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下山(已修)

下山(已修)

火光大起。不多時,城中似乎也四處着火起來。

望安寺的後堂突然傳來一陣打鬥聲,人群也紛擾騷動起來。

護甲衛和一群黑衣人一路打到了殿前。

難舍難分,身法竟然極其相似。但仔細分別,會發現護甲衛是純正饒州軍身法,而那群黑衣人模仿中略有滞澀。

奇安火速上山的時候,遇到史凡明氣喘籲籲趕來。

只聽他一面上爬一面對行在前面的縣兵急喊:“計劃有變,趕快攔人!”

看到奇安也在,馬上住了嘴。

“郡主,發話吧。”王奇謀催促。

法悟一直在旁撚珠,似在身外,不發一言。

此時也終于開了口:“一言可救一城生靈。”

“看在貧僧為施主盡心治病的份上,望施主慈悲為懷。”合十行禮。

晏婉攥緊令牌。

一道清冷的沉聲由遠及近,傳入晏婉耳中:“不可。”

晏婉回頭,是聞淵。

只見他從人群中穿越火光而來,燒紅的夜色映着他清隽的臉,看起來依然那麽沉穩。

只是皺起的眉洩出了一絲嚴肅。

晏婉安了安心。不論兩人之間如何,他作為禦史官員,對待案子還是審慎上心的。

聞淵一早便混在百姓中進了寺。

若寺中真的有貓膩,她在這裏也不安全。

發現護甲衛被一群黑衣人纏住後,聞淵直接尋到了大堂這裏。

纏鬥很快轉移到殿前,在火光中你來我往。

聞淵眼疾手快,将晏婉往自己這邊拉了一把。壓聲提醒道:“不可信他。”

觀他神色如此,晏婉意識到,此事應該頗為重大,怕是跟他要辦的案子關系密切。

她若信了王奇謀,拿出令牌下令,身份便會當場暴露。聞淵阻攔,說明若此時她的身份暴露,很有可能成為辦案障礙。

前世他也有過這樣嚴肅的時刻。

那是他在京都城郊辦一件大案的時候。

賊人竟然挾持了晏婉以做威脅。

被聞淵救回後,晏婉便在他城郊的官所滞留了些許時日。直到他這件案子辦完。

結案後兩人回家的路上,月色溫柔。

晏婉瞧着他清隽的側臉,忍不住忐忑問道:“我是不是妨礙你辦案了?”

月色下她的臉嬌美婉轉,像一層流沙的溫柔華緞。和蘭花香一起萦萦環繞在他胸前。

聞淵喉骨上下一滑,抿唇一個“是”字。

成為拖後腿障礙的滋味并不好受。

晏婉那時難得地小小撒嬌一下,不許他再講,将失落情緒掩飾了過去。

今生已經沒有再跟他做夫妻走下去的意願了,因此晏婉也不想再次體會拖後腿的滋味,馬上彎下腰要撿起調遣令。

聞淵亦俯身,火中燃爆了一個火花,奇安連忙趕來保護。

就這個間隙,王奇謀探手火中,先一步将令牌撿起了。

令牌一到手,他立刻站到晏婉身旁,高高舉起,朗聲宣布:“諸位,陶然郡主在此!”

當衆揭出了晏婉的身份。

衆人靜了一霎。王奇謀又一句高聲:“饒州軍調遣令亦在此!”

這一下便将晏婉推到了風口浪尖。

聞淵将晏婉擋在身後,一個眼色,奇安馬上上前。

王奇謀并不理會。

在被拿下之前,王奇謀趁機舉着令牌宣布:“郡主有令,米囊花政令全部作廢,杭州城中不得再種!”

百姓中立刻有人叩首接令。其他人反應過來,紛紛跪拜。聲勢浩大,覆水難收。

聞淵按下了奇安準備出鞘的劍。

這是得民心的時刻,此時出手,會讓晏婉立刻站在百姓的對立面。

史凡明帶着饒州兵正好趕到殿前。

“什麽人在這裏大放……”饒州軍上前就要将王奇謀和晏婉拿下。

史凡明一個巴掌過去,打斷了他後面的話。“陶然郡主發令了,有你說話的份兒?!”

“還不跪下聽令!”說着,自己先撲騰一聲跪下了,小心擡眼看着晏婉的神色。

謀事已成,王奇謀恢複往日郎當的模樣,眯了眯眼。

奇安這才不動聲色地制住了他。他卻毫不在意,将令牌重新奉上,“謝過郡主。”

聞淵:“你是何人?”聲音冷冷。

他提前藏了這麽多的百姓,放了這麽多處火,又将一切謀算得剛剛好,令人只能按他的謀劃順水推舟,不能逆勢。這般籌謀,不是常人可做的。

晏婉也想知道,可是被聞淵擋在了身後。

于是試着探出一個頭,看王奇謀如何回答。

聞淵意識到這個小動作。轉了身擋住,“來人,押走。”

火光閃爍下,臉色辨不分明。

“下官竟不知禦史夫人在此,多有怠慢,該死該死。”

“望郡主恕罪。”史凡明馬上跪拜晏婉身份,連連請罪。

“……起來吧。”晏婉被他這鞍前馬後的奴婢姿态弄得有點不自在。

他顯然直接越過了聞淵,直奔晏婉谄媚。

身份暴露,晏婉一時不知該拿什麽姿态,不由得瞄了聞淵一眼。

沉沉夜色掩得他面色愈加影影重重,仿佛凝着沉慮。

“報告大人,寺中搜出了一箱赈災銀!”下面的人來報。

史凡明神情有些僵硬,連連擦汗。

護甲衛馬上單膝跪禀:“啓禀大人,這赈災銀是黑衣人埋下的。”

“你這是污蔑!”黑衣人馬上跳腳,拔劍。

護甲衛亦執戟防備。

雙方各執其詞,劍拔弩張。

聞淵冷臉開了口:“全部帶回去,一并審理。”直接拿了一幹人等下山。

這邊暫時做了處理。

下山路上,聞淵遣走了康姝。

晏婉沒有什麽大礙,熏上的煙灰也已被康姝收拾妥當。

只餘衣擺有些燎邊,未來得及換,黑乎乎一片,不太好看。

晏婉将衣擺悄悄向後藏了藏。

聞淵瞧着,沉眉道:“不是說過不要暴露身份。”

“杭城水深,有多少危機伏在暗處虎視眈眈。”

就如同今日突然出現的這些黑衣人一樣。幸而他提前安排周全,才沒有再出其他岔子。

肅面清容道:“這次是及時趕到。”

“若是不能及時趕到,你想過後果嗎?”

聞淵看得出來。王奇謀心思深巧,對晏婉是循循誘導的懷柔伎倆。

可若是晏婉不答應,他下一步定然是上手脅迫。

若不是他提前潛進了寺中,後果如何,不敢設想。

晏婉剛受驚一場,聽了這話,自然湧上不滿。

好像她又成了妨礙他辦案的障礙似的。

于是道:“我也不知道他們是如何知曉我身份的。”

晏婉并沒有主動暴露過身份,她也奇怪,為什麽王奇謀連她有調遣令都知道。

“今日風波,亦非我所願。連累大人為此奔波。”

晏婉道:“若還有下次,大人不必出面,護甲衛應付得來。”

聲音冷靜,但難掩受了冤枉之意:“大人放心,晏婉斷不會成為大人辦案路上的障礙。”側過臉,抿唇。

聞淵停下腳瞧向她,見她面色慘白,身子纖弱。

也抿抿唇,口氣緩了些許:“我幾時說你是障礙了?”

康姝走了過來。晏婉一垂眸抿唇,她便察覺出二人氛圍似乎并不愉快,及時過來打斷。

聞淵見狀,收了視線,沒再說什麽,回了前隊。

不一會兒,奇安往這邊送了件大氅。

康姝替晏婉披上,剛好遮住焦黑的裙邊。

回了府衙後,晏婉一連幾日沒有再見到聞淵。

針灸結束,接下來是每日的熱湯藥浴。

這天,晏婉正在浴身的時候,康姝帶來一個消息。

康姝也不知該喜還是該憂,嘆着氣道:“郡主,羅副将那邊有消息了。”

然後附耳幾句。

晏婉驚訝,嚴肅了小臉。

“郡馬爺在哪裏?”她問道。

“匆匆回來一趟,不知翻閱了什麽材料,如今正在後院,準備出府呢。”

晏婉連忙起身。“我要去見他。”

“呀!郡主——”康姝連忙拿浴巾裹住。

過于着急去攔人,一下都忘了是在浴身了。

熱湯蒸得晏婉膚色粉紅,愈發顯得面容白皙嬌美可人。

晏婉吩咐康姝将後院下人遣走,雲肩披風也沒帶,便去了後院攔人。

康姝吩咐好之後,不忘去儲物間拿了狐絨一裹圓追過去。

好不容易抓到了突破口,聞淵忙着審訊。

自從晏婉的真實身份暴露後,杭州城內突然詭異地安靜了許多。

跟在官府身後,随處可見的‘饒州軍’,好像都收起了尾巴。

在他們看來,晏婉隐藏身份許久,如今突然拿着調遣令露面,後面該如何行事發展,他們需要謹慎重謀一番。

而百姓本來就對城中饒州軍沒有好感。晏婉一出來,他們也在觀望。

陶然郡主是鎮國公之女,饒州軍是鎮國公的私人軍隊。

郡主燒了米囊花,似乎是要整頓饒州軍,可是卻又遲遲不見下文。

百姓也拿不準晏婉到底是來整治饒州軍為百姓做主的,還是和‘饒州軍’一起的,只是拿百姓做戲。

因此寺中那一晚的沖動感激退去後,民間對于晏婉的疑惑和好奇逐漸湧了上來。

他們不敢妄談軍政大事,逐漸發展成了閨中緋聞的議論。

禦史夫人與血氣方剛的和尚道士曾經共處一寺的事,漸漸傳開。

人們紛紛猜測是不是晏婉要在閨房修三教合一,這才将儒生、道士、佛家人收得這樣齊全。

這樣的閑話調侃多少調節了籠罩在百姓心頭的憂慮。慢慢地,越來越多的人開始暗中稱晏婉為“三教郡主。”

聞淵掩了簾,隔開這些流言紛擾,囑咐道:“加強暗哨。”

杭州城中的‘饒州軍’本就疑雲重重。說他們真,他們又有假的馬腳;說他們假,他們又有真的地方。真假莫辨,确證難尋。

如今晏婉突然出現,雖然聞淵知道,她并不全然識得這些‘饒州軍’。

但城中‘饒州軍’卻未必肯輕信。

為了安全起見,他們定然要想法子試探。

若晏婉識不出真假,便大有可變假成真的操作可能。若晏婉識出了真假,他們亦可借她擺脫困境,挾晏婉以尋活路。

強龍不及地頭蛇,不論哪條,眼下她的安全都是大問題。

奇安領了命。

回府後,聞淵匆匆查閱了文書,正待回刑獄時,晏婉散着濕發移步過來。

“大人。”幽幽攔住了他。

身上還帶着熱團團的藥香,和夜色冷氣融成絲絲白霧籠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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