看見他的人,都能被觸及,以至于男人再一次将目光落到他身上後,這次多看了幾眼,耐人尋味地問:“你覺得答案是什麽呢?”

最初麥苗還沒反應過來這是和自己說話呢,畢竟人家家事兒,自己一個外人,在這裏完全是等死狀态,可當大家的目光集中在他身上後,麥苗頭皮都炸了,他擡頭,滿眼疑惑,神情極度困頓。

也是這時,他才注意到男人。

他坐在梨花木椅上,左手閑适地搭在扶手上。

男人年紀不大,淡淡的沉水香混雜着清冽的煙味,那是專屬于雄性的氣息。

他很放松地坐在那裏,如霜月光吹散在風中,落在他肩頭,修身得體的中式西裝将人那淡淡的生殺氣隐藏了不少,多了幾分內斂。

別墅內的暈黃燈光傾灑在對方的眉眼上,像是鍍了層金輝,麥苗無比希望對方是仁慈的神靈,好寬恕了他。

可不然,面對這個莫名其妙且有點腦子有病的問題,他實在無力回答,良久,生怕對方覺得自己墨跡,弄死自己,勉強道:“因為笨?”

男人微不可察地挑了下眉梢,“哦?”

麥苗道:“我以前挨打,就是因為我爸爸說我太笨,他生氣,然後就打我……”

男人興致不錯,笑了起來,“那你覺得我這兩個兒子誰更蠢?”

麥苗一頓,心裏狂叫:“我蠢我蠢行了吧啊啊啊啊啊——”表面看着不動聲色,實則內心已經死得差不多了,他扯扯唇角,誠心回答:“都不聰明……”

這個回答引得男人笑容更甚,他只能跟着說:“要聰明也不會跪在這裏了吧。”

實打實的真心話被他說出來仿佛是挑釁,但這個評價他不是評價這兩人的,而是評價自己的。

男人颔首,看回一直未接話的少年,道:“是你讓他殺了老五的。”

少年身子顫了一瞬,很快,又鎮定下來,不得不讓人佩服他的心理素質。

少年孱弱,過于溫和的氣場,讓他像是一只落難的白貓,蜷縮在一角,又靜又軟。男人淡淡道:“他這樣的心态,在聶家活不了太久,今晚死了,也算是我成全了他。而你……”他打量了一眼,“争取下次做得再隐蔽些,別被我發現了,否則……”

少年立刻正聲:“兒子受教。”

兩人的對話絲毫不顧及旁人在場,麥苗聽得糊裏糊塗,似懂非懂,盡管他已經盡力放低存在感了,可男人還是沒放過他,起身後,淡淡地揮了揮手,有一把槍的槍口對準了他的腦袋,麥苗頓時像是炸了毛的貓一樣,蹭一下躍起,急切地找到了‘安全感’,不要命地緊緊抱住了男人的小腿,“為什麽我回答對問題了還要死?”

男人似乎第一次碰見他這樣放肆的存在,微微低眸,“命數。”

麥苗一噎:“那您能給我逆天改命嗎?”

男人憐憫道:“我不是神。”

麥苗死皮賴臉:“您在我心裏就是神,求您,給我改個命吧。”

別說是男人第一次遇見這架勢了,連周圍的保镖也是第一次遇見這種情況,簡直突破常理,這下不是麥苗要完蛋了,而是他們這群沒有阻止麥苗過去的人要完蛋了,一時間,也不知道該不該伸手去把人拉過來。

男人意味深長地看了他一眼,用手挑起他的下颚,麥苗被迫對視。

“可以給你一個機會。”男人看向後方的聶明遲,“問問他吧。”說完,轉身離開。

聶明遲在三天後蘇醒,失血過多,重傷,說是肋骨都被抽斷了兩根,人挪動不了,就在這個別墅裏暫時待着,麥苗的命全寄予他身上了,他醒來後,麥苗眼巴巴地望着他,将前因後果告知他,只要他開了尊口,就沒問題了。

可當聶周文詢問聶明遲時,聶明遲卻支支吾吾,“問我?”

聶周文道:“是的,您的父親給了您決定他生死的機會。”

聶明遲一聽見父親兩個字,抖了個激靈,猶如一盆涼水嘩啦澆下,暈沉的大腦瞬間清醒,他恐慌地搖頭:“他的命和我有什麽關系!你們自己決定啊!”

一旁的麥苗臉色煞白,他聲音都虛了,“你這樣說我會死的……”

聶明遲怒吼:“你死不死關我什麽事兒?!”

麥苗愣在原地。

聶周文自動理解為,聶明遲的意思是殺了他。

他擺擺手,眼見有人要将麥苗拖下去處決了,之前那個少年卻坐着輪椅出現在了門口,輕聲道:“父親的指示是由明遲決定他的生死,既然明遲沒有決定,那這個權利就在你的手裏了,他的生死,繼續由你們控制。”

聶周文道:“這是違規。”

少年淡淡道:“父親的最後一句話是‘問問他吧’,他回答了‘你們自己決定’,這就是答案。”

答案本尊·麥苗,眼露迷茫,顫顫巍巍:“我、我還能活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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