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留不住的父母和他

第10章 留不住的父母和他

林述和周一的聊天變得頻繁起來，沒多久周一就收到了對方寄過來的禮物。

周一發現寄件地址竟然是療養院，心中一驚，顧不得試探迂回，直接給林述發去了消息。

“你住院了？身體怎麽了？不舒服怎麽昨天還直播了？”

三連問發出去才又覺得自己唐突，正糾結要不要撤回時，就收到了林述的回複。

“沒有啊，怎麽了？”

“那寄件地址怎麽會在醫院？”周一吊着的一口氣算是放下了一半。

“我父親住在療養院，我來看他，就拿到這邊郵寄了。”林述沒怎麽詳細說過自己家庭的狀況，只略微帶過幾次，主要是怕自己說太多，對父親和奶奶造成不必要的影響。

周一記得林述父親的事，但又不能直接問，只能點到為止的問候了幾句。

林述追問道：：“哥，你拆快遞了嗎？澄澄喜歡嗎？”

周一這才将注意力轉移到那一大箱快遞裏面，大型犬專用的牽引繩、外出專用的雨衣、犬類專用的保健品、磨牙咬膠......幾乎是把能買到的所有犬類用品都塞了進來。

這麽溺愛澄澄嗎？周一看着已經迫不及待要沖進紙箱裏胡鬧的澄澄，心裏卻有些惋惜，如果再早一點重逢就好了。

八歲的大型犬已經步入老年，幸好自己一直将澄澄養的很好，堅持運動、健康飲食、按時體檢，一樣都沒落，要不然......

禮物一樣接一樣的拿出來，周一發現了兩個不同于其他禮物的物品，用泡沫紙包裹的很緊。

周一小心地拆開，印入眼簾的是兩個手感柔順又帶着紮實手感的羊毛氈，大概手掌心大小，是澄澄的樣子。

圓滾滾、黃燦燦的造型完全是一個縮小版的澄澄，甚至精細到澄澄左前掌上的花紋都一模一樣的拓印下來，連粘上去的眼珠都和澄澄本身的瞳色近乎相同。

Advertisement

同時有一張手寫卡片：11哥你好，這是我自己按照澄澄的照片做的兩個羊毛氈小擺件，希望你會喜歡。

手下紮實飽滿的手感讓周一意想不到，林述會送這樣暖心的禮物，同樣更意外的是，以前倒看不出他是有耐心好好做手工的人。

“兒子，你爸這下子可算是把你之前的生日禮物都補齊了。”

周一拿着羊毛氈沖着澄澄晃了晃，沒想到這個逆子還當是玩具想要撲上來咬着玩，周一眼疾手快一下子轉身躲開了，“逆子！這是你爸送我的！咬壞了就把你送養了！”

他丢給澄澄一根咬膠，自己捧着兩個羊毛氈放上了書櫃頂層，确定了逆子夠不着之後才松了一口氣，他對着拍了張照片，發給林述：“我很喜歡，你的手很巧，占用你很多時間吧？謝謝。”

林述謙虛回答：“不客氣，就是閑的時候做的，其他東西澄澄喜歡嗎？”

周一看着滿嘴口水、抱着骨肉哼哧哼哧埋頭狂啃的樣子忍俊不禁，錄了個十幾秒的小視頻給林述發了過去。

“他簡直是愛死了。”

林述笑着保存了視頻，一開始還擔心自己買的東西澄澄會不喜歡，倒是只沒有被嬌慣的乖狗狗。

周一覺得兩人這樣的網友身份的确很輕松，不過他還沒想好該怎麽和林述正式見面，或許有了澄澄的鋪墊，兩人間的陌生感會有所緩和。

——

當周一還沉浸在林述新視頻時，忽然出現的消息提醒，讓他臉上的笑容漸漸消失。

爸：我和你媽明天到家，你回來一趟。

周一看着毫無感情、命令般的話語，熟悉又陌生的感覺，是他和他父母關系的最好诠釋。

在外光鮮亮麗、人人稱贊的優秀教授夫妻，其實對自己的孩子毫無感情。

周一的出生是個意外，周一的父母原本是堅定的丁克，且熱愛科研勝于一切，但是就是在避孕藥和安全套雙重保險下，還是懷孕了。

甚至不知道是不是老天爺注定要開這個玩笑，周一的母親在懷孕前三個月毫無知覺，因為工作原因，生理期的不穩定是常事，等發現身體變化的時候，醫生已經不建議打胎了。

可想而知，雙方家長為此高興歡呼，夫妻兩人只能接受這個意外來臨的孩子，帶着他們對這個未知生命的迷茫和擔憂。

孕期的荷爾蒙變化讓周一的母親在工作上變得不那麽得心應手，身體的變化和不适讓她性情大變，研究方向的停滞也讓她焦頭爛額，生産時的撕裂傷、痛苦的産後修複，還有随之而來的産後抑郁都沒放過她。

不願意喂奶、聽見孩子的哭鬧只想逃避、從不輕易流淚、被理性支配前半生的女人為此常常崩潰，周一的父親也無暇去顧及那個意外來臨的孩子，他的感情只傾注于工作和妻子，周一被他的外公外婆帶走，直到上小學，他才重新和陌生的父母生活在一起。

外公外婆豐厚的家底讓他擁有一段美好幸福的童年，盡管也好奇過，為什麽自己喚為爸爸媽媽的兩人，只是偶爾來吃頓飯都顯得那麽坐立不安？

不過周一不在意，他想，外公外婆更像自己的爸爸媽媽，不過是稱呼而已。

然而當和父母重新生活在一起後，生活中、學習上被忽視的挫敗感席卷了他，周一也曾哭着質問父母，不喜歡自己為什麽要把他從外公外婆身邊搶走？然而父親只是皺着眉說了句：“聲音小些，吵到你媽媽了。”

發洩出的情緒像是打不到實處，牟足了勁想要一句愛，卻只是被教訓聲音太大，周一漸漸接受了這樣一對父母。

原來就算自己聰明聽話，在他們眼裏也和陌生小孩沒區別，就算他是由兩人的基因融合、和他們血脈相通的孩子，也不算什麽。

在學校他還是那個成績優異、父母高知、家境優渥的天之驕子，可回家後，他又變成了家裏的透明人。

除了父母，他得到了很多人的喜愛，周一安慰自己，父母的愛也沒多值得擁有。

所以他後來高中分班、高考填志願也全部自己決定，他高二去了文科班，高考卻又填了金融專業，在他不知不覺中，用這樣幼稚且擰巴的方式宣洩着他得不到父母回應的不滿。

大學畢業後，又是主動申請去英國讀研，做所有決定都随心所欲、不通知父母，就連外公外婆也是他拿到offer後才得知。

也是那時候，周一的外公才告訴他，父母給他存了一筆基金，是為他以後一切決定做的準備。

周一感到新奇卻又很快明白，大概是父母怕自己以後混不出名堂拖累他們，所以提前想好退路，周一欣然接受了這筆財富，畢竟愛沒有，有錢也是好的。

在英國讀研的一年，周一也想過要不要放縱自己，酒精、派對、蹦迪，身邊的同學多次邀請他，可每次到最後都是以拒絕為結束。

在深夜淩晨寫論文的時刻，腳邊的大黃狗沉沉入睡，他住在商圈公寓樓，向外看去是燈紅酒綠的繁華夜景，和一屋落寞氣氛形成鮮明的對比。或許經過時間的洗禮，他當初對那個桀骜不馴的少年的點點情愫已經不算深刻，可在寂寞時刻也會想起對方倔強不認輸的側臉、狡黠不屑的神情......

周一懷疑自己是不是被父母傷害的太深，以致于他會被林述這樣叛逆、不拘于常規的男孩吸引。

是的，還是個男孩，周一在英國思考研究了自己一年，到底是不是同性戀。

面對向他抛出橄榄枝的男男女女，他不是沒有接觸過，只是正常的吃飯逛街，一天的時間，足夠讓周一感知自己和其他人之間是否有可能。

答案是：一個都沒可能。

明明是不同的人可在周一眼裏無一例外的都是相似的樣子，無趣寡淡、平平無奇。

或許他們都不夠叛逆、不夠像林述，

高二的暑假沒過完，周一就徹底失去了林述，盡管他也沒有得到過對方。可是一夜間，林述一家就消失了，挨家挨戶問、找班主任問，只得到一個模糊的答案：欠債搬家了。

欠了什麽債？欠了多少？搬去了哪裏？還上學嗎？還回來嗎？

前一晚明明還和他一起給流浪狗接生，第二天卻徹底了無音訊，如果不是周一找回那窩小狗，他都要開始懷疑是不是出現了平行時空，自己墜入了沒有林述的世界。

他甚至都沒有一通電話可以打，林述家太窮了，就連以前給他的座機電話都欠費停機了，所有的打算、未宣之于口的青澀情感戛然而止。

在那個熱浪滾滾、焦灼人心的夏天，周一再一次明白，原來不是只要自己努力，就可以留住想要的人，比如他的父母、比如林述。

不過幸好，兜兜轉轉他和林述重逢，四年前的一次誤打誤撞，他抓住了林述的一袂衣角。

這一次，他不想靠過去青澀稚嫩的感情牽制林述，他要和林述重新開始、重新認識。

他不再是以前那個害怕被拒絕、擔心失去對方的男孩，他要光明正大走向林述求一個機會，就算被拒絕，他也能平靜接受，不過就是再恢複到曾經沒有與林述重逢的日子，他已經那麽生活了八年，并沒有什麽難的。

不是很難，對吧？周一低頭撫摸上澄澄的頭頂，像是在問它，又像是在問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